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改革之初,邓小平提出了“摸着石头过河”的操作理念。据解释,这是因为中国的改革是史无前例的,既没有国外的经验可学,也没有自己的经验积累。所以摸着石头过河包含尝试、摸索、探索之义。世界上谁也没有干过的事,我们要干,当然就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虽说胆大,也得小心翼翼。
有了邓小平的话,于是农村实行了分田到户,被允许有限度的自主经营;城市引进外资,允许个体、私营经济发展,中小型国营企业被允许出售、转制、破产,企业中普遍建立了所谓的所有权与使用权分离的现代企业制度;政府职能开始向不干预经济方面转变,建立了特区、证券交易所;从法律上对私人财产予以承认和保护,等等。这些措施和成果,当然与思想解放分不开,与清除“两个凡是”(凡是毛主席作出的决策,我们都坚决拥护;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们都始终不渝地遵守)分不开,可是当人们仔细琢磨过后,就不难发现,无论是在从前的中国还是在今天的世界都可以找到它们的身影,并且简直就是世界通行的做法,只是因为建国后我们走上了另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对这一切才感到陌生起来,后来成长起来的青年人则对此已经一无所知。加入WTO其实就证明了中国对世界市场经济价值观的全面认同,也证明了世界对中国改革方向的肯定。同一件事情,我们与世界做了不同的解读。世界的解读是一个样,我们自己的解读又是一个样。
这样说来,所谓“摸着石头过河”,这些“石头”并不是虚无缥缈的,它们都是一块块确实存在的,从前在中国存在过,现在在世界百分之九十九的国家,特别是在发达国家还存在着,只要抓住它们,过河应该不是困难的问题。历史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我想邓小平之所以把问题以这样的方式提出,除去有暂时还不能说明的理由外,困难大约在于担心有些人根本不认同我们必须重新涉过这样一条河。他们不理解,我们是从河的那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来到了河的这边,凭什么又要回到河那边去?他们还被当初吸引到河这边来的那个憧憬折磨着——这个憧憬,我曾说它像清晨的一条地平线,无限绚丽,但你永远不可能接近它。你越是想走近它,它就越远离你而去——于是他们愤怒、懊恼、绝望、怨天尤人,既无法接受被生活墙壁碰得头破血流的现实,也不去重新审视从前被人灌输到头脑中的东西是否真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我们为什么要过河去?因为河这边是乌托邦,追求乌托邦让我们国家和民族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所以河的这边绝非久留之地,而河的那边是国家富强之路,是世界大同之路。不管怎么说,我们已经下水了,并且走出了很长的一段距离。返回去,已不可能,但是否还继续还向前呢?有些犹豫。可以理解。为什么?
如果说从前的改革是外围战,是把城边的外围据点清除干净,以便使大部队有广阔的作业空间,那么接下来就是攻取城池了。摸着石头过河,已经看到河对岸了,接下来应该抢滩登陆了。农民土地问题,国企问题,政治体制问题,都到了必须攻坚的时候了。
历史是有发展规律可循的。在它的发展逻辑面前,人(包括大人物)只有两种选择:顺从或抗拒——这都是老生常谈了,但作为今天的人应该有更深刻和切实的感受。站在顺从的潮流之中(大人物的顺从就是推动),使平凡的人成为伟大;抗拒潮流的人使伟大成为平凡和渺小——当然历史也会因此而停滞或转圈圈,但最终还是“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斯大林没有“遮住”,毛泽东也没有“遮住”。如果说对人物的评价,从前还要等到“盖棺论定”或“盖棺”了还不一定能“论定”,那么在今天的网络社会几乎就可以立刻“论定”。由此我想到江青自杀前的遗书是多么可笑。她写道:“毛主席,您的学生跟随您去了!”这句话表面上显示了信仰坚定,视死如归,内心上其实是一种怯懦、无奈和绝望。难道她忘了“自杀就是自绝于党和人民”的判词就是他们自己定吗?在这根大棒的挥舞下有多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冤魂曾踯躅在祖国的大地上!
不管是继续摸着石头前进,还是换乘渡轮——其实在河的对岸停着许多渡轮,我们借和租都是可以的。但这里还需要邓小平的勇气和智慧。这就是:一切从实际出发,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不管从前的人说了些什么,也不管本本上是如何写的——我想,邓小平讲这些道理的时候,也绝没有想到把自己排除在外,难道不是吗?
2008.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