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月，来中国改革杂志社上访的读者越来越多，其中相当一部分读者是反映农村财务问题的。我们感到农村财务混乱已经严重影响了农村的稳定。说来真巧，9月初，山东大众日报的徐少林来我社做客，特别介绍了山东省临清市原刘垓子乡的梅永建书记（人称梅大胆书记）在农村开展“小四清”，使该乡由乱到治的情况，引起了总编温铁军先生的浓厚兴趣。9月4日，我应徐少林邀请到了山东临清――“总结经验”。
梅大胆现在“不黄昏”。
人常说：黄昏胆大，说的是太清白的人胆儿就小了。
5日上午，临清的正副宣传部长亲自陪同采访梅大胆，等到十点多钟，现任临清市水利局副局长兼排灌处主任的梅大胆终于来到了临清宾馆。
梅大胆1。8米多的个头，体重不下90公斤，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鲁智深。简短的寒暄后，准备进入正式采访。没想到梅大胆开门见山，语惊四座：“没有市委××书记的指示，我不能接受采访”。
这是我没有料到的，也是自称和梅大胆是好朋友的徐少林没有料到的。市委宣传部的同志也有些尴尬。宣传部的井副部长赶紧把梅大胆拉到隔壁“开小灶”。
凭我的直觉和经验，梅大胆其实是个清白人了，工作是没得做的了，为了打破僵局，我提议先下乡去采访。
刘垓子镇的干部群众对梅有个说法，认为这个人只会搞实事，不会搞关系。在改革开放以来的历任刘垓子书记中，梅大胆吃的亏最多，做的贡献也大，但进城的安排的职务是历届书记中最小的。梅大胆的前任书记现任水利局局长，是梅大胆的直接领导，对此刘垓子镇的基层的干部评价说：梅书记的身上始终体现着老共产党员的一种精神——共产党员是块砖，那里需要那里搬。
其实在我看来，有些领导干部是专门蹶屁股吹牛拉屎的，有些干部是专门埋头给人擦屁股的。前一种人吹得天花乱坠，能搞得“不清不白”，往往会重用；后一种人干得踏踏实实，只能搞个“小四清”，自然难得重用。这其中的学问恐怕没有多少人比梅大胆清白。
“小四清”能让梅大胆由“糊涂人”变明白人。所以，想做明白人的人都应该学习梅大胆“糊涂”一回才是。
梅大胆的“小四清”，被逼无奈之举。
1998年，时任ＸＸＸ镇镇长的梅永建调任刘垓子镇书记。现任镇长李金祥回忆说，梅书记当时是授命于危难之中，全乡的32个乡镇有17个处于瘫痪和半瘫痪状态。有5个村特别乱，经常是成群的人上访，还出现了镇干部下村收税费被群众扣押的事，全镇税费征收没法进行。除此之外，刘垓子镇还是全省榜上有名的计划生育和社会治安后进单位。
我们问是不是刘垓子镇的群众特别难领导。县宣传部的同志介绍说，90年代初的刘垓子镇可是个工作基础很好的地方，只是90年代中期开始走下坡路。这个地方的农民好得很，问题出在农村财务混乱，财务混乱导致人心混乱，干群关系恶化。
据李镇长介绍，国家92年开始修京九铁路，刘垓子镇沿京九铁路线的各村共出售耕地1100亩，加上买土的收入，沿线各村获得现金近1000万元之巨。收入最多的村达到160多万元，最少的也在50万元以上。村集体一下子有了这么多钱，怎么管、怎么用没有引起各级好领导的重视，却引起了坏领导的关注。不到5年的时间，这些钱基本上花光了。钱花光了，村班子瘫痪了，人心散了。看着奔腾在自己土地上的列车，农民的血也在奔腾，钱怎么花了，“还我们一个明白”成了刘垓子镇人民的共同的心声。不动真格的这日子混不下去了。
梅大胆别无选择。于是打出“还干部一个清白，给群众一个明白”的旗号，开始了“小四清”——农民跟村里清，村里跟农民清，镇里跟村里清，村里跟镇里清。这里的清是清清白白的意识。在我的调查中发现，梅大胆的“小四清”实际内容是“清理收入，清理支出，清理集体资产，清理债权债务”，清理的方法是：“账账相符，账据相符，账实相符，据实相符”。“小四清”的目标指向是查干部的问题，给群众一个明白。梅大胆好一个“还干部一个清白”，这个口号太有技术含量了，这句口号足以证明梅大胆是一个心细如丝、讲究策略的人。
让我感动的是，梅大胆一帮人这么大干了一场，我去采访的时候，镇里却没有一个回报材料。我到过很多地方，不少人是“丹唇未启笑先闻”，事没有干出什么名堂，经验却出了一大堆。看来干事的人往往是没想要出经验的人，经验往往不是干出来的。
为什么有这么多罪犯取保候审
在梅大胆的“小四清”中，很多人是可以去坐牢的，但大多是取保候审，判刑的大多数判的是虚刑。我把梅大胆的这个高明之举说给我的同行们听时，他们都强烈的批评梅大胆这种和稀泥的做法。其实这中间的学问可大了。其一，这样做有利于村级新班子开展工作。尹阁的于培森曾是清理财务的积极分子，现在当了书记村长，我问他和过去得罪过的那么多人相处怎么样，于说都比较好，下台的人都比较支持工作。我问为什么？于笑而不答。在于的面前，那些取保候审的，监外执行的，交代问题不彻底的，和文革时期的“四类分子”有相似之处，除了心存感激带头完成任务之外，还敢乱说乱动吗？其二，这有利于“藏富于民”。在刘垓子的“小四清”中，法院、检察院是最大的收益者。犯罪人落入法院、检察院之手，赃款一般有去无回，如果村里依法去法院、检察院要脏款，那是虎口拔牙。案子办得不彻不底，老百姓也能理解。其三，有利于保护更多的干部，维持稳定的大好局面。在刘垓子镇的“小四清”中，有这样的一份处分决定：
关于贾玉龙同志所犯错误的处分决定
贾玉龙，男，汉族，现年46岁，小学文化，刘垓子镇刘垓子村人，197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87年8月至1999年4月任刘垓子村党支部书记。
1992年秋季，贾玉龙擅自将公款5000元借给刘垓子镇党委书记何百川的家属徐淑华使用于1999年追回；1994年春季，贾玉龙擅自将公款2000元借给原刘垓子镇派出所所长李保忠个人建房使用，此款于1999年 6月追回；1997年10月贾玉龙擅自将公款1500元借给刘垓子镇人大主任韩福然用于其子上学，此款于1998年12月追回。
贾玉龙同志身为共产党员，村支部书记，利用职务之便擅自将公款借给他人使用，其所犯错误严重，根据《中国共产党纪律处分条例》第80条、82条之规定，经市纪委常委会研究，刘垓子镇党委、纪委决定，给予贾玉龙同志党内严重警告处分。
中共刘垓子镇党委
中共刘垓子镇纪委
1999年6月21日
从这份处分决定可以看出，刘垓子镇村级财务混乱的根子不在村级干部身上，也读出了梅大胆一帮人的无奈。梅大胆的“小四清”运动当然只能搞有刘垓子镇特色的“小四清”，并且还只能在刘垓子镇的地盘上小打小闹，否则就有可能破坏大局的稳定。
虽然是“小四清”，其实有大学问啊！我不知道现在当上了水利局副局长的梅大胆再遇上刘垓子镇那样的难摊子，还是不是能逼出点新名堂。但像梅大胆这样的人除了老百姓佩服外，又有多少精英佩服呢？哪怕是理解？
“小四清”解决大问题
农村的不稳定最大的原因是农村财务的混乱，对这个判断，相信绝大多数做农村工作的人都会同意。要把一个混乱的村子的班子建起来，人心理顺并凝聚起来，必须从清理整顿村级财务着手，对这个经验之谈，相信绝大多数做农村工作的人也会认同。
为什么“小四清”在农村工作中如此重要呢？
第一，清晰的农村财务关系是维系村级社区干部与群众、个人与集体良好关系的必要条件。农村小规模的农户生产更需要村集体提供公共服务，如抗旱排涝、道路建设等，如果农民出资得不到合理使用，公共服务就会大打折扣，直接影响农民生产生活。反过来，如果公共服务受到影响，农民对村集体的认同就散失，村集体的组织功能就会散失，这样必然导致农村干部与群众、个人与集体的对立。
第二，透明的农村财务关系是农民检验干部的一个窗口。在农民的眼里，干部好不好的一个重要标志就是干部在经济上是否过得起硬。经济上把自己口袋的钱和集体口袋的钱分的清清白白的干部，农民就认他是好干部，农民就会听这样的干部的话，跟着这样的干部干。
第三，财务上能不能还农民一个明白，是农民检验党和政府是不是代表最广大人民群众利益的重要标准。当一个村子乱得不可收拾了，大多是村干部经济上不干清，导致干群关系紧张，要想重拾民心，无论上级派多大的官到村里去，都必须对过去的干部的经济问题查清楚，给农民一个明明白白的说法。否则，农民就会认为官官相护，认为上级党和政府是不可靠或是靠不住的，这样只会使农村的混乱局面更加混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