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火车站软席候车室内的“贵宾室”,大批乘客只能站着候车。大约三年前,被兴业银行夺走,变为“白金卡”贵宾室——也就是说,这里没有“市场价格”不论你愿意支付多少元。我询问那位年轻人可否用50元购买半小时休息时间,得到的回答是:“我们这里不收钱,只看白金卡。”。类似地,大连火车站软席候车室内无法容纳数百名乘客,但候车室旁边新增了一排“联通”或“移动”贵宾室——白金卡用户。这些贵宾室的面积,大约是软席候车室面积的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里面空无一人,偶尔见到有人,也像是服务员的亲朋好友。这些年轻人,现在都喜欢在工作场所与亲朋好友聊天。西湖南岸和北岸,近年来,有许多私人会所”,几乎占尽了沿岸的土地,更延伸至西湖周边的公园里,例如植物园邻接西湖的地区,我曾受邀访问过那里的私人会所。杭州的这些私人领域,表面上仍维持“饭馆”或“酒吧”的形象,不过,价格贵到无人问津(根本不打算有“市场”),这正合了店主的原意——公共设施私有化。一个最新的案例是北京颐和园和四环路“颐和园与中央党校”出口之间,原计划修建一片街心公园,但海淀区某位领导因在这块地产上的舞弊案被捕之后,这里居然兴建了几幢两层别墅,俨然在两条大街之间绿化带的中心。据一位知情人士说,这几幢别墅,最贵的,要卖1亿6百万元。
我列出的这些案例只表明,西方社会常见的市场经济,在中国,日益被挤压到官僚垄断私有经济的边缘。如果经济学家们仍研究和鼓吹市场经济,那么,看看我们周围真实发生的事情,应可意识到,这不是我们当初预期要有的那种市场经济。但是,回顾近代以来的中国历史,同样不难意识到,这恰好符合中国近代以来反复出现的官僚化的私有经济模式。
总之,体验着中国的发展,今天,我越来越同情孙中山先生当年建国理念所含的两大要素:节制资本,扶助工农。回顾我和《财经》杂志十年以来的办刊方针,很遗憾,正与孙先生的志向相合,与经济学理论的预期相左。只是,“节制资本”,它的理论论证远比“扶助工农”弱得多。即便是后者,也还需要在经济理论方面有更好的论证。我相信,这样的论证,归根结底可由“幸福”概念及其原理推演而来。
中国社会和中国改革与发展的复杂性在于,当我们要节制资本的时候,我们很容易被牵引到“剥夺剥夺者”的道路上去。就如同当我们要鼓励资本的时候,事情很容易就演变为今天这样“资本统治一切”的局面。
所以,任何不满都可以理解,任何诊断都可以真确,难的,是怎样医治这个社会的疾病。我自己的办法,是宁可缓慢些,不可急于根治。改革,最根本的办法,永远不是孙中山阐释的“军政”。后者是革命,不是改革。孙文深知革命之后,社会之底蕴未变,不可不有“训政”阶段——事实上,后来多次“宪政”失败的过程表明,这一阶段相当漫长。何以如此?究其理由,我相信,仍是“教育”之不足或失败。教育,真是可以救国的(当然也可以亡国)。因为,军事或实业,不能解决文化思想的危机。若文化和思想已经陷入危机,且陷入危机百年之久而无路可寻,那么,早如梁漱溟所言,未闻已断绝文化精神而仍能独立于世界民族之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