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是写下来的语言。文章和语言都是用来表达思想的,我们不应该把文章和语言分割开来。现在许多写文章的人,从中学生到新闻记者、大学教授,拿起笔来写一篇文章的时候,心里想,我现在是写文章,跟说话不一样,要写得文一点,多加上一些辞藻,多加上一些政治名词,多绕一些弯子。这些人在小学高年级和初中的时候,文章本来是很通顺的,到了高中和大学,文章越来越不通了。毛病在于,他们错误地认为文章越文越好;他们不懂得,文章脱离了口语,脱离了人民大众的语言,决不能成为准确、鲜明、生动的文章。
文章又是有组织的语言。在这一点上,也可以说文章和口语不一样。我们平常说话的时候,往往是不假思索, 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有时候语言不连贯,甚至前后矛盾,句子也不合逻辑,不合语法。有的同志在小组或大会上发言,头头是道,娓娓动听,但是人家把他的话记录下来,发表出去,读者却又发现他的话毛病百出,缺乏逻辑性和科学性。因此,我们在写文章的时候就要好好地构思,仔细推敲,在文章的条理以及逻辑性和科学性方面多考虑。
毛主席教导我们,写文章要有三性:准确性、鲜明性、生动性。我觉得,现在我们的报纸上的文章,鲜明性方面做得较好,准确性方面做得较差。所以我这里主要谈谈准确性的问题。准确性有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内容的准确性,另一方面是表达形式的准确性。我这里主要是谈表达形式的准确性,也就是语言的逻辑性。
不但逻辑推理要有逻辑性,我们造一个句子也须要有逻辑性。凡是不合事理的句子,也就是不合逻辑的句子。平常我们所谓主谓搭配不当、动宾搭配不当、形容词和名词搭配不当等等,严格地说,都不是语法问题,而是逻辑问题。
例如《新闻战线》1979年第二期梁枫同志批评的“最好水平”,是形容词和名词搭配不当,表面上是语法问题,实际上是逻辑问题。依汉语语法,形容词用作定语时,应该放在其所修饰的名词的前面,“最好水平”这个结构并未违反语法规则,因此也没有犯语法错误。但是,“最好水平”这个词组是违背事理的,“水平”的原义是水的平面,水的平面永远是平的,没有好坏之分,只有高低之分,因此说“最好水平”就是不合事理。
这种例子真是举不胜举。有一天我听中央台的广播,讲到某人民公社所走的道路是“行之有效”的,我觉得很奇怪。我们平常只听说“有效方法、有效措施”,没有听说过“有效道路”。第二天看报纸,已经改为“走上了正确的道路”。改得好!这样一改,就没有毛病了。又有一次,我在报上看见某公社“闯出了一条正确的道路”。正确的道路是客观存在的,不是任何人闯出来的。我们平常只说“闯出一条新路”,不说“闯出一条正确的道路”。
有时候,从标题起就出了语病,例如某日某报有一条新闻,标题是《舍身忘死救儿童》,讲的是一个中学生“舍身”救人的事迹。标题只七个字就有两个错误:第一,“舍身”通常指牺牲了性命;这个中学生救活了一个小女孩,他自己没有死,说他“舍身”是不合事实的。第二,“忘死”是什么意思呢?如果说的是那个中学生忘记自己的死,而他自己并没有死,谈不上忘记自己的死。即使他死了,也不能说他“忘死”,因为死人无知,没有忘不忘的问题。也许作者说,这里的“忘死”指的是“不想到自己会死”。那也不好。应该是置生死于度外,明知冒生命的危险,也要救人。
有时候,过分夸大的语句也会出毛病。最近我看了一篇文稿,其中有一句话:“我们要为台湾归还祖国贡献一切力量。”我说:“你把一切力量都用于争取台湾归还祖国了,还有什么力量再贡献给四个现代化呢?” 把“一切”二字删去,就没有毛病了。
有时候,不但是逻辑性问题,而且是科学性问题,例如冰心同志嘲笑的“月圆如镜, 繁星满天”,比不上曹操的“ 月明星稀”更合乎事实。皓月当空,三、四等以下的星星都被月光遮掩住了,我们还能看见繁星满天吗?
由此看来,要学好写文章, 首先要学好造句。古人的语文教育,要求人们写出通顺的文章。所谓通顺,指的是语言合乎语法,合乎逻辑,主要是用词造句的问题。而在造句的问题上,主要是用词不当的问题。什么叫做用词不当呢?就是把某一个词用在不合适的上下文里。为什么会用词不当呢?这是因为写文章的人不懂那个词的真正意义( 如“ 水平”),或者是懂的( 如“ 有效、闯出”),到下笔造句时却又忘了。韩愈说过:为文须略识字。拿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写文章要懂得语词的真正意义。韩愈是一代文豪,尚且说这样的话,可见识字的重要性。我老了,写文章还常常查字典、词典,生怕用词不当。识字是基本功,同志们不要轻视它。
为了写好文章,须有好的语文修养。毛主席说:“语言这东西, 不是随便可以学好的,非下苦功不可。” 毛主席要求我们:第一, 要向人民群众学习语言;第二,要从外国语言中吸收我们所需要的成分;第三,我们还要学习古人语言中有生命的东西。这个道理很重要,我在这里谈谈我的体会:第一,要向人民群众学习语言。这一点非常重要。人民群众的语言,最鲜明,最生动,值得我们学习。为什么报纸上多数文章总是那么干巴巴的?就是因为作者喜欢掉书袋,堆砌辞藻,半文半白,离开人民群众的语言很远,失掉宣传的效果。这是走错了路。希望这些同志回过头来,好好地学习人民群众的语言。
第二,要从外国语言中吸收我们所需要的成分。毛主席说: “我们不是硬搬或滥用外国语言,是要吸收外国语言中的好东西,于我们适用的东西。因为中国原有语汇不够用,现在我们的语汇中就有很多是从外国吸收来的。…… 我们还要多多吸收外国的新鲜东西,不但要吸收他们的进步道理, 而且要吸收他们的新鲜用语。” 我们吸收外国的语汇,要提到社会主义现代化的高度来认识。今天,现代汉语的语汇中从外国吸收来的词语,比“五四” 时代以前高出数十倍,如果我们要学得像,不走样,最好是学好外语。
例如“水平” 一词来自外语,我们看见英语level只有高低之分,没有好坏之分,就不会再写出“ 最好水平” 这样的话了。又如“ 词汇”一词来自英语的vocabulary (即毛主席说的“语汇”),指的是一种语言里的全部的词(斯大林叫做“词的总和”)。现在有人说:“某词典共收了两万个词汇。” 那就错了。一部词典只有一个词汇,不能有几千或几万个词汇。我们只能说这部词典共收了两万个词或两万个单词。我们应该把吸收外语而走了样的情况改变过来。
第三,我们还要学习古人语言中有生命的东西。这主要是指成语来说的。学习成语,可以丰富我们的词汇。许多成语都能起言简意赅的作用。这也和吸收外语一样,要学得像,不走样。有一次,我看见一张电影说明书上把“ 突如其来”写成了“突入其来”, 这显然是因为作者不懂“突如” 是什么意思。“突如” 就是“突然”。作者不懂, 所以写错了。我的意见是:最好少用自己不懂的成语;;如果要用的话,请先查一查词典。
关于写文章,还有一个篇章结构的问题。这主要是逻辑推理的问题。要学习一些典范文,学会逻辑推理的本领。我的意见是:可以熟读马、恩、列、斯、毛的文章,注意篇章结构是如何严密。我们不但要学习马、恩、列、斯、毛的革命理论,同时也要学习他们的文章的逻辑推理。我建议大家读毛主席的《实践论》和马克思的《工资、价格和利润》。这两篇文章是逻辑推理的典范。当然还有其他的文章,这里不一一介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