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剑兄,曾全国人大官五品,为宪政民主弃之,入政法大学以教授为生。来访,不谈风月,只言治国之策,亲民之计。众笑兄无趣。兄肃曰:今民主不立,民生又艰,我等心忧而无所为,死不瞑目。众惊言生死。不日传兄身有不适。想兄昔日言行,只能默然流泪,求苍天有眼,佑仁兄百年。”
中国社会科学院农村发展研究所教授于建嵘曾在《东书房记事:学界的牛人趣事》里,这样描述中国政法大学教授蔡定剑。
昨日凌晨3点半,蔡定剑离开了这个世界,终年54岁。
11月22日一大早,蔡定剑离世的消息便在微博上传开来。“人间少了一个好学者、好思想家、好教授。天上,多了一颗星。”《领导者》杂志社社长周志兴,在微博上写下这一句话,随后便被传播。
“今年暑假还在一起谈今后的改革,他是那么平和,对未来又充满乐观。”耶鲁大学管理学院金融经济学教授陈志武在微博上写道。
在接受记者采访的人中,与他共事的学者的一致评价是:执着。
“他对中国民主法制事业的追求是非常执着的。”中国政法大学宪法研究所所长焦洪昌说,“去年7月1日查出癌症后,他没放在心上,一年多时间来依然忙着搞中国宪政理论的研究实践,到各地调研、开会,直到最后病情恶化。”
于建嵘眼里的蔡定剑,也是执着。“我印象最深的是,打电话问他身体怎么样,他说,‘没事,我还要坚持’。”
2004年来到中国政法大学任教之前,蔡定剑是“体制内人士”。他曾供职于全国人大常委会研究室、秘书处,任职至副局长,专司宪法、中国法制建设的理论与实践、人民代表大会与议会制度、选举制度的研究。但蔡定剑最终回到高校,给博士、硕士、本科生上课,还开设了两个机构:中国政法大学宪政研究所、北京大学法学院人民代表大会与议会研究中心,并分别担任两个机构的所长和执行主任。
在焦洪昌眼中,蔡定剑的学术领域非常宽广,历史变迁、民主法制、财政税收、观念价值。他还会对社会公共事件作出回应,抨击腐败,扶助弱势群体。
若归纳蔡教授的关注焦点,宪政、法治、反歧视是逃不掉的关键词。他在文章里书写宪政,举办论坛与学者探讨宪政,到基层各市县参与制度设计,推进民主政治改革。四川罗江县专职人大代表工作室、四川雅安党代表直选试验、上海闵行区委全委会改革,均有他的参与。
他还紧盯政府的“钱袋子”。因为,在他看来,如果缺乏对政府财政的关注,空谈限权,就难以落实宪政。“由纳税人选举产生的政治家来管理国家,其资金来源须经过纳税人的同意,其唯一目的在于提供公共服务。”他在一次演讲中如是说。
自2005年开始从事公开预算改革的研究后,他多次撰文、发表演讲,推动政府预算公开,使得政府预算公开成为一个“热门”话题,也激励了上海、深圳的律师、民间人士参与这项事业,深圳甚至出现“公共预算观察志愿者”这样的民间组织,一些从事会计、审计工作的人实践着对政府财政预算的监督。
2009年底,蔡定剑曾接受记者采访,言语中仍少谈成绩,多谈问题。“公众比较关心的公款招待、公车消费和公费出国‘三公’消费没有单独公布,而是被现有的预算信息所掩盖。”他关注预算,也就是警惕腐败。
作为对社会有担当的学者,他在警惕强势政府的同时,也在为弱势群体鼓与呼。
他组织团队对乙肝病毒携带者就业歧视、女性就业歧视、农民工就业歧视进行调研,带头起草《反就业歧视法(专家建议稿)》,提交给全国人大。在天津等地组织反就业歧视宣传活动,为市民提供就业歧视的咨询。
在得知患病后,蔡定剑依然在奋笔疾书。
11月22日,中国选举与治理网放上了他的遗作。在最后一段日子里,他仍与编辑进行着邮件往来,讨论稿子的内容与定位。他的视线所在处,依然是公共事件:《城管与小贩战争如何终结》。
这篇文章的梗概是:“政府怎么管理社会,管理一个现代化的城市?这是过去传统的‘万能政府’在走向市场经济、走向利益和权利多元、日益民主化的社会所没有解决的问题……城管是中国政府过度管制的标本。中国政府必须从‘全能政府’的观念中彻底解放出来。”
在对政府定位的描述之外,他的未竟之业仍寄托在个体身上。
在30年改革进行之后,他深感自上的改革已缺乏动力,但自下的力量却仍不乏希望。“由于市场经济改革带来了经济发展和社会结构的变化,个人财产有所增加,个人的自主、自由、利益和权利意识不断增长,社会各阶层力量日益兴起,产生了一种新的改革冲动。”因而,在他看来,改革的新动力也来自多个方面。以法律、政治、社会学为主的知识分子、独立律师、草根NGO(非政府组织)、媒体和公众舆论,甚至是地方政府和基层组织,都是这些力量的体现。
在这篇题为《每个人都是改革的缔造者》的文章中,蔡定剑写道:“‘自上’的动力在过去30年的改革中已基本耗尽,而民间‘向上’的动力正在萌芽并蓬勃生长。中国改革的新动力在民间,在于每个人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