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家庄地方政府终于“对广大婴幼儿患者及其家长表示深深的歉意”,发言人在道歉中着重强调这三条:“一是政治上敏感性差,站位不高,只是就事论事,就请示说请示,对事故缺乏政治上的敏感性……。二是认识不到位,后果估计不足。对这次事故的严重危害,缺乏前瞻性分析,……以至于在国内外造成了重大不良影响。三……,由于信息的迟报,贻误了上级机关处理问题的最佳时机,给群众生命安全造成重大危害,严重影响了党和政府的形象。”
这是向谁道歉,这道歉怎么像是一份“臣密言”式的政治陈情表(两者的语义却不可同日而语)。道歉本身剖诚输忠,辞义恳切,这固然因为“诏书切峻,责臣逋慢”,更兼当地政府多名官员引咎辞职,所谓“臣之进退,实为狼狈”。但,这道歉的姿态不是低首,而是仰承,它不是向权利道歉,而是抬头向上,在向权力道歉。
毒奶粉事件,真正受害的是那些吃了三鹿奶粉的婴儿及其家长。可是,该道歉大谈政治,大谈该事件带来的不良政治影响。这固然是事实,但,结石婴儿与政治何干。那些婴儿的家长,不过是“无权者的权利”,政治影响又与他们何干。如果道歉,他们需要的是人道的道歉,不是政治的道歉。受难者还在受难,可是道歉者却在道歉时如此不忘“讲政治”。这样的道歉,对那些现在还在受难中的人可以说是诚恳的吗。
道歉并非不能讲政治,但要看如何讲。就三鹿事件,石家庄地方政府除了监管失责,更在于它袒护不良企业,将疫情拖延不报。由此导致的恶果有伤及权利的,也有伤及权力的。疫情扩展,给结石婴儿及其家长带来交互式的身心伤害,这是权利上的伤害。另外,东窗事发,确也“严重影响了”包括上级机关在内的权力形象。但,面对权利与权力,道歉者的道歉指向是哪里,相信读过该道歉的读者都一目了然。比如发言人说该事件“在国内外造成了重大不良影响”,但为什么不说它给广大婴儿患者的生命带来了更重大不良的影响。生命不如形象,正如权利不如权力。生命的影响是个我的,权力的影响才是国内外的。因此,本该是权力向权利的道歉,却错位为权力向权力的道歉。
不过,就现有的权力链来说,该道歉也自有其逻辑。因为该地方政府的权力来自上级机关的权力授与,它没有为上级权力站好岗,却捅了这么一个大漏子,以至惊动国内外,它当然要诚惶诚恐,向上罪己。如果说那些躺在病床上的重症婴儿是“人命危浅,朝不虑夕”;对那些失责的官员来说,却是“官”命危浅,朝不虑夕。因此就道歉作如此剀切的剖白并不奇怪。只是这道歉如果是给上级的检讨,那又当别论。但,这次道歉是通过媒体面向患者、面向公众、面向全社会。发言人开口政治,闭口上级,两者俱不离权力;如此道歉,又置权利于何地。
这是一次唯上的道歉。一个社会,如果以权力为本位,比如过去的皇权社会,臣子“至微至陋”,却“过蒙拔擢”,因而在权力面前,“不胜犬马怖惧之情”。一个社会,如果以权利为本位,比如民主社会,权力对权利负责,它不惧怖权力,却敬畏权利。这样的区别,够耐人寻味。 珠江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