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欢天文学,喜欢沉醉在对浩渺星空的想象之中。这是小时候延续下来的爱好,那时候,我们经常在老师带领下参观天文馆,在那里了解宇宙的奥秘。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些东西越来越无法满足精神的饥渴,你越是想象宇宙的广袤深邃,越会感觉到自己的渺小,感觉到宿命——把人放到浩渺的宇宙当中,我们通常籍以生存的那些标准和原则,就都成了滑稽可笑的东西。
我们说一说人在世界中的位置。
如果把地球四十五亿年演化史压缩成一天二十四小时的话,人类在哪里?大致情形是这样的——上午四点钟出现了最简单的单细胞生物,但是在此之后的十六个小时里一直很平静,没有发生什么事情;直到晚上八点三十分,也就是这一天过去了差不多六分之五的时候,才出现了最初的微生物,然后出现了海生植物;二十分钟以后,出现第一批水母;晚上九点零四分,三叶虫登场;快到晚上十点钟的时候,植物开始出现在大地上;这一天还剩下不到两个小时的时候,第一批陆生动物出现了;十点二十四分,地球开始覆盖石炭纪森林,它们的残留物就是我们今天使用的煤;十点快结束的时候,昆虫飞上了天空;晚上十一点,恐龙迈着缓慢的步伐登上了舞台;在这一整天结束前的一分十七秒,人类才来到这个世界,而我们有记录的历史才不过是最后五秒钟才发生的事情。
还有一个更为形象化的说法:如果把地球四十五亿年演化史比喻为一个人平伸开双臂的距离,人的历史只是其中一个中指指端的一小段指甲。这段指甲窄小到什么程度呢?小到用中等颗粒的指甲锉轻轻一蹭就消失了的程度。
不说地球演化的历史,只说在人类的历史中,人的一生又是多少长短呢?倏忽之间而已。所谓“人生如梦,转眼就是百年”,“人生如同白驹过隙”,感叹地都是此种无奈。正是“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者也!
当一个人在空间意义上真切地认识到人不过是寄居在灰尘一样大小的一颗偶然存在的星球上的微生物,在时间意义上认识到人生不过是电石火花般一闪时,这个人的精神层面离真正的哲学探求也就不远了,从某种意义上说,哲学正是为这样的人准备的。
哲学的根柢是人与世界的关系问题,既然人们在这个问题上遇到了如此让人感到宿命的难题,那么,在观念意义上产生出一种虚无主义,实际上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现代汉语词典》对虚无主义的解释是:“一种否定人类历史,否定民族文化,甚至否定一切的思想。”帽子很大,就好像虚无主义者必定是一个下决心与整个人类为敌的家伙。
我不这样认为,或者换一句话说,我们能不能不在这个意义上使用虚无主义这个词汇?
在我看来,虚无主义的核心价值观是悲观和宿命,它把世界看成是一种偶然,觉得人生苦短,一切都有可能瞬间得到又瞬间失去;它把人生看作一场梦幻,觉得任何发生和未发生的事情都处在在一种超意志的统领之中;它认为人的任何努力都属于突然,人既无力改变过去,更无力改变现在和将来;人只是一个枯燥的没有什么意义的过程……诸如此类。
虚无主义是遥远幽暗的夜空,它那深邃的质感,它在时间和空间上的恣意,当然会使人产生一种惊恐压抑的感觉,就像人本能地规避危险的东西一样,人远远地躲避着它。
有的东西能够躲避,有的东西不能够躲避。虚无主义不能被躲避,在你生命的某一个区段内,你一定曾经与它狭路相逢。无论你看还是不看,它都踞蹲在那里。这时候,你反倒不如停下来,静静地观赏它,看看那个幽远的星空到底都有一些什么?
我们首先会看到无数熠熠闪亮的星辰,我们就近来观察其中的一颗。
人只有在充分认识到人生苦短这个残酷现实才能对生命的本真意义有所了解,才能够把生命真正作为生命来珍重……不管是我的生命还是他人的生命,都是这个世界存在的一种证明,我们是因为它们才成为我们的……这种推导不可避免会达到虚无主义的另一面,即明亮的一面。一旦你看到它,你就会惊喜地发现,这里竟然有一个导向人道主义的通道:在所有虚无主义者看来,在短暂的人生旅途之中,爱,是人须臾不可相离的东西。爱自己,爱他人,让世界充满了爱,因为,我们的人生极为短暂,我们应当在这个寒冷的世界上相互给与……这不正是人道主义么?!
无论在东方还是西方,从古代哲学思考最初开始,深刻和敏锐的思想家就提出了这样一个简单的命题:人类生活的首要目的是为了谋求生存在这个地球上的、处于大自然之中的人的幸福。这个问题之所以重要和急切,就是因为:人生很短,很短很短。所以,我们又可以概括说,人道主义信奉一种自然主义的形而上学或宇宙观,它认为一切超自然的东西都是无稽之谈,它认为自然是存在的总和,是不依赖于任何精神和意识而存在着的、不断变化着的物质和能量的体系。正是这个东西,建构了虚无主义——人道主义的精神通道。
还是让我们回到世俗生活领域的探讨。
我要说的是:当我们感叹人生无常的时候,当我们感觉没有力量生存下去了的时候,去爱吧!这是拯救我们灵魂的唯一良方,是证明我们人之所以为人的唯一方式,是我们每一个人——不管地位多么卑微,多么微不足道——都能够做到的事情。
(2006-03-0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