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在乌克兰“橙色革命”中欧盟扮演了不次于美国的重要外部角色。欧盟推进民主不同于美国,有其自己的特色,可以将其概括为与“美式输出民主”相对应的“欧式扩展民主”。欧盟的模式与美国相较有很大的优越性,但是它扩展民主的进程是与其自身的扩大相联系的,这也决定了它的扩展必然是有界限的。
关键词:橙色革命,欧盟,民主,欧美关系
发生在格鲁吉亚、乌克兰和吉尔吉斯斯坦的“颜色革命”是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势力推动新一轮“民主化”浪潮的“成功”实践案例。这三次“革命”中,欧盟与美国持相似立场,双方发挥各自特长,协调行动,上演了一出“双簧戏。”特别是2004年12月的乌克兰“橙色革命”,欧盟的作用在其中体现得尤为明显,美国新保守主义学者罗伯特·卡根在《华盛顿邮报》上兴奋地撰文道,“在乌克兰这个不断延伸的舞台上,布什政府和欧盟漂亮地演了一幕跨大西洋合作的好戏”,这种情形是伊拉克战争之后所没有的,“也许将成为日后欧美合作所应遵循的典范”。[1]欧盟在“颜色革命”中持什么样的态度,欧盟是否同意美国推广民主的方式?是否“颜色革命”就将成为欧美关系重新转为密切的新起点?本文即以乌克兰“橙色革命”为例,介绍欧盟在“橙色革命”所发挥的作用,分析欧盟与美国对推行全球“民主化”在价值观和方式方法上的异同,总结欧盟推进全球民主的特点,进而对欧美关系未来的走向作一简单预测。
“橙色革命”中的欧盟因素
诚如有国内学者指出的,已经爆发的“颜色革命”三国,有其各自的特点:论外力干预的程度,格鲁吉亚最为明显;论前政府的腐败和所谓“革命”的突发性,吉尔吉斯斯坦最甚;而论到反对派的组织水平和对世界的影响,则要数乌克兰的“橙色革命”最高和最大。[2]乌克兰位于欧洲东部,在2004年5月1日欧盟东扩后,成为了欧盟的新邻居,欧盟对乌克兰有着深远的影响。在“橙色革命”中,欧盟扮演了相当重要的角色,全面综合来看,欧盟甚至不低于美国因素所起的作用。
当然,首先要承认内因是事物发展变化的主要因素。乌克兰作为前苏联国家一员,在1991年独立后,经济没有大的改善,政治上建立了主要为原来的党干部把持的官僚寡头政权(Oligarchy),腐败盛行,人民有极大的怨言。但欧盟作为重要外因,在观念影响、利益诱导、国际压力、关键时刻的插手等各个方面和环节,都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下面我们逐一分析。
1. 欧盟作为世界上最成功的一体化的范例,对乌克兰等归属欧洲地域的前苏联国家产生了极大的磁吸作用。1994年开始上台执政的库奇马从一开始,就希望实行一种“多头外交”(multi-vector),即既不得罪俄罗斯,又博得西方的欢心,希望在两大势力中间保持平衡。不过在这种“走钢丝”似的平衡当中,乌克兰政府在90年代还是一直倾向于欧洲的。原因很简单,在冷战后的欧洲地缘环境中,欧美要大大强过俄罗斯的力量。如果乌加入欧盟,也就意味着从此获得政治稳定和安全保障,再加上欧盟每年可以划拨的结构基金援助,乌克兰的经济也会有所起色。另外,在波兰等中东欧国家加入欧盟后,乌克兰也深恐从此波乌边界就成为东西方的界河,一旦西方和俄罗斯的关系交恶,这条边界就会变成新的“欧洲铁幕”。所以,乌克兰摆出了积极争取的架式,大打欧洲文化牌,希望说服欧盟同意其加入。
1996年2月,当时的乌克兰总统库奇马就宣称“乌克兰文化的根源是欧洲基督教文明,这就是我们为什么把自己的家首先确定为欧洲的原因”。当年4月份,他在欧洲委员会(Council of Europe)大会上,宣布乌克兰的战略目标就是融入欧洲的结构之中,首先就是成为欧盟的正式成员。1999年时任乌克兰外长的Boris Tarasiuk宣布“欧洲观念已经成为乌克兰的国家观念以及社会稳定的因素”[3];2000年8月库奇马还颁布总统令设立一个调整乌克兰法律以适应欧盟法律的诸事项的国家委员会,委员会主席由他亲自担任。民众对加入欧盟的热情也很高,据一项2002年的抽样调查显示,57%的乌克兰人支持乌克兰成为欧盟成员,反对的人只有16%[4]。
但是欧盟并没有认真考虑过乌克兰的入盟事宜,毕竟波兰、立陶宛等八个中东欧国家对欧盟已经是一个严重的负担,再向东扩,已经超出欧盟现实所能承受的界限之外。所以,2000年之前欧盟把欧乌关系的重点放在核不扩散、北约东扩、维系与俄罗斯的良好关系和关闭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等次一级具体事项上,始终拒绝给予乌克兰联系国的地位[5]。2000年至2004年,欧盟开始关注乌克兰的人权和民主,它和美国一道直接认定库奇马个人是乌克兰民主化的主要障碍,认为只要他还掌握权力,就不对欧乌关系有所进展报什么期待。它转而支持反对派领导人尤先科,期望他在2004年选举中获胜。这样尤先科在选举中获得欧盟的支持,可以举出欧洲的大旗吸引选票。
欧洲这一“观念”在“橙色革命”中起到了极强的动员作用,尤先科的支持者把欧盟的蓝底黄星旗挂到了基辅著名的独立广场(Maidan Nezalezhnosti)和乌克兰的其他各地。尤先科宣布这个世界将看到“一个脱胎换骨的乌克兰,一个具有真正的民主价值观尊贵的欧洲国家”[6],他在选举中向大众展示了加入欧盟的美好前景,欧盟的支持为他的拉票工作助益甚大。
2.欧盟对乌克兰民主化作了长期有效的预备工作。从苏联解体后,欧盟国家和欧盟就在向独联体国家加强渗透。1994年6月欧盟和乌克兰签订了《伙伴关系和合作协定》(PCA),这是欧盟与独联体国家签订的第一个类似协议。在此协定基础上,欧盟对乌克兰开展了援助工作,这些援助被称为“对独联体技术援助”(TACIS)项目。从1991年到2002年,欧盟共向乌克兰提供援助10亿欧元,其中TACIS项目占到了3/5 [7]。TACIS在乌克兰共施行了60多个项目,大部分为实质性的合作项目,如提高运输能力、加强边界控制,保护自然环境、改革法律制度和提高教育水平等等,但也有一部分项目实行的目的就是为了促进乌克兰非政府组织(NGO)的发展[8]。欧盟希望通过西式教育、职业培训和非政府组织的活动,促进乌克兰公民社会的发育,改变乌克兰原有的寡头垄断国家政治经济的局面。
在处理乌克兰申请加入欧盟的过程中,尽管欧盟并未实际考虑此问题,但也不忘以此为筹码施压,要求乌克兰改进内部民主状况。比如1999年布鲁塞尔发布一份“对乌克兰共同战略”的文件,在安慰乌克兰,说欧盟“了解乌克兰对欧洲的渴望,欢迎乌克兰作出亲欧的选择”之外,特别强调欧盟支持“民主和良治(good governance)的巩固”[9]。欧盟针对乌克兰等暂时不予考虑入盟的邻国提出“邦邻政策”(Neighborhood Policy),列出一些经济上的优惠条款,但都和政治上的民主程度挂钩。2000年后欧乌关系转恶,主要原因也是出在人权方面。2000年记者Georgi Gongadze被谋杀,欧盟视此为侵犯新闻自由的重大违反人权事件;欧洲委员会大会也有提案要求驱逐乌克兰出会。欧盟在Gongadze被害三周年纪念日还发表声明,表示对此事件的持续关注,对此案迟迟没有进展表示不满。2001年欧盟对当时的改革派总理尤先科表示支持,它专门发表声明,态度相当强硬地指出尤先科政府所实行的改革是“深化乌克兰和欧盟关系的前提条件。” [10]在尤先科下台成为反对党领袖后,欧盟就开始支持这位乌克兰“民主的代言人”,彻底抛弃了库奇马的乌克兰政权。
此外,近两年来,有证据表明,欧盟及其成员国在和美国合作,力图建立一个西方民主的“跨国网络”。这集中表现在煽动对象国的年轻人情绪,结成社团,进行“民主革命”。比如“橙色革命”中学生运动的核心组织Pora运动(有说法说它受到了美国中央情报局的资助[11]),在和塞尔维亚的Otpor和格鲁吉亚的Kmara等青年组织的接触中,受益极多[12]。
3.欧盟及其成员国通过欧洲安全与合作组织(OSCE)等国际组织,对乌克兰选举的合法性进行质疑,帮助尤先科推翻了第二轮选举结果。欧洲素来注重多边机构的机制化合作,在2004年乌克兰的三轮选举中,欧安组织等国际组织派出了几千名选举观察员。同时,经过欧安组织、欧盟以及其他国际组织的培训,在选举日乌克兰的非政府组织也结成“乌克兰投票者无党派委员会”监督投票,仅该委员会就部署了超过1万名观察员。在前两轮选举(第一轮选出两名候选人,第二轮选举在亚努科维奇和尤先科两名候选人中选出最后获胜者)结束后,国际观察员立即认定前两轮选举中存在舞弊行为,拒绝承认亚努科维奇的“胜利”,鼓励民众动员起来否认这次选举。
4.欧盟部分国家和机构领导人在关键时刻进行高层斡旋,对乌当局施加压力。在第二轮选举结束后双方处于僵持阶段,民众已经上街的时候,欧盟负责外交和安全事务的高级代表索拉纳(Javier Solana),波兰总统克瓦希涅夫斯基(Alexander Kwasniewski),前总统瓦文萨(Lech Walesa),立陶宛总统阿达姆库斯(Valdas Adamkus)11月26日抵达基辅,进行调解。最终迫使库奇马同意反对派,即尤先科的“我们的乌克兰”提出的要求,改组被指控有“掩盖舞弊行为”的中央选举委员会并修改选举法,确保即将重新举行的乌克兰总统选举第三轮投票公正进行。为此,美国总统布什在12月8日尤先科获胜后特意致电克瓦希涅夫斯基和阿达姆库斯,感谢波兰和立陶宛在此次选举中鼎立襄助[13]。此外,瓦文萨和众多德国、荷兰、斯洛伐克、捷克等国的政治家在独立广场轮番演讲,支持尤先科的反对派[14]。
欧盟推进全球民主的战略特性
欧盟和美国作为西方世界最主要的两个代表,民主是它们共同的价值观念。随着欧洲一体化从经济向政治领域不断扩展,欧盟作为欧洲代表的地位越来越巩固,欧盟也开始展现出一定的扩展民主的欲望。欧盟对外关系委员贝妮塔·费雷罗·瓦尔德纳(Benita Ferrero-Waldner)女士今年4月在布鲁塞尔的一次演讲中开头就说:“杰里米·里夫金写到‘欧洲梦是这个麻烦世界上的一束光,它引导我们进入一个包容、多元、强调生活质量、深刻、可持续、倡导普遍人权、保护自然和维持地球和平的新时代’。我对‘欧洲梦’深信不疑,我们拥有促进全球民主、自由和公正事业发展的潜能,特别是在我们的周边地区。”[15]不过和美国相比,欧洲的“民主扩展”事业,有其自己的特点,下面本文将对照美国,以“橙色革命”中美欧的表现,介绍欧盟推进全球民主的四个特点:
1. 美国的民主战略具有全球视野,欧盟则把注意力集中在其周边地区。由于实力地位上的差距,欧美在实现“世界民主化”的目标上有所差异。苏联解体、冷战结束后,美国成为当今世界唯一超级大国,超强的实力后盾使得美国以全世界为推广民主的对象,并且加大力度,把“输出民主”作为它主要的外交支柱之一。[16]
欧盟同美国一样,相信民主是救治世界的“良药”,但它比美国要现实得多,它扩展民主的计划,是与其自身的安全和经济利益需要紧密结合的,是随着它自身的不断扩大而扩大的。冷战结束后,从1990到1995年,欧盟陆续和波兰等中东欧八国缔结“欧洲协定”,赋予了后者“联系国”地位,考虑接纳它们入盟。但入盟要满足一定条件,1993年6月欧盟哥本哈根首脑会议制定了加入的标准,其中最重要的政治条件就是要维持稳定的民主机构,法治和人权,欧盟会对“联系国”每年的民主状况进行考核评估,以确定它是否在朝这个方向努力。2004年5月这些国家成功入盟,也标志着它们民主化的完成。另外,罗马尼亚和保加利亚也将于2007年入盟,克罗地亚也已完成和欧盟的谈判,成为欧盟的候选国;现在欧盟还在和土耳其谈判其加入的事宜。欧盟同意这些国家入盟,意味着这它们已经达到了可以令欧盟满意的民主水平。欧盟的巨大吸引力,迫使象库奇马治下的乌克兰为了达到入盟的目的,也要主动调整自己,进行一定程度上的改革。最终库奇马是由于实在看不到有入盟的希望[17],才被迫转向俄罗斯一边[18]。
2.美国的民主计划通常显得激进,不惜使用武力,而欧盟则比较谨慎。美国对外“输出民主”,或者是“移植民主”的霸道蛮横,是众所周知的。究其原因,除了其所处霸权地位这样的客观因素外,和它崇尚个人竞争、秉承清教传统的民族性也有关系。[19]
欧盟在扩展民主问题上则继承其一贯的和平主义立场,力主采取非暴力手段解决“政体更替”(regime change)问题。冷战后十多年,只是在科索沃,欧盟同意使用武力赶米洛舍维奇下台,其他绝大多数时候,欧盟都坚持联合国的权威,主张尽量用政治手段化解危机。对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试图用导弹开路,把“美式民主”强植入伊拉克的做法,欧盟,特别是法德等欧洲国家并不欣赏。相反,此次乌克兰“橙色革命”,不少欧洲人认为这是欧洲扩展民主方式的成功,布什政府应当从中认识到“你不可能用军事行动来‘移植’民主,民主是从内部生长出来的,只有人民自己才能决定他们想要什么。”[20]
此外,欧盟委员会和法德等国在批评乌克兰、白俄罗斯等国的民主、人权状况,策动这些地区的民主运动时,还比较小心收敛,这是因为要顾虑和俄罗斯的关系,毕竟欧盟不像美国,它距离俄罗斯的领土并不遥远。
3.美国的扩展民主计划往往具有临时性和机会主义的特征,而欧盟则保持相对长期稳定。美国的外交政策带有鲜明的实用主义色彩,即使是在推进全球民主这样意识形态浓厚的领域中,美国政府的机会主义痕迹也依然清晰可见。
大力推进乌克兰的“橙色革命”,美国在“民主”的旗帜下面,更看重的是乌克兰的战略地位。一旦把乌克兰拉到西方阵营里来,俄罗斯就再也无法恢复超级大国的地位,至多只能成为一个“正常的大国”。所以美国不惜资助支持街头革命,力挺亲西方的尤先科,并在尤先科上台后,通过各种途径压欧盟考虑接纳乌克兰入盟,以巩固“革命成果”。相比较之下,欧盟就显得更加现实,因为接纳新成员国要考虑到诸多相关条件,除了稳定的民主机构,法治和人权,尊重少数民族权利之外,还要确保市场经济正常运行,并能应付欧盟内部的竞争压力;接受欧盟全部立法等等,最后还要考虑欧盟再扩大会带来更多的负效果,所以它并没有为了削弱俄罗斯就轻易地应许乌克兰可以加入。正因为欧盟的民主改造计划是随着它自身的扩展而扩展的,所以它保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速率上。
4.欧盟在扩展民主时要比美国更机制化,因而也更具有合法性。欧盟作为一个多民族国家的联合体,由于它本身就是在多个国家统一协调意见基础上组成的,所以它的行动就显得更民主、更多元、更和谐、更稳健,因而也就更容易让人接受,更具合法性。欧盟扩展民主也重视对象国“民主之后”的处境,通常情况下是将其吸纳进欧盟,确保其民主政权的巩固。苏联解体后,波兰、立陶宛等各国皆是如此,有了欧盟作体制保证,就助长了乌克兰相当部分民众对民主革命的热情。
此外,欧盟对外实施行动的计划性很强,凡事立在前。还拿波兰等2004年入盟的中东欧国家作例子:90年代初东欧巨变后,欧盟先是推行“法尔计划”,组成西方多国多边援助框架,先是援助波兰和匈牙利,随后扩展到所有中东欧国家;其次筹组“欧洲重建与开发银行”,提供贷款和投资,支持中东欧的私人资本和私有化进程;然后和中东欧国家缔结《欧洲协定》,赋予其“联系国”地位[21];1993年制订哥本哈根标准,提出入盟的门槛,只要申请国达到,即可入盟。这样一步步,使得中东欧国家入盟有目标可寻,有望可盼。
在库克兰问题上,有美国学者认为欧盟犯了错误,不应当迟迟不给予乌克兰联系国地位,使它看不到成为欧洲一员的希望,否则,用不着“橙色革命”,库奇马政权早就倒向西方了[22]。
欧式扩展民主和美式输出民主
欧美在对民主的定义上是没有多大分歧的,它们拥有共同的社会政治制度,在价值观方面有共同的信念[23],也都有欲望向全球推广其市场经济和自由民主这些西方世界的核心价值。
区别在于其推销方式,从本文第二部分可以看出,存在着欧美两种形态,或者说模式,笔者想用“欧式扩展民主”和“美式输出民主”这两个词汇来概括。欧盟在推广民主时,是以其自身为圆心,以安全保证、经济利益诱惑、文化吸引等软实力为资本,谨慎考虑自身消化能力和周边大国的反应,有限度、有节制地,和平地吸收对象国加入欧盟,最终同化对象国,使其民主化水平达到欧盟的要求。美国的“民主事业”则更具侵略性,它的功利性更强,注重结果而忽视手段,只要能达到政权更替的目的,它不惜使用武力,二战后它已经有过多次这种实践,如在智利、厄瓜多尔、萨尔瓦多、伊拉克等等。美国往往把自己的民主,不顾客观条件限制、不顾对象国人民是否同意,就生硬地从外部移植进去,这种“输出”方式和欧盟以自身为基点发动的“扩展”方式存在差异。
此次乌克兰“橙色革命”美欧都参与其中,双方互相配合,但一定程度上也显露出二者推广民主模式上的竞争。现在看起来欧盟的模式更有“竞争力”,曾经批评欧洲软弱,说过“美国来自火星,欧洲来自金星”的罗伯特·卡根也承认“这次乌克兰危机显示欧洲能够扮演一个多么重要的角色,而且正在它已扩展的边境周围的国家和人民塑造着怎样的政治和经济新局面”。他认为欧洲带给世界的是一种新的权力形式,它的形式是吸引力而非军事武力。对此他颇为赞同布莱尔前顾问罗伯特·库珀(Robert Cooper)的定义,“变为成员国的诱惑” (the lure of membership)。库珀把欧洲形容成一个自由民主、并愿意把那些想要加入的国家包容在内的帝国。这样一个不断扩展的欧洲把碰到的问题和冲突都吸收起来,而不采用硬碰硬的美国方式。这种方式已经稳定了巴尔干半岛的局势,并影响了土耳其的政治民主化进程[24]。所以当欧盟循序渐进地扩大,波兰和其他东欧国家被吸入欧盟,乌克兰出现在边境之时,欧盟积极插手它的民主运动,也就收到了顺理成章的效果。
欧盟扩展民主的推动与制约因素
现在欧盟向外扩展民主的趋势依然没有停下来,这主要是受三个因素的推动:
第一,波兰等东欧国家的极力怂恿。2004年欧盟扩大后,波兰等中东欧国家就成为欧盟的新边疆,再加上它们冷战时期长时间处在苏联的高压之下,现在仍对俄罗斯抱有余悸,因此积极主张继续扩大欧盟,吸收乌克兰、白俄罗斯等独联体国家入盟,增强自身安全;
第二,欧洲强调人权和民主的意识形态思维根深蒂固,并随着颜色革命而不断高涨。2005年1月尤先科刚刚获得胜利,欧洲议会就以467对19的高票通过议案,要求给以乌克兰“清晰的欧洲前景,让它拥有通向欧盟成员国的可能”。欧洲议会还要求增拨资金,加大在白俄罗斯境内支持反对派的力度。欧盟委员会和法德等国原本不愿采取过激的行动,但在民意的压力下,欧盟委员会今年8月同意拨款通过电台和互联网向白俄罗斯广播宣传,“以提高该国对民主和人权的意识”[25]。
第三,欧美关系在2003年伊拉克战争之后陷入僵局后,经过两年调整,2005年上半年在布什摆出了一系列软姿态后,趋于缓和[26]。此次在乌克兰“橙色革命”中,美欧成功合作,一定程度上增进了双方的感情。俄罗斯和欧盟之间的独联体国家,现在已经演变成一种“灰色地带”[27],欧美很可能继续合作,把“颜色革命”继续推进,它们现在已经锁定卢卡申科的白俄罗斯为下一个目标。
但是另一方面,欧盟的民主扩张运动同它自身的扩大是同方向的,在他国煽动民主思潮没有地缘限制,但它的扩大却必然是有边界的,超出了承受能力它就不可能再接受新成员国。欧式扩展民主最大的吸引力在于加入欧盟,一旦它止步不前,它的作用也就大打折扣。前面提到普罗迪不答应库奇马让乌克兰加入欧盟,但是尤先科当选后欧盟仍旧在乌加入事项上支支吾吾,毕竟2004年加入的10国就已经够欧盟消化上好一段时间了。2005年欧盟内部爆发一系列事件,欧盟宪法条约在法荷两国公决被否,2007-2013财政预算搁浅,法国郊区骚乱蔓延等等,不同程度上都有欧盟扩大过快的因素作祟。所以说,世界上不存在库珀所描绘的“钢牙铁胃的吞食者”式的欧盟,全球民主狂热主义者虽然不明白,但欧盟、欧盟成员国和它们的民众内心是清楚欧盟的野心是有能力边界的。
(作者单位:社科院欧洲研究所)
注释:
[1] Robert Kagan, “Embraceable EU”, Washington Post, December 5, 2004; Page B07.
[2] 见孙凌云撰写的“‘颜色革命’与国际关系专题研讨会”中冯绍雷的发言,《国际观察》2005年第3期。
[3] R. Solchanyk, Ukraine and Russia: the post-Soviet transition, Rowman and Littefield, Lanham, MD, 42001, p. 94
[4] K. Wolczuk, Ukraine’s policy towards the European Union: a case of ‘declarative Europeanization’. Paper for the Stefan Batory Foundation Project, The Enlarged EU and Ukraine: New Relations, 2003, p.6.
[5] 联系国地位是欧盟有可能吸纳该国为新成员国的第一步。
[6] V. Yushchenko, Our Ukraine, Wall Street Journal, 3 December, 2004.
[7] 见欧盟驻基辅使团的网页,http://www.delukr.cec.eu.int/en/eu_and_country/data.htm.
[8] Paul Kubicek, The European Union and democratization in Ukraine, Communist and Post-Communist Studies 38 (2005), 278.
[9] European Council Common Strategy of 11 December 1999 on Ukraine, Document 1999/877/CFSI, in Official Journal of the European Communities, 23 December 1999.
[10] http://europa.eu.int/abc/doc/off/bull/en/200101/p106046.htm, http://europa.eu. int/abc/doc/off/bull/en/200104/ p106023htm
[11] Paul Kubicek, The European Union and democratization in Ukraine, Communist and Post-Communist Studies 38 (2005), 287.
[12] Adrian Karatnycky, Ukraine’s Orange Revolution, Foreign Affairs, p.52, March/April 2005.
[13] Taras Kuzio, Poland Plays Strategic Role in Ukraine’s “Orange Revolution”, http://www.jamestown.org/edm/article.php?volume_id=401&issue_id=3172&article_id=2368993
[14] Adrian Karatnycky, Ukraine’s Orange Revolution, Foreign Affairs, p.50, March/April 2005.
[15] europa.eu.int/comm/external_relations/ news/ferrero/2005/sp05_257.htm
[16] 罗艳华:“试论冷战后美国‘输出民主’战略的新发展”,《国际政治研究》,2005年第1期,95页。
[17] 2003年在雅尔塔举行的欧乌峰会上,欧盟再次拒绝给予乌克兰联系国地位。当时的欧盟委员主席普罗迪曾说乌克兰成为欧盟成员的可能性类似于新西兰,并且说欧盟提出的“邦邻政策”(Neighborhood Policy)就是要把乌克兰、突尼斯、摩洛哥这样在地理上不适合加入欧盟的国家打包对待的。见Paul Kubicek, The European Union and democratization in Ukraine, Communist and Post-Communist Studies 38 (2005), 280.
[18] 2003年库奇马签署了《独联体单一经济区》协定。他在解释时说“……由于欧洲已经向我们关闭了市场…….所以与其二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见J. Maksymiuk, 23 September 2003, Kuchma signs accord on CIS single economic zone with ‘reservations’, RFE/RL Poland, Belarus, and Ukraine Report 5 (35).
[19] 这方面的研究国内已有不少,杰出的有王缉思:“美国霸权的逻辑”,《学习时报》第205期。
[20] Michel Bastian, http://www.freeworldweb.net/values8.html.
[21] 吴弦等:“大欧盟,新欧洲——欧盟东扩进程的意义与影响评介”,《大欧盟,新欧洲:2004-2005欧洲发展报告》,4-5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年版。
[22] Paul Kubicek, The European Union and democratization in Ukraine, Communist and Post-Communist Studies 38 (2005), 281-286.
[23] 梅兆荣:“欧美关系:实质与前景”,《现代国际关系》2004年第2期,第4页。
[24] Robert Kagan, “Embraceable EU”, Washington Post, December 5, 2004; Page B07.
[25] http://euobserver.com/?sid=24&aid=19723.
[26] 赵晨:“美欧关系新趋势分析”,《经济日报》2005年6月27日。
[27] 许志新:“独联体向‘灰色地带’演变——论俄罗斯对独联体政策的危机”,《欧洲研究》2005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