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没有资格嘲笑“菲佣经济”
看到这个标题,很多会感到奇怪,让中国人做“菲佣”?你安得什么心啊?很多人眼中,菲律宾不是一个很成功的国家。关注中国发展模式的学者可以分成两类,一种是支持民主宪政的,这些学者往往会举韩国的例子说,你看韩国义气风发走上民主道路,国家蒸蒸日上;二,另一类倾向于中央集权模式的往往就会举菲律宾的例子。比如博学的郎咸平先生就喜欢在各种场合举菲律宾的例子证明,民主是没有用的,他最得意的论据就是“菲佣”的例子,大家看,菲律宾有美国式的民主吧,结果呢,女人都出来做保姆了。(注:)
首先我对于把菲律宾称作民主国家,我还有一点保留意见,菲律宾虽然由竞争性选举的基础,但就拿强势军人集团对政治的干预来看,要说菲律宾符合成熟民主国家的标准,还真是说不上。
但即使对这样一个国家,拿“菲佣”来说事,嘲笑民主,那中国人还真没有资格。在香港,家政服务的工作基本上是被菲律宾人垄断了。菲佣聚会是香港一个典型的文化景观,一到节假日,佣人也要休假,再加上香港中产阶级家庭房子一般都不大,房子里人多就转不开身了,在各个公园里,到处都是三五成群的“菲佣”,地上铺着餐布搞野餐会,菲律宾人很有艺术细胞,还有人弹吉他,唱歌,放眼望去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如果发现你在观察他们,还会和你打招呼,非常友善。
劳力输出是菲律宾非常重要的一项产业,仅在香港就有70万菲律宾女佣,在整个东南亚菲律宾女佣都是一个响当当的平牌,可以毫不过分地说离开了菲佣,整个东南亚中产阶级社会的家庭生活都玩不转。据说现在广东省一些富裕人家也开始用菲佣了,作为体面的标志,工资往往能有五六千之高。
也许在某些学者眼里,搞家政服务,伺候人是低贱的事情,损害了国家尊严。但其实稍有常识就会发现,中国当前的经济模式和“菲佣经济”其实没有任何本质的区别,都是靠出卖廉价的劳动力换取外汇。中国表面上看,出口的玩具、牛仔裤、皮鞋、乃至所谓科技产品这些商品,但实际上出口这些东西背后是中国人的血汗劳力。今天中国非常自豪的被称作世界工厂,但世界工厂有两种,一种比如工业革命时的英国,它的工业制成品畅销世界,主要是靠在当时世界领先的技术和效率,而今天中国成为世界工厂则几乎完全依靠低廉的劳动力价格。这种情况下所谓出口导向其实就是把本国劳动力作为最主要的资源在国际市场上换硬通货,中国政府是世界上最大的包工头。和菲律宾模式不同的是,菲律宾人走出国门出卖劳动力,中国人在国内工厂里出卖劳动力。
出卖劳动力本身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与其在自己的国家里拿着低报酬做牛做马,在全球化时代,走出国门出卖劳动力也没什么不好。姚明跑到NBA去打篮球,其实也是一种出卖劳动力的方式,我这样当记者的,其实也是个卖苦力的工作。关键是看怎么出卖劳动力,保障一个国家的人民尽可能体面尊严地出卖劳动力,并尽可能充分的享受劳动成果,是一个负责任的政府基本的职责。
而中国人民出卖劳动力的环境并不乐观,在中央集权模式的阳光照耀下,我国多年以来普通国民收入的增长,远落后于GDP的增长,更落后于政府财政收入的增长,而广义政府的财政收入增长里中央财政收入增长最为强劲。我们的意识形态在宣扬劳动最光荣的同时,劳动者团结起来进行劳动力价格谈判的权利却没有保障。这种靠廉价劳动力来拉动经济增长的模式的实现需要依靠一系列残酷的条件:金融被国有垄断,百姓的创业机会被压制;没有建立全面覆盖的基本社会保障系统;国企工人下岗,农民失去土地,大学生找不到工作;使占中国人口至少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弱势群体”,不得不接受苛刻的条件,成了为生存而出卖的“剩余劳动力”。
把劳动力本身做成一种品牌
而菲律宾在劳动力输出上,至少有两点值得中国学习,最重要的就是:把劳动力本身做成一种品牌。就像一直中国有“绍兴师爷”,“东阳木匠”,“扬州修脚师”之类的说法,这个品牌增加了劳动力的附加值,一听说你是哪个地方来的,就增加了信任,愿意出更高的价格。“瑞士手表”,“意大利皮鞋”也是同样的道理,产品背后是劳动力的品牌,都是劳动人民的手艺活儿,你一个中国人就算作出人家一样的质量也卖不了人家的价钱。“菲佣”就成功地做成了一个劳动力品牌,一听说是菲律宾来的,人们就会想到,诚实、乐观、勤劳这些良好的品质,愿意用比较优厚的薪水去雇用,这是包括菲律宾政府和行业协会长期维护的结果。而中国制造了给全世界使用的消费品,有多少人会记住背后在恶劣工作条件和劳动强度下出卖血汗的中国工人们呢,中国工人没有菲佣的品牌效应,就只能靠低廉的价格作为优势来和别人竞争,工资一上涨,人家就把产业转移。
第二:政府出面,保障劳动者的基本权益和福祉。去年11月爆出一条很八卦的新闻,“天王”张学友的老婆,上了菲律宾领事馆的黑名单,因为她频繁更换佣人收到投诉,所以不准她再请菲佣。据说被列入黑名单后,张天王家中3女佣一夜之间集体辞职,这下张太叫苦不迭,在好友的陪同下,往领事馆求情、喊冤,据说是“哭求”。监督雇主操行是菲律宾驻港总领事馆的一项常规工作,他们有一份“观察名单”,逮住张天王太太的那次一共有169名雇主列入当中,他们被投诉的理由有,让佣人工作时间过长,让佣人在客厅地铺睡觉。。。等,在他们澄清情况,或者悔改之前,禁止他们再聘请菲佣。
在中国的工厂里一些工人的劳动条件和待遇要比菲佣恶劣得多,有些加工厂,切掉的工人手指头都可以用筐装。那些一个月加班到死,只有几百块钱收入的打工者,什么时候能拥有菲佣那样的劳动报酬和劳动尊严?四川、江西、湖南这些民工最集中外出讨生活的省份,打工者在外面流汗,把钱寄回家乡,拉动家乡经济,你什么时候看到这些政府,保护自己外出务工者,给出一份不良雇主的警示名单?你在长三角和珠三角的公园里,见到那些打工者,什么时候他们的节假日能像“菲佣”们那样快乐么?什么时候他们的脸上能有菲佣那样的笑容?
一个国家和地区不能在科技和创造力上有竞争力,自然会处在国际产业链的中下游,靠出卖较为初级的劳动力来积累和发展,这个世界上科技和创造力比较强的国家,通常都是民主国家,至于为什么我有另一篇文章论证。而在没有达到这个阶段的时候,正视出卖劳动力的现实,才能超越它。一方面让人民做牛做马,一方面却在外面打肿脸充胖子,发慷慨激扬地宣讲不民主优越论,窃人民血汗之功为官有,这个国家不会有希望。
我们可以痛心地看到,当东北国有企业亏损破产的时候,大量劳动者连基本的生活都保障不了,以至于为了养家糊口很多年轻的姐妹都不得不出来从事色情业,为什么没有政府出来帮助她们能有一份家政服务的工作?茅于轼先生他们几个以个人之力搞起来的保姆学校,为什么得不到政府的支持?在我们为made in china的廉价产品感到自豪的同时,什么时候中国胼手胝足的打工者能能被世界记住?
学习“菲佣经济”经验迫在眉睫
与其像有些人那样嘲笑菲佣经济,不如拿镜子先照照自己,了解发生在自己同胞身上的遭遇,找出中国自己真正的差距在哪里,自己光着脚却嘲笑别人鞋子不漂亮,这个国家是不能进步的。在我看来中国的政府官员用不着整天去欧美发达国家“考察研究”,那不适合中国国情,在劳动力输出政策方面,先从向菲律宾政府学习开始就可以了。
在昨天的记者招待会上,温家宝总理承认今年是中国宏观经济形势极为严峻的一年。人民币升值带来的出口导向制造业萎缩,再加上宏观紧缩政策,必然带来就业萎缩。在浙江和广东的企业从目前了解的信息来看都会不同程度的削减工人。现在学界政界都在热烈讨论产业转型,但产业转型不是一夜之间能完成的,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即使再顺利也需要一个较长的周期,眼下最迫切的需要解决的是中国这些劳动人民的出路,不是画一个未来产业转型的饼,而是马上就要解决,让他们找到工作,他们家里老人等着看病,孩子等着交学费。在我看来培育中国的劳动力品牌,上升到国家战略的高度,扶持鼓励劳动力输出。也许有些人看来有损天朝上国的体面,但却是最符合中国劳动者利益,也是眼下最可行,最立竿见影的办法。“菲佣”的优势,在于他们会说菲律宾英语,中国人比不了,但中国劳动者在很多其他领域是完全可以走出去具有全球竞争力的。中国已经有企业在海外承揽工程,但并没有鲜明的把中国建筑工人作为品牌打出来,增加中国建筑工人的附加值;再比如说中国厨师,可以作为我们有传统优势的项目,全世界各地有很多不伦不类的中国餐馆,会炒个蛋炒饭就不容易了,为什么不扶持鼓励行业协会,可以进行级别认证,把中国厨师营养师推向世界,可以大量输出,那些富人家里雇菲佣显得很体面,假如成为品牌,雇佣中国厨师岂不是更体面,一个经过行业协会认证的厨师,还怕赚钱赚不过菲佣么;再比如中国推拿按摩师,我见到的外国朋友到中国,都对中国的推拿按摩着迷的不得了,不仅水平高,而且价钱简直太便宜了,这更是可以占领全世界市场,一年输出个几百万中国按摩师一点不成问题。而中国政府最应该向菲律宾政府学习的就是,既然号称是负责任的大国,先要利用国家威信,让各地的使领馆担负起维护所在国中国劳动者权益的责任,让中国劳动者成为走遍世界都有祖国撑腰,最有尊严的劳动者。
我一直觉得国家的尊严是空洞的,每一个人民的尊严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而一个有品牌的劳动者,才能成为有尊严的劳动者。未来的5到10年先做到让中国劳动者,具有像“菲佣”那样的劳动力品牌,享受到超过“菲佣”的劳动待遇,接下来说产业升级,中国崛起,超英赶美才不是痴人说梦。
(注:)郎咸平先生的社会理想是一个中央集权的大政府模式社会。
“你们认为一个国家要怎么强大?民主自由议会宪法吗?我跟你讲,你只要采行这种政策,那就是上百年的混乱。”——郎咸平2005年10月1日在墨尔本的演讲
“亚洲已经引进了民主制度和舆论监督的国家和地区,例如菲律宾、泰国、印尼、马来西亚,和民进党治下的台湾,哪一个政府不腐败。(笑声)因此我们发现,在亚 洲,民主和舆论,无法使政府变得更廉洁,无法使政府变得更有效率。如果中国再坚持现在肤浅的改革思维,我们的体制改革一定会像我们的国企改革、医改、教改 一样失败。”——郎咸平 2005年12月21 日 清华大学建馆报告厅 演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