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主义是人类的美好理想,但这种理想的实现也要有一定的条件。没有条件,就不能实行社会主义。条件不同,实现的社会主义也不同。科学社会主义的长处,就在于注重研究实现社会主义的社会历史条件。由此,我们对于社会主义的研究,也就应当从一般地探讨什么是社会主义,进一步地转向探讨实现社会主义的社会历史条件,进而转向探讨什么是现代历史条件下的社会主义。
我们的基本观点是:马克思、恩格斯所设想的社会主义,是作为资本主义完全替代物的社会主义。我们今天的新社会主义,则是与资本主义相结合的社会主义。时代性质不同,社会主义就不同。我们现在所能实行的,只能是我们的时代所要求的社会主义。这一认识的出发点,就是我们对于时代性质的再认识。
研究时代性质,应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马克思主义判断时代性质的根本标准,是看生产关系是否成为了生产力的桎梏。这个标准本身,无疑是科学的。我们研究时代性质,也要运用这个标准。但标准的科学性,并不等于实际判断的正确性。运用正确的标准,也完全有可能做出错误的判断。在马克思主义的历史中,过低估计资本主义的生命力,曾经是一个长期存在的大问题。但一再纠正这种错误,也是马克思主义的一个好传统。
马克思在其一生中始终认为,自1815年第一次欧洲范围的经济危机起,西方资本主义即已成为了生产力的桎梏。恩格斯则在马克思逝世前夕,即已发现了这个错误。马克思逝世后,恩格斯曾在多种场合反复指出:在这个问题上,我和马克思都错了。事实上,1848年革命和巴黎公社时期的资本主义,都是上升时期的资本主义。除英国外,1883年以后的西方各国,都还“刚刚踏进资本主义剥削的青年时期”。[1]恩格斯逝世前不久还曾进一步指出:“关于生产资料公有化的要求,仍然只是一种关于未来的天真的意图,它也许对第三代或第四代有实际意义,但决不会更早。”[2]这就是说,进入20世纪后,西方资本主义仍将发展几十年。
恩格斯基于这一判断,还为第二国际制订了以争取普选权为中心的新战略。恩格斯逝世后,以考茨基为首的第二国际曾经忠实地执行了恩格斯的这一战略,并在这一过程中对于资本主义的生命力有了更加深切的认识,对于发展变化中的资本主义,也逐渐地形成了一些比较符合实际的新认识。正是这种认识,逐渐地导致了第二国际的以承认资本主义生命力为前提的逐步地、一点一滴地争取社会主义的新思路,进一步地纠正了马克思、恩格斯囿于19世纪早期资本主义的历史条件对于资本主义生命力和资本主义社会所做出的某些错误判断,从而使第二国际及其后继者——社会党国际逐渐地走上了探索和实践与资本主义相结合的新式社会主义的历史道路,并以“积小胜为大胜”的方式在实践中取得了举世瞩目的巨大成功。
另一方面,对于恩格斯晚年思想缺乏了解的列宁,却对于时代性质做出了相反的判断。他认为,从恩格斯所说的资本主义刚刚踏入青年时期的那个时候起,包括俄国在内,西方资本主义已经达到了盛极而衰的历史转折点。从1900年起,西方资本主义即已正式进入到了帝国主义阶段。列宁认为,帝国主义是腐朽、垂死、没落的资本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和最后阶段,是无产阶级世界革命的历史时代。列宁领导的十月革命,就是在这种理论的指导下进行的。
对于列宁的这种理论与实践,以考茨基为首的第二国际采取了激烈的批评态度。他们认为,资本主义并未衰落,社会主义物质基础并未形成,现在就搞社会主义革命是超越了社会历史阶段,是“左”倾冒险主义,是蛮干,是完全违反了马克思主义的,不仅必将遭到失败,而且必将给社会主义工人运动带来巨大损失。列宁也激烈地回击了第二国际。他认为,第二国际头脑僵化,死搬教条,反对社会主义革命,是叛徒!
但是,事实终究是事实。列宁的帝国主义理论,后来也受到了三次修正。
第一次修正就来自于列宁本人。“新经济政策”时期,列宁转而承认,俄国并不具备实行社会主义的物质基础,只能实行“新经济政策”。第二国际对于列宁的转变表示欢迎,同时也承认了在社会主义物质基础尚未具备的条件下无产阶级夺取政权的某种合理性。在这种情况下,列宁也曾打算与第二国际重建统一战线。
第二次修正来自于毛泽东。毛泽东在七大口头报告中提出:农业国家的资本主义是向上的,我们也是搞资本主义,我们是新民主主义的资本主义。这就否定了列宁关于落后国家也要通过农民苏维埃走上社会主义道路的“无产阶级世界革命”的基本观点,并使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获得了新发展。
第三次修正来自于邓小平。这是对于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毛泽东在资本主义生命力问题上的各种错误的一次最彻底的、历史性的修正。从现已公布的全部资料看,至少从1975年起,邓小平不仅已经完全不再重提列宁关于“帝国主义是腐朽、没落、垂死的资本主义”、“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帝国主义与无产阶级革命的历史时代”的基本观点,而且还从事实出发明确提出:“资本主义发达国家遇到的最大问题是发展速度问题,再发展问题。”[3] “为什么社会主义代替资本主义是一个长的历史过程,经历相当曲折?现代资本主义也有一种自我调节的能力。西方国家采取了若干调节政策,一是国家干预的政策,二是西方普遍采取福利主义政策,三是高度重视科技作用,把高科技用于生产。这些说明资本主义还有发展余地。”[4]邓小平认为,这种发展余地并不是短期的发展余地,而是长期的发展余地。正因为是长期的发展余地、长期的历史活力,所以社会主义代替资本主义才会是一个“长的历史过程,经历相当曲折”。那么,这个时期将会有多长呢?邓小平估计:“巩固和发展社会主义制度,还需要一个很长的历史阶段,需要我们几代人、十几代人,甚至几十代人坚持不懈地努力奋斗,决不能掉以轻心”[5]这就是说,在未来的几代人、十几代人、甚至几十代人的历史时期内,资本主义还将拥有自己的历史活力,因而巩固和发展社会主义制度也还需要“一个很长的历史阶段”。“几十代”,究竟有多久?孔子家族现已传至70余代,历经2500余年。由此我们也就可以看出,邓小平已经对于过低估计资本主义生命力的问题,给予了一劳永逸的、彻底的解决。[6]
邓小平的这种观点,体现了深远的历史眼光。历史早已证明,一种大的社会形态,如果不经过一个很长的历史阶段,是不可能灭亡的。
19世纪末的西方资本主义,如恩格斯所说,还处于它的青年时期。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的资本主义,也如刘少奇当时所说,仍然处于它的青年时期。从世界历史的长河看,现在世界上的资本主义,也仍然处于它的青年时期。资本主义仍将拥有漫长的生命历程,现在还不可能走向灭亡,只能继续向上发展。现在的资本主义仍然是进步的、生气蓬勃的、富有活力的资本主义,而并不是腐朽的、没落的、垂死的资本主义。因此,按照马克思主义,现在发展资本主义,仍然是一种历史的进步,而并不是一种历史的倒退。
这就表明,在我们的时代,仍然不能实行马克思、恩格斯所设想的作为共产主义第一阶段社会主义。如果在这种历史条件下实行马克思、恩格斯所设想的社会主义,那就是犯了历史性的错误,也违反了马克思主义。由此,我们也就不能不进一步地考虑:在我们的时代,究竟能不能实行社会主义?能够实行怎样的社会主义?我们目前所处的世界历史时代,在其完整的质的规定性上,又究竟是怎样一种性质社会历史时代?
注释:
[1]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2卷,人民出版社1965年版,第597一598、314、515页。并参见同书第521一522页。
[2]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9卷,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第260页。
[3] 《邓小平文选》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96页。
[4] 1990年邓小平的—次谈话。转引自1990年4月28日刑贲思关于思想理论工作的报告。
[5] 《邓小平文选》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379-380页。
[6] 沿着这一思路,江泽民也曾指出:“列宁在本世纪初期曾经提出进入帝国主义阶段的资本主义,是垄断的、腐朽的、垂死的资本主义。现在资本主义不仅没有在世界上消失,而且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在生产力、科学技术等方面还有新的很大的发展。”(江泽民:《论“三个代表”》,中央文献出版社2001年版,第5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