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超级女声”电视总决赛尘埃落定,但其引发的旋风似还方兴未艾。不仅“超女”这个节目还有种种余兴和后续,其他的娱乐节目大概也要跃跃欲试。还有多少目前尚默默无闻的女孩子以致男孩子会对今后的类似节目抱有梦想?虽然这种成功的概率将始终是微乎其微。对绝大多数歌唱者来说,今天不会有,以后也永远不会有“挥舞的荧光棒”。所以,如果说参与者主要是为了快乐而来,尽兴而去,那就对了。
娱乐节目就是娱乐节目。无论赞美还是批评,我们不需要给它负载上太多的东西:诸如政治、民主、教育、训练、前途、梦想、甚至高深的艺术或审美……。能使许多人快乐的节目就是好的娱乐节目,就有它存在和风行的道理。如果在政治体验、民主实践、人文教育和精神感悟方面还另有所获或启发——这也不是没有可能——那将是意外的欢喜。但我们的确不必奢望于此,否则我们就要很容易失望了。而即便另有所获,大概也不是节目制作和参与者有意所为,其成果及运作方式要移植到其他领域也绝非易事。“超女”节目其实不必负载太多,否则它就让人不快乐了。严肃的事是严肃的事,轻松的事也就是轻松的事。分别对待并不意味着我们就要放弃严肃的事情。
由此想到一个更一般的问题:我们可以对“超女”一类娱乐节目、尤其是电视娱乐节目抱何种期望?或更广泛地说,我们能否对电视等媒介寄予我们全部的对于社会、政治、信仰、教育诸多方面的理想和期望?
在我看来,“超级女声”就是一档比较单纯的电视娱乐节目。今天最普及、最流行的娱乐节目大都是电视节目。所以,几乎将电视与娱乐两者等同的波兹曼说我们今天所处的时代是“电视时代”。我其实更愿意使用“屏幕时代”而非“电视时代”来描述这一时代的特征,因为前者还可以包括电脑、手机、电子游戏机乃至一切有电子屏幕的东西,人们通过观看这些屏幕自娱和共娱的时间也决不算少。据说今天美国的年轻人除了睡觉,占据他们最多的时间就是看电视。而如果再加上观看电脑、游戏机等机器的“屏幕”,这时间要超过睡觉也说不定。
有一位交流学院的院长格布纳在1982年就说:“电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生活中最有吸引力的东西。我们生活在一个绝大多数人不会关掉电视的世界里。”这不仅在美国、在中国也大概是一个事实。故此波兹曼十分担心电视将替代阅读,或更准确的说,担心电视将使人们不再阅读、不再深入思考,而如果真是这样,他认为教育和文化就可能出现深刻的危机。
但看电视的许多人即便不看电视,大概也不会读书,或者说不会阅读波兹曼所希望的经典,他们也还会找别的娱乐方式,比方说我们在“电视时代”也仍然乐此不疲的“国粹”——麻将麻将;而还有一些人即便看电视,估计也还是不会放弃深入的阅读和思考。这样,关键的问题就可能是看前一种人与后一种人各自在社会文化和政治架构中的地位和影响力如何,或者说究竟谁能更有力地影响谁。
但目前的趋势的确比较明显:且不谈所有受众,电视等媒介对青少年是已经产生了一种非常巨大的影响,它可能将本来适于阅读和深思的许多年轻人也拉向简单和肤浅的娱乐,而这就有可能决定着现代文化的未来。
所以,今天我们面临的一个更容易被娱乐影响——而且是弊大于利的影响——的领域,也许还不是政治的领域,而是教育的领域。目前电视、网络游戏及其后面的娱乐精神实际上正在有力地冲击着教育。而“今天的教育”也就是我们“明天的文化”,举凡政治、经济、艺术、文学、人们的精神面貌等各个方面都将受“今天的教育”的决定性影响。目前教育受娱乐的冲击甚大。人们,甚至于反感这种冲击的人们也试图在努力把教育和娱乐结合起来,这乃至已成为一种大趋势。人们普遍强调快乐教育、或至少“寓教于乐”,电视等媒介尤其在这方面扮演了关键的角色,在这方面有大量娱乐性的教育节目,家长和孩子们也都趋之若婺。
这些节目的质量参差不齐,但即便是制作得很不错的也还是存在着一些根本的局限。首先,有一些教育内容——它们虽然少,但却可能是一种文化中最深刻的东西——是很难甚至完全无法用使人愉悦的动画、形象或戏剧性的形式来表现的,这就意味着通过屏幕来接受教育预先就有一种知识和智慧上的重大限制和盲点;其次,大多数教育内容尽管可以借助兴趣和快乐来入门,但要真正取得较大成就,是必须要通过长期艰苦的努力、汗水和专注来获得的。甚至有一些教育和训练的主要目的就是要培养这样一种专注、坚持、忍耐和吃苦的精神,而获得某种知识和技巧倒反在其次。
所以,我个人的看法是,一个孩子、或至少本是一个“读书种子”的孩子最好首先致力于养成他有望保持终身的阅读习惯,然后再接触电视上娱乐性的教育节目或电脑学习软件不迟。后者并不难掌握,对孩子本身也有强大的吸引力,而阅读的习惯今天已很不易培养。因而不妨尽量让孩子们晚一点接触电脑和网络,也尽可能少看一些电视,而即便看的话,我觉得倒不如多看比较单纯的娱乐节目而非所谓“寓教于乐”的知识教育节目——比如看迪斯尼的动画片和体育竞赛——免得影响了快乐的胃口,也娇惯了知识的胃口。
总之,我希望人们、尤其是知识分子对“超女”一类电视节目有一种适度的期望,我们期望它们带给大家一些更加单纯明朗的欢乐和愉悦,期望它们能够充满生气地展示自己的快乐,乃至将娱乐进行到底,但并不奢望(虽然也不反对)它们能引发或启发清明的政治、健全的民主或良好的教育。我们也许还应对一种娱乐的精神可能僭越地侵蚀其他的领域保持警惕。毕竟,不仅快乐的感受本身总是有限度的,快乐也并非人生的全部。
(原刊于《新京报》时评之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