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健的突然离世对我打击很大,近十来天,我一直心境不好,有一种莫名的痛,本该在新年前写完的这篇短文一直拖到今天才下笔。
我与天健是北京大学七七级同学,他在国际政治系,我在法律系。我们两个系的男生同住37楼,他所在的系住四楼;我所在的系住三楼,相互之间都认识。北大毕业后,我们一起考上出国研究生。我现在还依稀记得1982年5月下旬的一天,天健跑到宿舍兴冲冲地告诉我,他得到可靠消息:我们俩都获得了福布莱特研究生奖学金。后来我才知道,这是美国第一次给中国大陆赴美的研究生福布莱特奖学金,一共三人,另一位是当时南开大学历史系的王心扬(现在香港科技大学任教)。
1982年8月11日,我与天健乘中国民航的飞机从北京出发,经上海、旧金山前往纽约,由此展开我们了漫长的海外生涯。其后头几年,他就读于哥伦比亚大学政治学系,我就读于康奈尔大学政府系。再往后,他到杜克大学任教,我到耶鲁大学、香港中文大学任教。我们既是同行,也是朋友。过去三十年,我们在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一些是愉悦畅快的,一些是严肃认真的;一些是轻轻松松的,一些轰轰烈烈的。我原以为,我们还可以有另外一个三十年一起慢慢老去。没想到他却已经乘风而去,真是让我“心曲千万端,悲来却难说”。
研究当代中国政治的学者大概没人不知道天健,他是最早将抽样调查方法运用于这个领域的学者。早在1988年,他便使用分层多阶抽样程序在北京八个城区进行了一次大规模调查,其结果是长达三百多页的皇皇巨著《Political Participation in Beijing》,由哈佛大学出版社于1997年出版。这本书细致分析了中国独特的政治参与方式,极具原创性,至今我仍在教学中反复引用天健这本开山之作。
在过去20年,天健又多次在中国大陆与其它地方展开大规模抽样调查,包括几次全国性的调查,是中国政治文化研究当之无愧的翘楚。依据调查得来的实证数据,天健在国际一流学术刊物(如Daedalus, World Politics, Journal of Politics, Comparative Politics, China Quarterly, Asian Survey,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上发表了很多篇重量级论文,成为中国研究领域内享誉海内外的知名学者。
两个月前,他刚给我寄来一部新书稿《The Logic of Politics in Mainland China and Taiwan: A Cultural Basis of Attitudes and Behavior》,依据的是从1993年到2008年五次民意调查,其中有不少让人眼睛一亮的新发现。令人欣慰的是,听说天健的这本遗著将由剑桥大学出版社于年内推出。
在完成第二部书稿的同时,天健还刚刚主持了一项跨越几个国家与地区(包括美国)的抽样调查。2010年9月底在北京见面时,谈起这项研究的初步成果,他兴奋得不得了。那眉飞色舞的神态还历历在目,然而我们如今却阴阳两隔,每念及此,不由人不悲从中来,扼腕长叹。
唐大历三年(公元768年),杜甫一位故友李峄死于广南,他与杜甫20多年前在长安时已经相识,颇有诗文往来,感情较深。远在湖北的杜甫听到噩耗后,写下了《哭李常侍峄二首》。那一年,杜甫57岁。今年我也是57岁,却没有诗圣的文采。不过《哭李常侍峄二首》中有一句能准确地表达我此时的心境:“斯人不重见,将老失知音”,悲哉!
对仙逝的挚友,我只能道一声:天健,一路走好!
纽约,198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