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科学要为社会服务,似乎是公理。能否服务好,满足社会需求,却是一个问题。近几年,由历史进入现实,与地方干部接触较多。他们的知识水平较高,对现行政策较熟。他们对学界也有需要:一是将“为什么”讲透,使行动获得理论自觉;二是将“怎样做”讲明,使行动获得实践路径。而这两个方面恰恰是学界难以满足的,也就是通常所说的“上,上不去;下,下不去。”社会科学因此限于内部流通,这也算是一种“中层研究陷阱”吧!
现代社会科学要不断提升,获得重大成果,满足社会需求,既不是“单打独斗”的个体行为,也不是“乌合之众”的群体行为,而是一个基于分工和协作的社会化大生产的知识生产链条。
在西方,现代社会科学的知识生产链是自然形成、依次递进的。在17世纪,有了哲学,提供思想和价值。19世纪,随着现代国家、市场、社会、法律逐渐成型,有了政治学、经济学、社会学、法学等社会科学。20世纪上半世纪,随着制度的定型,有了应用性很强的学科,如公共管理、应用经济学等。它们犹如人的大脑、身体和手足三位一体,各有分工、相互依存和相互配合,形成一条从前端到中端,再到后端的完整的知识生产链条。
我国的社会科学是由外引进的,其中的大部分是改革开放后恢复重建的。其重要特点是同时并举,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有了一个完整的学科体系。这种学科建设的路径存在一个不足,就是未能形成一个不同学科间相互分工、相互补充、各有所长的知识产业链。哲学难以为实践提供思维导航和思想资源,“悬浮”在上。社会科学未能从哲学等学科借力,将理论讲透。应用学科本来在应用,但未能进入应用之中。由此造成各个学科之间缺乏必要的边界和特性。就拿这些年比较热门的“治理”一词看,哲学等上游学科很少讲“治道”,为“治理”提供理论资源。政治学、社会学和公共管理等讨论“治理”大同小异,难以满足实践对“治理”的不同需要。学术研究因此大量停留在中层。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的社会科学是在缺乏历史传承的基础上迅速恢复重建的。学科研究面临的领域和问题太多,学科单位急于建立学科,特别是争取获得博士点和硕士点。学科单位有不同的学科领域和人员,但相互间缺乏内在的有机联系,难以相互借力。不同学科领域和人员处于各自表达的境地。看起来,人很多,但处于分散状态,难以形成学科单位的特色,“你有我有全都有”。学科单位发展因此处于中层位置。
早在20多年前,教育部主管部门基于我国社会科学发展的特点和需求,建立了100多家重点研究基地。以基地为龙头,形成集聚全国相关学术力量的学术平台,开展有组织的科学研究。经过多年建设,基地发挥了特有的作用,产出了许多一般机构所难以产生的成果。但是,基地建设之初,尚没有形成知识生产链的自觉意识,尚停留在“集中力量办大事”的初级阶段。
就拿我所在中国农村研究院来说,正是因为有了基地,我们才有可能改变过往单个人基于兴趣做调查的状况,能够进行有组织的大规模的调查。经过数年时间,我们获得了大量调查资料。由此有了田野政治学的路径。但是,仅仅有调查资料不能自动生成田野政治学。田野政治学的理想类型是“田野进,理论出”。如果仅仅局限于田野,可以讲述出许多田野故事,满足一下没有进入田野的人的一种想象,但无法产出概念和理论。而任何经验都是有限的。人们更多的是通过概念和理论认识世界。田野只是田野政治学研究的一种方法,而不是目的。田野政治学是通过田野的方法产出具有原创性的政治学理论和观点。而当我们有了这一自觉后,很快面临新的问题。这就是学者的知识结构同质化。因为基地建设,大家同时做田野调查,老师的知识结构差不多,属于“你知我知大家知”的状态。一旦要进入理论开发,原有的知识结构就难以满足需要,即缺乏政治哲学的思维训练,缺乏政治学理论(包括中外政治思想史)的思想资源,缺乏计算和数据方法对调查资料的整理与开发。理论资源的欠缺,也制约了田野调查的进一步提升。如今的田野调查不再只是简单的对已有情况的了解,而是有理论关怀和预测功能的调查。因此,重点研究基地要提升,需要以学科带领基地。只有通过学科建设,完善知识结构,才能为基地注入新的要素,使基地保持其学科特色的领先地位。近年来,我所在的机构有针对性的引进不同学科的人员,就是为了弥补原有之不足,这是基于学科和基地建设的内生需要。当然,学术发展不是简单的靠人多,而是能否构建一个相互分工、各有所长、相互配合的知识生产链条。
近年来,政府主管部门提出“有组织的科研”,但实践中有难度。重要原因在于我国的知识生产还未能进入新发展格局,“单打独斗”的个体行为和“乌合之众”的群体集聚同时并存,结果是停留于中层研究陷阱。通过构建知识生产链,实现“有组织的科研”仍然是一道有待解决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