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中关系将塑造21世纪，其重要性不亚于世界上任何一种双边关系。”这是去年7月27日美国总统奥巴马在首次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会议上的致词。以前从里根到克林顿再到小布什，几乎历届政府跟中国的关系都要大体经过18个月的动荡才开始稳定下来。而奥巴马上台初期中美即出现了未曾有过的热络——中美元首首次见面即提升对话层级，而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首次出访即出访中国，打破美新政府上台初期中美关系必有波折的“历史周期律”。

但随后的一年时间内，中美摩擦从贸易不平衡、反倾销到国际金融体系改革；从黄海、南海到东海展开了空前的博弈：从唇枪舌剑到双方一系列军事与战略的角力——美国罕见地如此密集地派航母与亚洲国家接连军演，两国海军在中国沿海地区发生碰撞的危险上升。中美关系从“未曾有过的热络”到新“冷战”式的对峙，我们该如何解释？是美国针对中国的行为的反应，还是一系列有预谋、有组织的围堵中国行为？美国对中国的战略部署又将意味着什么？我们必须对奥巴马上台以来的中美关系进行深刻反思。

危险风暴

应该说，奥巴马政府为提升中美关系付出了艰辛的努力。多年来，美国政要在访华前谈论人权问题几成惯例。在就任国务卿前，希拉里·克林顿在对华人权问题上态度强硬。2009年2月，她首次出访东亚并访华时，避谈人权，只谈气候和经济，并这样回应美国国内舆论的质疑：“在人权问题上对中国施压，无助于解决经济危机、气候变化和安全问题。”

2009年5月31日，美国众议院议长佩洛西，结束了她“带着友谊”的8天中国之旅。这一次，佩洛西不谈人权，专谈气候，希望同中国在温室气体排放上达成共识。作为美国第三号人物，在2008年一年中，她因为会见达赖喇嘛和建议前总统布什抵制北京奥运而在中国广为人知。事实上，佩洛西一向被视为是对中国最为严厉和最为公开的批评者。

在这种友好氛围下，中国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吴邦国9月6日抵达美国亚利桑那州首府菲尼克斯，开始对美国进行正式友好访问。这是中国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20年来首次访问美国。10月24日至11月3日，中国中央军委副主席徐才厚对美国进行了正式访问并与美国国防部长盖茨达成了关于军事交流的七项共识。

中美两国元首会晤日益机制化。2009年4月1日，在伦敦金融峰会期间，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与美国总统奥巴马首次会晤，双方一致同意共同努力建设21世纪积极合作全面的中美关系。9月22日，在纽约出席系列峰会期间，胡锦涛与奥巴马再次举行双边会晤。11月15～18日，美国总统奥巴马展开了其为期四天三夜的访华之旅。2009年的中美元首三次会晤，不仅增进了两国之间的交流，深化了双边合作，推动了双边关系的进一步发展。同时，中美两国元首的频繁会晤特别是奥巴马访华让中美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战略合作关系达到高潮。

在访华前，他回避了接见达赖喇嘛，以向中国政府示好。“对话，奥巴马比前任更温和”、“没有克林顿的火药味”、“也没有布什的一味传教”，《纽约时报》的文章指出，“奥巴马的第一次访华就碰上了一个更愿意对美国说‘不’的中国。”奥巴马带着一张大大的“清单”，包括要求中国支持制裁伊朗、采取灵活的汇率机制等，但中国对于这些问题的回答无一例外的是“不”。“相反，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却从奥巴马那里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承认台湾和西藏是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西方舆论认为，奥巴马的谦卑换来的只是中国的强硬态度与沉默，中国让步的很少，以赢家之姿胜出。

奥巴马对华低调与“柔性外交”并没有达到预期效果，引起美国强硬和保守派的反弹。到去年12月哥本哈根气候大会，中美就已开始剑拔弩张了。于是，继2009年9月轮胎特保案后，美方12月30日又终裁决定涉及金额27亿美元的对华油井管加征关税，此为迄今美对华贸易制裁涉及金额之最；今年1月21日，美国国务院借谷歌事件指责中国限制言论自由；1月29日，奥巴马政府通知国会决定向台湾出售总值达64亿美元包括爱国者三型导弹在内的高性能武器；2月18日，奥巴马会见达赖喇嘛；2月3日，奥巴马又亲自上阵，宣称要在贸易问题上对中国采取“更强硬”的态度，以迫使人民币升值。3月15日，130名国会议员致信美国财长盖特纳和商务部长骆家辉要求奥巴马政府在4月15日财政部发布的半年报告中，把中国列为“汇率操纵国”。用美国《华盛顿邮报》当时的话来说，“一场危险的风暴正在太平洋上空酝酿”。

围堵中国？

3月2日至4日，美国常务副国务卿斯坦伯格和白宫国家安全委员会亚洲事务高级主任贝德跨部门联袂低调访问北京，在中美关系低潮期进行试探性接触并悄然为第二届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启航。4月1日，中国宣布胡锦涛将会参加12、13日在华盛顿举行的核安全会议。4月2日，奥巴马就在空军一号上和胡锦涛通了一小时电话。在美国财政部4月 3日宣布无限期推迟公布有关中国汇率问题的半年度报告与美国军方推迟发布中国国防实力报告的背景之下，胡锦涛主席开始了2010年第一次非正式的访美行程。4月12日，美国总统奥巴马与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像两位老朋友一样相逢一笑，再次握手。由此中美关系拨云见日，峰回路转。在经历5月底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的短暂热络后，中美关系很快又因“天安”号事件而出现紧张。

盖茨6月2日启程访问亚洲，美联社称，盖茨原本把中国作为此次亚洲行的重头戏。然而“北京拒绝发出邀请。五角大楼方面猜测，中国仍然对美国1月份对台军售不满”。盖茨6月5日在亚洲安全大会发言中批评中国因美国对台军售而中断双边军事交流没有意义。中美在对话中解释各自立场时用词激烈，针锋相对。

6 月 26 日在加拿大举行的 G20多伦多峰会上，美国总统奥巴马与国家主席胡锦涛就“天安”号事件进行了直言不讳的讨论。但奥巴马在峰会后罕见地批评中国继续对朝鲜的所作所为“有意视而不见”。中国外交部发言人秦刚29日对奥氏予以反驳，说中国不想火上浇油。

至此，可以说，中国与奥巴马政府中所有强势人物均进行了前所未有的交锋与斗争，也得罪光了奥巴马政府所有强势人物，再也没有人主张对华低调了。

自盖茨被拒访中国，美国“乔治·华盛顿”号核动力航空母舰将罕见地开进黄海参加美韩军演的传闻一直沸沸扬扬。中国的反应则是建议以美军航母为靶子对练、全程监视等针锋相对的反制，甚至不惜强硬对抗。于是乎，中美双方均进行了一系列剑拔弩张的军演。

不仅如此，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7月23日在越南出席东盟论坛时表示，解决南海主权争议是地区稳定的关键，称解决争议“是美国国家利益所在”，警告中国不要单方面处理南海主权问题。半个月之后，8月8日又派“华盛顿”号核航母在越南战争结束35年后首次访问越南并与之进行联合海上演练。又仅过一周后的8月17日，美越两国紧接着又在河内举行了首次副部长级国防政策对话。美越关系急剧升温，共同防范中国的步伐在迅速加快。一时间，中国面临南北夹击、腹背受敌之势。

美国并没有因此住手。日本防卫省8月18日对外宣布，日本自卫队将于12月在美国第七舰队的配合下，动用陆海空立体打击力量首次举行大规模的“夺回离岛”演练。日本媒体称，这是二战以来，日美首次以中国为假想敌的实兵军事演习。《日本经济新闻》21日又报道称，日本政府又将25个离岛登记为“国家财产”。24日，美国国务院发言人克劳利表示，国务院已就三项小型对台军售通知国会，这些装备将主要用于台湾自行研制的战机雷达的升级。中美对抗到现在已是看不见底，当前的中美关系正形成1972年以来最严峻的局面。美国《国家》杂志认为，美国近来的作为“只是为了筑起一条围绕中国的长城”。

几点反思

奥巴马是首位在第一年便访华、被称为历届“对华最友好”的美国总统，他上台后对华表现出了相当的低调及倾听的诚意和敬意，但怎么在其访华不到半年的时间里，中美就接近新“冷战”边缘？我们是不是该对中国政策做最严格的审视与反思？

第一点反思，我们怎样对待国际责任？改革开放30多年来，中国经济快速发展，生活水平与国家实力不断上升，中国融入以美国为主导西方治下的国际体系是成功的，也是这一体系的受益者。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维系这一体系是要成本的。可以说，“9·11”事件是美国为此付出的惨痛代价，而在其后美国维持这一体系已是明显越来越不堪其重负。在中国经济逐渐取代日本成为世界老二之后，想继续享受免费的和平红利已不可能，是否承担相应的国际责任，是中美严重分歧之所在。更不用说，全球必须共同面对的气候变化、能源短缺等问题了。其实，恶劣天气与地质灾害等，中国早已深受其害。因此，如果中国固守传统思路来解决摆在当前的现实问题，中美关系紧张成为必然。

第二点反思，对美关系是否还是重中之重？过去，我们强调，中美关系一直是中国对外关系的重中之重，与美国关系搞好了，与其它国家交往起来就顺利；与美国关系搞僵了，中国的处境就非常困难。尽管中国是世界经济老二了，尽管中国是美国的最大债权国，现在看起来，这种情况并没有因这些变化而变化。中国要打破美国的围堵，从根本上看，还是得与美国处理好关系，而不是相反的选择与美国针锋相对的对抗。这才是对中国最有利。

第三点反思，我们是否错过了美国的善意？美国着名政治以及国际关系学者、哈佛大学肯尼迪学院教授约瑟夫·奈最近指出，中方“误解”了美国的善意，将美方的一些主动姿态视为是因金融危机导致的国力衰微。他“用美方一位负责美中关系的高级官员的话说，‘过去，我们尽量替中方考虑，但是我们每次这么做，都被他们看作是软弱的表现，所以我们不得不转而采取强硬的方式方法。’”中国没有利用好奥巴马政府改善中美关系的时机提升中美关系，更没有利用这一时机在外交和战略上有所作为，这是非常遗憾的事。中方在处理中美关系时以为像过去那样经济上满足美国胃口就行，对中美实力对比因美方低调而认识不清，甚至忘乎所以；扬言要改革国际货币体系，更无异直击美国霸权“命门”。具体点说，中国缺乏主动性、灵活性，缺乏积极的战略思考才是主因。

相反，俄罗斯则主动、不失时机地加强了俄美关系。无论是核裁军、气候变化问题，还是美军人员和物资过境俄方运往阿富汗等反恐合作上，俄罗斯均对美国网开一面。美国则允诺俄尽快加入世贸组织。本来中美关系要好于美俄关系，现在尽管有间谍风波，但俄总统访美时，梅德韦杰夫与奥巴马已亲如兄弟！而随中美两国矛盾升级，中国不断推迟关于胡锦涛访美事宜的两国工作磋商，胡锦涛今年访美可能性几乎为零。当梅德韦杰夫借奥巴马8月4日49岁生日祝贺为名，大谈俄美关系并寄望两国进一步合作时，中国国内还有人奢谈联俄制美，这无异于另一个爱做白日梦的“唐吉诃德”！笔者最担心的是，不谈人权、专谈气候却没成果的美国第三号人物、众议院议长佩洛西在中期选举前，不知又会搞出什么让中国头痛不已的议案来？

（原载《南风窗》2010年第1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