民主革命烈士徐锡麟(1873~1907年)领导安徽巡警学堂起义,刺杀安徽巡抚恩铭的英勇行为,是中国近现代史上一件大事。一些近现代历史书籍对这件事都有记载。但是都不那么详细、具体,有的甚至有史实错误。它的真相究竟如何呢?起义为什么在短短一天(十几个小时)就失败了,有哪些经验教训?笔者因工作关系,阅读过国家档案馆有关史料,现整理记载如下。
徐锡麟,字伯荪,浙江山阴(今绍兴)人,1903年游历日本,1904年在上海参加光复会,1905年在绍兴和秋瑾(他们俩是表兄妹,也是好朋友,私人感情很深)办大通学堂,为推翻清朝专制统治积蓄革命力量。1906年春,为进行革命活动,徐锡麟捐资(拿钱买官)成为清政府道员,赴安徽候补,由其表叔、时任湖北学政俞廉三和浙江巡抚寿山推荐,被恩铭任命为巡警总局会办兼巡警学堂(警察学校)监督(总办是毓秀,不到学堂管事,由徐锡麟主持全面工作)。1907年春,他与秋瑾密谋,准备择机在皖、浙两省同时举行起义,然后占领中国东南各省,再图全国。可是光复会的一个会员叶仰高在上海被捕,供称光复会首领光汉子已经进入安徽官场。两江总督端方获悉,紧急电令安徽巡抚恩铭搜捕光复会首领光汉子(徐锡麟的化名),恩铭不知道光汉子就是徐锡麟,他将侦办这件事交给徐锡麟。徐锡麟十分震惊,意识到恩铭会从各方面加紧侦办,也许恩铭对自己有怀疑,交他侦办这个案子,是有意试探他,很快就会知道他就是光汉子。形势危急,刻不容缓,必须提前举行起义。同时他得知秋瑾因为同样原因准备在5月26日提前举行起义的消息后,虽然准备工作还没有做好,仍决定5月28日趁安徽巡警学堂举行毕业典礼,届时趁军、政界要员将出席之机,举行起义,将清廷在安徽主要官员一网打尽。擒贼先擒王,其重点目标是刺杀恩铭,使安徽的清廷官员群龙无首,失去指挥者,这样,成功的把握就大,对起义后扩大斗争规模大有好处。
为了实现这一计划,5月19日徐锡麟亲往巡抚衙门,请恩铭出席28日巡警学堂学生毕业典礼,检阅学生受训情况。恩铭并没有对徐锡麟有任何怀疑,满口答应出席,但是因为他要在28日参加朋友张次山母亲80大寿宴席,在时间安排上有冲突,于是徐锡麟决定将毕业典礼提前到5月26日举行。恩铭答应了。
徐锡麟认识到由于时间紧迫,准备工作更加不足,只好打算在26日毕业典礼正式开始之前,设宴将清廷在安徽的主要官员们先请到巡警学堂花厅,事先在那里埋下炸弹,到时候引爆,将他们全部炸死。
在这关键时刻,5月25日光复会骨干分子、徐锡麟得力助手陈伯平(1882年生,别号光复子,浙江绍兴人,1906年初随徐锡麟到日本留学,入支那学堂学巡警,同年秋应秋瑾电邀回国,协助秋瑾创办《中国女报》)、马宗汉(浙江慈溪人,1905年加入光复会,1906年1月赴日本早稻田大学学习,同年4月回国,在家乡任教)从上海来到安庆,得知提前举行起义,感到太仓促了,要求徐锡麟改变计划,延期举行起义。徐锡麟对他们说:端方电令恩铭,清廷已经知道有人要举行起义,正在加紧秘密侦查,如不提前举行起义,我们都将成为阶下囚。他还对陈、马二人说:“你们不必怀疑,一切准备工作我都做好了,起义也布置好了(其实起义工作根本没有准备好——笔者)。只要我们杀了恩铭,便可宣布反清革命;在安徽,除了几个满清官员外,那些汉族官员,只要对他们晓以民族大义,他们就会醒悟过来,拥护我们(这个估计也彻底错了,正是一个汉族官员洞察他的计划,密告满族官员,打乱了他们的计划——笔者)。那些不拥护我们起义的人,由于我们事先破坏了通信联络,使他们失去联系,不能调动军队来镇压,而我们的革命援军就会到来,浙江方面也会支持我们,先拿下安庆,下一步我们就会拿下南京。”陈、马二人得知恩铭已经从端方那里知道有人要举行推翻清廷的起义,必然会抓紧侦查活动,也认为起义时间越早越好,表示赞成徐锡麟的意见,决心和他共生死同患难。当日夜里,他们三个人起草起义文告,制作光复会军旗一面,上书“光复汉族,大振国权”。陈伯平代表光复会,将“讨虏大元帅”的印鉴交给徐锡麟,然后他们将秘密运来的四箱子弹、十余支刀枪、数枚炸弹运进一间未住人的学生宿舍,以备急需时用,并对第二天的起义细节,做了妥善安排。
26日凌晨,徐锡麟换上一身崭新警服,佩带刀枪,来到学堂操场,对集合起来的学员发表演说:“我来皖省并非贪图利禄,为的是矢志救国,诸君行止坐卧,当不忘救国二字;如忘了救国,便失去人格。我自到校以来,与诸君相处不久,然感情弥深。我为救国责任所系,不敢苟且偷安,所以有特别的计划将要于今天实行。你们要体察我心,助我成功。”
徐锡麟演说时声音高亢,情绪激昂,深深地感动了学员。但是学员们有些茫然,不知道他所说的“救国”的确切含义、不知道他说的“有特别
的计划要于今天实行”的是什么计划,他今天要干什么?学生们一头雾水。接着,徐锡麟拿出警哨,对学员说:“如遇紧急情况,以警哨为号,听到
哨音,大家立即集合,听从指挥。”
学员散去之后,徐锡麟又到学员宿舍同他们交谈,说,“今天大家就要为人民求幸福了,我与你们是师生之谊,假如遇到困难,要互相帮助才
是。”学员们仍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接着,徐锡麟来到学堂前客厅,总教习(教官)赵廷玺、教习胡国宾、收支委员(后勤官)顾松在那里等候,徐锡麟命令顾松告诉门卫,待恩铭等各部要员来到学堂后,立即把大门关上,任何人不得出入。徐锡麟不了解顾松,就轻易下达这样一道草率的命令,铸成了大祸。顾松虽然答应照办,但颇为怀疑徐的动机。就在这时,藩台(仅次于巡抚的最高行政官)冯煦、臬台(司法官)毓秀、学台(教育、考试官)沈曾植等走来,徐锡麟出去迎接。顾松对走近自己身边的毓秀哨声说道:“徐会办不是好人,各位大人要警惕!”毓秀虽不露声色,但暗自吃惊。
过了一会,恩铭坐着八抬大轿,在文武巡捕的护卫下来到巡警学堂,徐锡麟将他迎进客厅后,对来宾大声说:“宴席已在花厅摆好,请大帅和各位大人先去用膳,然后再参加学员毕业典礼。”恩铭听了不置可否,环顾左右官员,只见毓秀向他摇头,引起他的警觉。但是这时他并没有对徐锡麟产生怀疑,于是便说:“我今天身体不太舒服,酒就不喝了”。徐锡麟听了这话,想到在花厅炸死他们的计划将要落空,心中焦急,但是并不慌张,随机应变道:“大帅既然不舒服,就请到东礼堂观看毕业典礼吧”。于是恩铭和其他官员在徐锡麟引导下来到东礼堂坐下。
陈伯平、马宗汉潜伏在花厅准备引爆炸弹、刺杀恩铭的行动落空,只好暗带武器到东礼堂待机而动。
上午九时整,毕业典礼开始。总教习赵廷玺指挥队伍,发出口令,向恩铭行谒督礼。礼毕,站到一边。接着,徐锡麟站起来,走到恩铭面前,行礼毕,然后说道:“报告大帅,今日有革命党起事。”这是他在给陈伯平、马宗汉发出的刺杀恩铭的信号。恩铭大惊,紧急问道:“徐会办从何得此消息?”话音未落,站在廊阶下的陈伯平,向恩铭投去一枚炸弹,由于准备不足,炸弹没有爆炸。徐锡麟见到这种情况,只好自己动手,乘机大声对恩铭说:“大帅放心,我一定将此革命党捉拿归案。”说话间,他从长筒靴中抽出两支手枪,对准恩铭猛射,恩铭应声倒下。陈伯平、马宗汉也一起开枪射击,礼堂顿时大乱,官员们纷纷逃命。恩铭身中7弹,卫士不知所措,一死一伤,其他官员也有数人重伤。恩铭仆人背着他想逃走,被陈伯平发现追上,又补了几枪,当场死去。礼堂里满族官员全部逃走。徐锡麟对没能将他们关在学堂一网打尽,十分恼火,正遇上收支顾松,对其大声斥责,问他为什么不执行命令,把所有出入的门关上,还没等顾松回答,举枪将其击毙;然后跑到大门口,又将看门的卫兵击毙。再返回来吹哨集合学生。300名毕业生,只到了50余人。他高声训话,说:“今日本堂毕业大典,不幸潜藏坏人,枪击府台,却喜刺客就擒,已经被我枪毙,但惟恐尚有党羽,不可不防。我们都是警界中人,必须准备枪械,请跟随我去捉奸细”。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不给学员说实话,集合起来的学员不明就里,跟着徐锡麟、陈伯平、马宗汉,直扑巡府衙门。那些逃回巡府衙门的满族官员,布置重兵把守,严阵以待。徐锡麟看到这种情况,只好带着那些赤手空拳的学生向城西大珠巷军械所进发。学员们这时才真正知道徐锡麟的目的,于是50多名学员有20多名趁机逃走了,没有逃走的只有30名学生。军械所总办闻之革命党要来,带着钥匙逃跑了。徐锡麟带领的学生虽顺利进入军械所,可是枪支弹药库房的铁门坚固无比,怎么也打不开;在另一间库房里得到6尊大炮和几颗炮弹,但是不能派上用场。徐锡麟只好写信给他认识的驻扎在安庆东门的新军一标(相当于团)二营管带王则宾,命令他杀掉恩铭的心腹、一营管带樊卫堂,然后和他会合;又写信给新军炮营管带吴介麟,命令他带兵入城声援。可是城内已经戒严,送信的人无法出城,吴介麟得悉起义消息,虽带领炮营军队前去营救,却被阻于城外,只好返回。
徐锡麟占领军械所之际,从学堂逃回的藩台冯煦,组织军队追剿徐锡麟,派缉捕营管带杜春霖率兵追捕,悬赏3000两白银捉拿徐锡麟;并电告两江总督端方,派兵前来镇压起义军。
杜春霖接到命令,踌躇满志,先独自一人来到枪械所面见徐锡麟,劝他投降,只要放下武器,保证他逃跑出城。遭到徐锡麟拒绝。其实杜春霖
名为劝降,实则是来侦查徐的军事实力,而徐锡麟没有看清他的目的,没有把他扣下,让他回去,留下祸患。当杜春霖知道徐锡麟所带起义队伍不过二三十人,枪不过几支,于是带兵围住军械所。起义军利用军械所建筑物作为掩护,双方战斗两个小时,僵持不下。毓秀又增兵几百人,将军械所重重包围。捉拿徐锡麟的赏银由3000两增至7000两,后升至1万两。但清兵慑于革命党的英勇无畏精神,不敢冲进军械所。
激烈战斗持续6个小时,起义军先后打死打伤巡防营和缉捕营几十名官兵,陈伯平也在战斗中英勇献身。这时,起义军所剩子弹不多,援军又无消息,马宗汉对徐锡麟说:“起义难以成功,不如焚烧军械所,与清兵同归于尽”。徐锡麟摇头道:“不行!我们革命党要杀的是满人,若是烧军械所,则是黑白不分,全城将化为灰烬,百姓遭殃。”马宗汉又提议说:“那我们就用那几门大炮开炮,清兵必然躲避,我们就趁机冲出去,否则只能坐以待毙。”徐锡麟摇摇头说:“使不得、使不得。这开花炮厉害得很,城中居民密集,一颗炮弹落下,会有多少生命财产受到损失!我们革命党的行动以国利民福为前提,岂有伤害人民的道理!这是我宁死也不会做的。”
清军火力越来越猛,离军械所越来越近。徐锡麟命令马宗汉带领未牺牲的二十几名学员从后面越墙而出,各寻生路,日后再图大业。等他们走了以后,徐锡麟脱下警服,穿一件衬衫,一条黑裤,翻墙越屋离开军械所。杜春霖带领的缉捕营占领了军械所,方知徐锡麟已不在那里,便命令对周围民房逐一进行搜查,不多时在大珠巷一姓方的居民家中,将徐锡麟捕获。
徐锡麟被押到督练公所,由冯煦和抚幕张次山、臬司毓朗会审。冯煦问他:“恩铭是你恩师,你初到这里,他就让你充当陆军会堂会办,又让你当巡警处会办和巡警学堂监督,待你如手足,你为什么这样毫无心肝?”徐锡麟答道:“他待我的确好,但那是私惠;而我杀他,是为了平天下的公愤。”审毕,要徐锡麟在笔录上签字,他奋笔嫉书,写下如下话语:“为排满事,蓄志几十年,多方筹划,为我汉人复仇。故杀死恩铭后,欲杀端方、铁良、良弼满贼,别无他为。”
当晚,徐锡麟在安庆抚院东辕门外刑场被斩首挖心,时年34岁。恩铭的心腹卫士把徐的心、肝割下炒熟下酒。
几天后,马宗汉和越墙逃跑的二十几名巡警学堂学生先后被捕,8月24日马宗汉被杀,年仅24岁。安徽巡警学堂起义失败。
7月10日,秋瑾得知安庆巡警学堂起义失败,徐锡麟牺牲。她完全意识到自己处在危险之中,别人劝她赶快离开绍兴,她不愿意走,说:“革命要流血才会成功”,以死相待。绍兴绅士胡道南向清廷密告秋瑾是革命党,徐锡麟同伙。7月14日下午清军包围大通学堂,秋瑾被捕,7月15日被杀害于绍兴轩亭口。
(作者为安徽省公安厅原常务副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