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飞凌文 田呈莲译

在当今国际关系中，像中国崛起这样充满戏剧性，重要性和不确定性的事件大概是绝无仅有的。这里，"中国崛起"是定义为中国在经济能力、军事实力、文化影响和政治权力等诸方面的迅速增长。在今天的世界政治学领域里，更鲜有像研究中国崛起这样引发截然对立的观点和持续激烈的辩论的话题。大多数学者认识到中国崛起这一史诗般事件所具有的无与匹敌的规模和潜力；但是对于中国崛起的意义和影响，则是众说纷纭。有人认为中国的崛起正在成功诞生一个新的、或仁慈或残暴的超级大国甚至一个新的世界唯一领袖；而另些人则忧心忡忡，焦虑中国将要出现的停滞、失败甚至崩溃以及由此带来的可能的政治溃败，国家解体和大规模人道主义灾难。中国的观察者们当中存在着一个比较罕有的一致看法，即不管是成为一个富有挑战性的超级大国还是一个分崩离析的失败国家，中国都会给国际和平与世界的繁荣带来捉摸不定但巨大无比的冲击。

鉴于中国的巨大疆域人口和悠久丰富的历史变迁，人们在意识到中国崛起的明显的重要性的同时也深刻地体会到这一崛起的不确定性。中国的庞大性和复杂性使得人们往往难以透彻了解这个国家和它的行为；中国崛起本身固有的模糊性和有意造成的诸多政治和策略上的不透明性也使得客观评估中国的崛起更加不易。在过去十年中，世界范围内有很多著作在中国崛起方面做出了不懈努力和卓有成效的探索, 去尝试回答许多深刻而重大的问题如：中国的迅速崛起能够持续多久？崛起的中国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以及中国将如何使用它新近获得的能力和资源？中国的崛起对国际秩序和世界的普遍准则和价值观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中国的崛起将会如何影响其他主要大国特别是中国邻国的立场、利益和政策？

下列的三本书--《中国力量的三张面孔：实力、金钱与思想》（以下简称《中国的力量》）、《中国的崛起：机遇与挑战》（以下简称《中国的崛起》）以及《中国的上升：实力、安全与国际政治的未来》（以下简称《中国的上升》），代表了研究中国崛起这一课题的最新成果、富有学术价值和实践启迪意义。

总体来看，这三本书对中国崛起的巨大成就、良性影响和强盛前景所持的乐观态度是很有说服力的。三本书的作者虽然避开了"中国崩溃论"和"中国威胁论"，但是却对中国所经历的巨大障碍、内在缺陷和不确定性进行了详尽和细致的报告和剖析。虽然这三本书的作者都没有指出在将来某天中国的崛起将取得完全成功，但是他们都得出这样的结论：中国已经成为一个有能力对全球经济和世界和平产生系统性影响的大国，或者说中国在可见的将来就能达到这一点。有了这样一个积极的乐观判断作为共同假设，这三本书进而对中国崛起的意义以及美国和世界上其他国家对此的反应展开了各自独立的评估。

在《中国的力量》一书中，美国汉学界权威戴维·兰普顿通过研究中国这个正在不断变化的国家及其政策的各个方面，从整体上对中国的崛起做了分析和论述。基于大量的采访和文献研究，兰普顿重点分析了惠及整个世界的，广泛的、多方面的，和平发展的中国力量。在兰普顿看来，中国影响力的日益增长及中国的行为还远远没有真正威胁到美国。比如，在分析了中国崛起对周边地区的影响后，兰普顿指出如果巧妙地发挥其作用的话，美国将能"继续决定亚洲的未来" （第206页）。该书充满了有趣的故事、事实场景和比喻，对中国的崛起做了既全面又简洁的研究，同时也包含了大量的中国领导人和知识精英们的一些最新的思想和观点。

兰普顿将过去三十年间的中美的互动关系比作在中国崛起大背景下的一种 "双重游戏"或"双重下注": "华盛顿在赌一个日益强盛的中国将会接受现行国际体系的规范。。。。而北京则在赌尽管华盛顿对中国力量有种种疑虑，它不会系统地去阻碍中国力量的增长。"（第274页）。这个互动关系有赖于双方不断演化的相互了解，调整和接纳融合以及中国在能力、自身定位、内部结构和组成各方面不断的变化。通过引用来自太平洋两岸的对话和行动，他乐观地认定，这样一种相互的"双重下注"游戏一直有利于两国利益和世界的和平与繁荣。因此，北京和华盛顿政府应继续加强交流互动，希望崛起的中国确实会和平地成长为现存国际体系的一个重要的、负责任的利益相关者。

在《中国的崛起》一书中，著名经济学家C·弗雷德·伯格斯坦、研究中国经济的美国权威学者尼古拉斯·拉迪和两个稍为年轻但是已经颇有建树的"中国通"（查尔斯.弗雷曼和德里克·米歇尔）对中国的崛起及其影响，特别是对美国的经济和外交影响作了分析。这几位作者来自于华盛顿两个有影响力的智库，他们明确想给美国的决策者所实施的与中国进行接触的长期战略提供建议。该书仔细地从多层面展示了中国的崛起：一个正在改变中国及其与美国和世界关系的崛起；一个在众多基本问题上展现出挑战与机遇（比如第三章提到的被称作"北京模式"的经济发展模式）的崛起；一个已经获得相当内在发展动力，无论外界如何反应也将持续前进的崛起。

冷战时期形成的美国对中国的接触政策被这些作者赞誉为一个"不平凡的成功"（第235页）。这一政策已经成为美国处理与中国关系的既定不二的战略选择。该书认为，剩下来的主要问题是应当如何进一步保持并推进这一政策以及美国应当针对中国付出多少精力和努力。美国领导人所面临的最大政策问题是能否在不放弃这一成功的、和平的接触政策前提下站起来迎应中国的挑战。与《中国的力量》所持有的观点相似，《中国的崛起》认为中国的崛起是良性的富有建设性的; 但是要求美国采取更多的反应行动和调整措施，而这样的行动和调整可不一定是轻而易举或没有任何麻烦的。

美国著名的中国问题专家罗伯特·罗斯与中国国际关系学界的著名学者朱锋合编了《中国的上升》一书。在该书中，来自六个国家的国际关系理论与中国研究方面的知名学者共同分析了中国崛起的各种潜在意义 ，并将重心放在了美中力量和地位转换的过程上。该书深厚的理论实力与洞见卓识以及来自中、美、印、日、韩、东南亚的地区性观点，都使得该书成为一本独特而意义深远的著作。限于篇幅，本文在这里无法一一详细介绍该书十分值得注意的每个章节。作为一种令人耳目一新的跨国研究方式，该书的努力理应成为研讨中国尤其是它的外交关系的一种亟需的新模式。

像其他两本书一样，《中国的上升》一书也认为中国强大的、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崛起对世界而言是良性的，至少目前的情形是这样的。这本书以令人信服的逻辑和分析来进一步主张，中国和平崛起并与美国不产生任何类似战争的冲突不仅是可能的，也是可取的。该书以翔实的理论框架为支撑，并且从国际政治学领域里不同的理论观点出发进行分析论证。这些观点中也有一些是非常规的观点（比如该书第5章和第6章）。章节作者们多角度地分析了中国崛起的影响，也对中国的外交政策和意图进行了全面和周到的解读。如果说《中国的力量》和《中国的崛起》两本书主要涉及统计数字、故事和政策分析的话，那么《中国的上升》则带有浓重的理论气息，有意地尝试将针对中国崛起的研究与国际关系和世界政治的整个研究领域联系起来。该书总体上努力表达了一个颇为均衡的论点，认为中国的崛起仍然包含一些不确定性因素尤其是随着中国力量的增长，中国国内变化的不确定性。该书的作者们认为，如果领导人们处理得当，中美之间的力量地位转换将会是和平的，具有建设性的。

带着不同的重点和特长，这三本书很容易就会进入关注中国崛起的人们的必读书之列。在很大的程度上，它们也是互补的。然而，考虑到书籍的篇幅限制和中国崛起课题的广泛性，它们可以理解地仍然留下了一些尚有待深入探讨的问题。比如，"中国崛起"这一概念本身的主要内涵和该崛起真正的可能性似乎都还需要进一步明确论证：中国能否仅凭其至今仍很不对称不完整的政治经济改革就能成为一个超级大国？正如这三本书，特别是《中国的上升》一书所指出的，中国是否能够维持一个持续的、和平的崛起依赖于其国内必然要发生的结构、文化和政策上的变化。然而，这些必须的和不可避免的国内的变化是否会改变那些一直在推动中国异乎寻常的高速增长的机制和"神秘"力量？一个更加被认可和"接受"的民主化了的中国是否会仅仅变成一个"普通"的人口众多的发展中大国，在追求财富和力量的过程中不再有什么卓越的表现？考虑到使中国经济强劲非凡的那些条件因素可能同时也正是那些会促使一个更加强大的中国在规范和意识形态方面向美国挑战的条件因素，中美如果要维持可持续的世界和平和繁荣，都各自需要和能够做出什么样的改变、容纳乃至牺牲呢？

此外，在这一研究领域，有必要更认真地考虑日益强大和自信的中国的精英层到底在为他们自己和为世界想要些什么。除了这三本书里已经提到的之外，关于中国高涨的民族主义还有一些更多的问题：中国的民族主义里有没有什么现有的理论分析和实证调查尚未能充分把握和分析的独特之处？作为一个非西方的、非民主的崛起大国，北京是否会有兴趣去为自己和为世界寻求甚至是创建一个不同的秩序和新的规则？中国已经有了一些激进的，而且也往往是无知的甚至是排外的民族主义和民粹主义者们编写的通俗出版物问世，如《中国不高兴》 （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9）。也一直有些严肃的和有影响力的中国学者们在系统阐述他们对世界，特别是对世界政治秩序、市场经济和民主人权的不同观点和看法--参见中国国内重要的精英期刊《读书》所编辑的从1996年到2005年的该刊文章的"精选"。（《读书》编辑部，《重构我们的世界图景》，北京：三联出版社，2007）。

《中国的崛起》和《中国的力量》在描述分析中国的崛起过程时不带意识形态色彩是务实的，也是准确的。但是正如《中国的上升》一书所论述的，不管是对中国来说，还是对那些对中国崛起做出反应行动的国家来说，意识形态或文化上的差异在人们的喜好偏爱、理性判断、政策制定及行动实施方面具有重大影响。看来有必要做更大的努力来确定崛起的中国跟美国在价值观和规范等方面究竟存在那些真正的不同点。进一步的努力还将有助于理解这些不同点的刚性和意义，以及国际社会可以做些什么来改变或者容纳这些不同的价值观和规范。这三本书都论述了崛起的中国给世界带来的令人印象深刻的经济好处；但似乎还需要进一步的工作来分析崛起的中国除了经济利益以外，还能带来什么以及多少可以丰富世界的贡献。现存的世界秩序当中有哪些成分应当或者可能会由于中国的崛起而做些调整变化？一些目前占主导地位的普遍价值观和课题，如个人主义、环境保护以及市场国家间关系等等是否会因日益有影响力的中国观点和行动而被重新审视、变化发展，甚至有希望得到提升改善？

《中国力量的三张面孔：实力、金钱与思想》，作者：戴维·M. 兰普顿，美国加利福尼亚伯克利：加利福尼亚大学出版社，2008年4月版，384页。

《中国的崛起：机遇与挑战》，作者：C·弗雷德·伯格斯坦，查尔斯.弗雷曼，尼古拉斯 R.拉迪，德里克 J.米歇尔，美国华盛顿：皮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与美国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2008年9月版，256页。

《中国的上升：实力、安全与国际政治的未来》，编者 罗伯特·S. 罗斯，朱锋，美国伊萨卡：康奈尔大学出版社2008年9月版，336页。

--作者为美国乔治亚理工大学纳恩国际事务学院教授。原文载美国《亚洲政策》杂志2009年7月号（Fei-Ling Wang, "Review: Assess the Rise of China", Asia Policy, No. 8, July 2009) 。中文翻译经过作者校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