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邻阿发，来我所居城市采购农机，我喜极而纳之，因未闻故乡事久矣，今得良机，自是快意，且阿发乃有文化有头脑之人，其叙事论人皆有见地，与之接谈不无受益，现一一记下，供闲时一阅，以慰乡思。

一、阿强与阿多

阿强年过五十，十年前与人吵架，将人打死，新近出狱，数日前在村老年协会看电视剧《井冈山》，剧中出现毛泽东坐的椅子，席中有阿多者声称此椅子现存井冈山，五元钱一坐，他上井冈山时是坐过的。阿强立即讥他，你这个熊样竟敢吹牛坐过皇上的龙椅。阿多回敬说，我龙椅是没坐过，四两米吃了十年。家乡话骂人坐牢是吃四两米。于是争吵升级，剑拔弩张了。阿多心想对付敢杀人的人必得先下手为强方是，于是搬起石头朝阿强头上砸去，阿强当即倒地，经抢救脱险，现在家养伤，放出话来，打死一人没劲，再打一人才过瘾，意即伤好后要致阿多于死命。我问阿发，阿多外出打工躲避去了吧，答没有，他要等着他。故乡虽以民风强悍著称，但到这个视伤人死人为等闲事的地步，原先是万万没有的，究其原因，阿发讲现虽吃饭不愁，但心中不平之事太多，积而成愤，又无处发泄，只有对同是弱者的身边人生事了。我们村原先无一人判过刑，现在呢？阿发说他也有点算不大清楚了。社会要和谐，真正不是吃饱肚子就能了事的。阿强在我的印象中，嗓门虽大胆子却小，现却成了杀过人坐过牢之人。阿多属小辈，我自是不识，但其父我是非常清楚的，老实巴交，任人拿捏，被称为可在他脑壳上打钱纸的人，家乡话打钱纸有点当砧板用的意思。如今却是兔父虎子，也是奇事。千里之外的我，只能愿其各自想开，各退一步，珍惜生命，珍惜乡情。

二、自己破了案

问及乡派出所的情况如何，答没打过交道，后又忽然想起，说去年找过他们几次，因丢了一千多元钱，就去报了案，警察记录了，说明天会来，以后又去过几次，总说明天来，可一直没来。我笑说，恐怕一是觉得金额太少，二是看你的样子是招待不出一顿饭的主，他笑而认同。我问结果呢？他说他估计是小孩偷去了，因为接着又丢了两次，都在同一房间的同一地方，一次二三十元，一次十多元，大人不会这么傻，也不会十几元也去偷。现虽世风大变，但在我家乡，各家各户一般并不上锁的风气至今犹存，也不忌戒外人包括小孩直接进入房间乃至卧室。于是他就在小孩中间进行调查，有小孩告诉他，有一小孩最近很有钱，什么都敢买，看着他花出来了五六百元钱。他就去找那小孩，那是一个读三年级的小学生，没费多少功夫，小孩承认了，小孩的父母如数赔偿，一千多元钱丢而复回。我听后很为这个小孩以后怎么做人而担忧，因为这个坏名声是要一直背下去的，要想在他的同学、小伙伴、村人的脑中消除几无可能，我想责怪阿发此事处理得不是很妥当，但又觉得不知如何去说才好，就终究没有说，同时我也觉得这小孩的父母相当不容易，因为他们完全可以找出很多的理由不予承认，还可说这是非法审讯，是逼供诱供等等，然而他们竟没有，他们还是用可贵的传统道德在理解和处理这一事情，这又使我平添了几分复杂的心绪。

三、低保

谈及村里的低保，我问还是阿根全村最穷并且吃了低保吧，阿发说阿根最穷不假，但低保不是他，是长生，并说听人讲长生是有关系的，所以是他吃。长生的所谓关系，阿发说不清楚，但我是清楚的，我和长生的这位远亲一年总会有一二次接触，他以其司局级的身份跟县乡领导或明示或暗示一下，解决这样的事是再简单不过的了，我又想为这一月区区几十元的低保出面发话而损及自己的清誉，其实是得不偿失的事情，我甚至想只要他一天少抽一支香烟，就足可弥补其远亲的这一低保窟窿了，且利己利人岂不甚好，当然，事实上是不能作此想象的。低保问题，向来就有“关系保、人情保”之议论，现看来此说不虚。问那阿根会不会有意见，答不会有，因为谁有关系谁就占优势谁就得好处现已被认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说有关系就是有实力，现在不是讲道理而是讲实力的时代。阿发乃一农民，竟说出如此一番话来，我实在不知该说他对还是不对，难怪乡镇领导常会抱怨说，如今农民难管了，文化高了，打工见世面多了，不比以前了。现看来难的不是农民，而是基层政府如何公平合理地对待农民，这一点基层政府的领导其实心知肚明，我算是多此一说了。

四、 强仔，你真不该

强仔，当过兵，见过世面，能说会道，脑子活络，正的歪的搞钱的门道很多，新近又盯上了散居在一些山冲中的贵州人，将其作为发财的对象。故乡的山水，明媚而富饶，这与贵州山水土地之贫瘠是相差很大的，于是就有一些贵州人携家带口流落而来。山冲里的地是现存的，学大寨时代无疑都是开垦过的，而现在自然又全都撂荒了。贵州人垒起土坯房，耕种着门前的土地，虽不是很富足，但温饱而安宁，他们很依恋眼前的这一片新天地。这种情况强仔当然看得很清楚，他就找上门去，说他是乡政府的干部，有时又会说是派出所的警察，说你们要在这里生活下去，就得办理户口，要不就是黑人黑户，就得赶走，现在我来给你们办理落户手续，先交费，到时我会把落户证明送过来。于是将信将疑的贵州人或几百或几千的把钱交到他手上，等着他的好消息。强仔对贵州人说假话，对村里人说的却是真话，他说我没打他们没骂他们，没偷没抢，都是他们自己把钱送到我手上。强仔每讲一次，都会得到一些“强仔真有本事”的赞叹声，他心里就很是受用和满足。对此，我实在无话可说，作为强仔的同村人，心中只觉得苦涩和羞愧，我眼前似乎出现了贵州人，特别是他们中的老人小孩的充满恐惧然而又怀着些许希望的眼神。强仔，你把这些苦命人好不容易积攒的一点钱骗走了，把他们对新生活的一点可怜的希望和憧憬骗走了，你叫他们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对于村人为何不斥其恶行劝其向善反而赞其有本事的怪状，我感到极度的悲哀和不解，然而，听完下面这个故事，这种不解得到了部分的解答。

五、只因是乡长情人，0：3败而胜出

乡里要举行运动会，对乒乓球项目的规定是每村选拔男女各二名选手代表本村参赛，于是村里先进行选拔赛，女选手一名已定，剩下一名由二人对决，结果比分是0:3，但输方与乡长有那种关系，就一个电话打过去，乡长当即给村长打电话，指定输方胜出，村长虽然知道让实力差的人代表村里去乡里比赛，会让村里吃亏，但还是不敢违抗。这事在村里无疑引发了一场大地震，骂什么的都有，对党和政府形象的损害是多少个代表的教育也难以挽回的。是呀，人们虽已对腐败现象司空见惯，诸如占地建房、子女超生、找公家办事，谁有关系谁送钱多谁就占优势等等，早已麻木并已认可，甚至有势力的开妓院开赌场，没势力的没嫖没赌也被抓罚款，也已相忍为安自己认命，但将体育比赛中的输家公然宣布为赢家，将人世间的最后一点公平扫荡干净，同时将权色交换的苟且之事公然宣之于世，公然欺人欺众，将人伦底线公德规则如此糟蹋，人们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我问阿发，就没有什么办法解决吗？阿发讲，找谁解决？“你们去告，你们去举报”就是刘乡长的口头禅，还能有什么办法。可不一会他又说，要说办法也有一个，并且立竿见影，只要到乡政府院子写一条标语，“刘乡长为何指示我村0:3惨败的乒乓球女选手胜出”,可是不行呀，说这是破坏稳定，派出所要抓人的，过去有过这样的事。其实，这事连三岁小孩都知道，破坏社会公平激起民愤破坏社会稳定的正是这位乡长大人，而村民们只想讨回公平，挽回人心，这正是真正的维护社会稳定。我问阿发，村里的妇女现在会打乒乓球了，这在过去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啊。阿发说，很多人打，二三十岁的大都读过初中，在学校打过，现村老年协会有两张桌子，经常打。是呀，现农民文化普遍提高，传媒资讯家家普及，加之打工旅游，见多识广，农民确是今非昔比了。知识就是力量，知识更是觉醒，这种前所未有的大觉醒，偏偏碰上这种前所未有的不公平，其后果不言自明，这种无法无天、肆意妄为者必须受到遏制。阿发说，如果可以写，刘乡长就不敢这样做了，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我想，既然有如此大的作用，我们就不能迎合刘乡长这些人的心愿，以所谓破坏稳定为名而将其扼杀，而应将其加以疏导和规范，如小范围、实名制、问责制即须事实确凿否则担责等，以使其发挥监督和威慑作用，使这些胆大妄为者真如阿发所言，“就不敢这样做了，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如此则国家之幸人民之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