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阮思余

主持人：尹传刚

一、主持人：您如何看待一些地方在城市绿化和基础设施建设等方面拆了建、建了拆的乱作为？

地方政府领导干部热衷搞城市绿化和基础设施建设，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首先要承认领导干部确实需要花时间和精力思考城市绿化和基础设施建设问题。从人民群众来看，城市绿化好了，基础设施发展了，最大的受惠者当然是人民群众。实际上，这也是现代城市建设和发展的基本需要。不过，随着城市竞争和地方政府竞争日益加剧，现在不少领导干部越来越热衷于城市绿化和基础设施工程。而且一旦热衷，就很容易出现乱作为。那么为什么会出现乱作为？

一是急于表达主事者的偏好。一些领导干部到了地方任职，其所关心的问题并不是人民群众真正关心的问题，不是真正深入群众，开展深调研，查找真问题，探索真思路，而是喜欢大搞基础设施建设、城市绿化工程。凡是对于自己不喜欢的基础设施、不喜欢的绿化，一律都要推倒重来。绝对不能影响自己的心情。这就出现了同一条道路，换了领导就要挖一次，绿化树木频繁被砍重栽……诸如此类的现象，都是很正常的事。因为偏好不同，自然绿化方式不同。是偏好，而不是其它因素，决定绿化工程和基础设施建设。

二是基础设施建设方面唯主官意志论。不少地方的基础设施建设和绿化工程，都不需要经过重大行政决策规范流程，或者即使经过这一流程，也基本上是按照主官的意志来走程序。这就导致大量的基础设施建设工程和绿化工程的程序都没有问题，完全可以做到程序合法合规，各种招投标等程序看起来也很规范。所有材料都可以做得很漂亮。但是这些漂亮的材料、规范的程序后面其实都贯穿着主官的意志，都是按照主官的意志去设计、打造和制作出来的。

三是主事者更换的频率决定绿化工程更新的频率。在实际政治过程中，只要主官表示了某个偏好，强调了某些意志，而一些领导干部为了讨好某些主官，表明紧跟领导步伐，严格贯彻主官意志，保持与组织的一致性，一定会积极加速推进主官所希望达到的绿化工程效果的落实。这是讨好主官的惯常逻辑。这种封闭的权力决策过程，可以说不需要经过严格的论证和科学的分析，只要上面一高兴，下面一推动，事情就这么办成了。这就是为什么一些城市绿化工程总是频繁被更新的重要原因，而且频率极其高。一些地方的绿化工程更新速率基本上是与主官的更换保持同频共振。

这样看来，在基础设施和绿化工程上，主事者的态度、偏好决定了城市的形象。积极讨好主事者，确保主事者的态度和偏好可以快速落地，变成现实，这就是主官意志决定论。在这个过程中，最重要的不是依法决策、依法行政，不是人民群众的喜好、人民群众的利益，而是主官的偏好和意志。

二、主持人：在基础设施建设方面的乱作为，是不是反映了一些领导干部的政绩观出了问题？

一些领导干部的政绩观出现了严重的问题。十八大以来，中央一直强调要严肃反对“四风”，其中就包括反对官僚主义、形式主义。当然最难的也是这两个作风。同时，十八大以来，中央一直强调要树立正确的“政绩观”。因为领导干部出问题，很多时候都是因为政绩观被扭曲。在错误的政绩观上越走越远。表面上看，好像就是一个绿化工程、基础设施的问题。实际上，这反应了我们现在领导干部的政绩观被严重扭曲。为什么被扭曲？主要还是因为官僚主义的行事逻辑。也就是说，“四风”中的官僚主义还没有被彻底根治。

唯上不唯人民。官僚主义，首先表现在唯上不唯人民。唯上，考虑的是上级的意志，上级的指示，上级的态度，上级的偏好。在一个强调权力高度集中和统一的体制中，确实要强调统一意志、统一思想和统一行动。问题在于，很多时候，上级、上方、上面的这些思想和意志与中央的真正要求和意志是不一致的，有些甚至是背道而驰的，更不是人民群众所期待的。这就是唯上与唯人民的冲突与紧张的地方所在。

唯上不唯实际。官僚主义，因为唯上，所以很多时候考虑的并不是实际情况，不是从实际出发。从哪里出发，问题来自哪里，为什么要更新绿化，为什么要重新开挖、再修一次路，是按照上面的意志，还是真正依据实际需求，这是两个问题。当然，如果这两者能够结合起来，就是比较完美的事，可是很多时候，这两者往往是不一致的。实际上未必有真实需求，而是主官有偏好，那就要根据领导偏好而不是实际需求来行事。

唯上不唯财力。照理来说，地方的财力都非常有限，我们要把钱用在刀刃上，要勒紧裤带过紧日子，这是理论上的逻辑，也是这些年一直强调的政治要求。经济下行，财政压力普遍都比较大，更是应当如此。实际上，我们经常看到，领导一有偏好，就必须要进行某些绿化工程的调整，基础设施的改造，在这些方面，没有钱也要想方设法找钱。有钱要上，没有钱，也要上。因为这是政治任务。这种唯上不唯财力的做法，在一些地方很普遍。不从实际出发，不根据地方财力出发，只根据上面的意志和主官个人偏好出发，其结果可想而知。

三、主持人：如何摁住拆了建、建了拆的乱作为之手？

加强对于一把手权力的监管。强化权力的集中和权威都是有必要的。问题在于，如何加强对于一把手权力的监管？十八大以来，中央反复强调，要抓住“关键少数”。权力监督，主要是对于“关键少数”的监督。毫无疑问，一把手，是最重要的“关键少数”。很多地方之所以频繁修路、搞自己喜欢的绿化，主要原因就是因为一把手的任性、一把手的喜好。一把手的偏好可能是对的，但是总是有不同的一把手的偏好，这就难免造成摁不住的拆了建、建了拆，不断翻烧饼、不断瞎折腾的局面。因此，加强对于一把手权力的监管，也就显得尤为重要。只要这些“关键少数”没有真正抓住，要真正防范和解决这些问题，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加强对于同类项目重复建设的监管。现在的项目，很多时候都是年度项目，或者就项目谈项目，没有从一个地方持续发展的角度来讨论项目建设和发展的问题。为什么一些明显是拆了建、建了拆的项目还可以不断重复和上演？这就是我们对于同类项目重复建设项目缺乏必要的监管。因为没有监管，所以这些同类项目重复项目可以不断重复，换一个主官重复一次，一个主官去了不同地方又重复一次。长此以往，不断循环往复，其结果当然就是恶性循环。

加强对于绿化工程城市基础设施的专项治理。城市要有绿化，也要有城市基础设施工程建设。问题在于，如何加强规范和治理？不能因人搞绿化，一个主官一种绿化模式，N多主官就有N多种绿化模式……如此结果，可想而知，我们在绿化上的投入和开销会有多少？因此，要解决这个问题，必须要加强对于绿化工程和基础设施的专项治理。通过专项治理，让地方主官不再热衷于这些工程项目建设，不再热衷这些政绩工程。真正把心思和精力用到解决人民群众“急难愁盼”的问题上来。

（本文原标题为“摁住拆了建、建了拆的乱作为之手丨思与辨”，载《深圳特区报》，2024年04月30日B01 版，发表时有删节，此为完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