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礼图是朱子十分重视的一种礼学解析工具。在朱子的礼图思维中,解决实际问题是其根本的归宿,主要体现于以礼图来解决社会礼仪、礼学教育、现实政治三方面问题。规范化是朱子礼图思维的根本原则,主要表现于礼图作品由政府颁布施行原则与经学化制作原则。在更广泛的图谱上,朱子礼图思维是立足历史和现实交汇点,力求调和礼学史与现实社会的矛盾,并融合礼学史与社会人情为一体。
关于朱子礼图作品的研究,学术界尚处于研究朱子具体礼图作品的内容及其特点阶段,如朱彦注重朱子学派礼图作品《绍熙州县释奠仪图》在朝鲜半岛的接受与传播情况,并未就《绍熙州县释奠仪图》的制作原则进行任何研究,更遑论考察朱子礼图思维。【1】我的两篇文章则分别对《礼器图》的篚图与幂尊疏布巾图、祝板坫图与豆图展开个案研究,已部分涉及到具体礼图作品成因,只是尚未就朱子礼图思想的内在思维特征展开考察,存有不小遗憾。【2】正是基于上述情况,本文重在探究朱子的礼图思维,以补前述个案研究的不足。
一、立足解决实际问题:朱子礼图思维的归宿
解决实际问题,是朱子礼图思维的最终归宿,深刻影响了朱子礼图思维的形成和发展特点,其主要呈现于两方面。
一方面,朱子以礼图思维方式发掘礼学的社会教化功能。社会教化过程包括世俗社会的礼仪教化与社会精英的礼学教育两个方面。在世俗社会的教化方面,朱子以礼图为范例引导社会礼仪规范。朱子《文公潭州牒州学备准指挥》说:“伏见政和年中议礼局铸造祭器……欲乞行下所属,别行图画,镂板颁行,令州县依准制造。……收还旧本,悉行毁弃,更不行用。【3】这是朱子请求太常寺颁布《礼器图》,现收录于《绍熙州县释奠仪图》中,其目的在于通过《礼器图》来引导各地礼器制作,并要求各地收还旧本礼图,提升社会礼仪的规范程度。而在具体的礼仪实践之中,朱子也以礼图作品来指导社会礼仪规范问题。如《君臣服议》记载淳熙十四年(1187)高宗过世之时丧服制度的争议说:“盖直领者,古礼也,其制具于《仪礼》,其像见于《三礼图》,上有衣而下有裳者是也。”【4】以全文而言,“其像见于《三礼图》”并不是其论证过程的必要组成部分,因为“其制具于《仪礼》”已然从学理上论述清楚斩衰之服问题。只是面对朝廷礼官们对丧服制度十分模糊,故聂崇义《三礼图》中所画各幅丧服图象不仅能够为朝廷提供完整的丧服图象,还能够形象呈现上有衣下有裳的丧服情况。另外,《三礼图》还能够为朝廷礼官提供便捷的文献依据,为丧服制度问题提供直截了当的解决途径。
在社会精英的礼学教育方面,朱子以礼图为工具解决关于礼学的各类学术问题。在教育实践之中,朱子始终以礼图为工具来向学生讲解礼仪问题,已成为一种基本思维模式,如讲课中,朱子不仅以陆农师《礼象图》为例讲授古代庙制的内容,还亲自制作礼图作为教具,如讲解明堂制度,朱子制作《明堂图》。正是通过语言文字和礼图相结合的方式,最大限度地发挥语言文字论证的严密性与礼图的形象化视觉特征。
除了教学过程外,朱子还要求学生掌握礼图工具,如关于服饰的问题,朱子说:
服议,汉儒自为一家之学,以《仪礼·丧服》篇为宗。《礼记》中《小记》《大传》则皆申其说者,详密之至,如里丝栉发。可试考之,画作图子,更参以《通典》及今律令,当有以见古人之意不苟然也。【5】
在授课中,朱子要求学生采用图画的形式将《丧服》《丧服小记》《大传》等礼经的文字文献转化为图画形式,也就是朱子将礼图作为帮助学生理解礼学文字文献的一种基本工具,从而将抽象的文字表述转化为形象的图画形式。这不仅有助于考察学者是否掌握了礼学文字文献的内容,还能够提升学者的礼图工具的熟练程度。
因此,采用礼图作品与绘制礼图作品是朱子日常礼学教育教学的一种基本方式,其不仅有助于于学者理解礼学文字文献,还训练学者掌握礼图工具的能力,由此达到授之以渔的礼学教育效果。
另一方面,以礼图为工具解决现实的政治问题。与社会礼仪问题和礼学教育问题相比,政治问题更显得棘手与关键,故朱子在现实的政治活动中广泛制作并运用礼图。
在中央朝廷议礼政治活动中,朱子通过礼图来增强自身礼学观点的形象性,提升自身礼学观点的可信度与说服力,如《别定庙议图记》表明在孝宗祔庙的政治问题中,朱子至少在两个关键环节采用礼图以形象化说明礼学观点,其一是申省状中,“并考古今,画成图样,其说甚备。”【6】其二是在面见光宗的内殿奏事时,“因节略状文,及为劄子,画图贴说以进”【7】。由此可知,朱子在申省状之中不仅采用礼学文字文献以阐述了自己的政治观点,更通过绘制礼图方式形成呈现上述观点,还在面对皇帝垂询之时,删减前述申省状文之后,再将其制作成礼图进呈皇帝。正是在面对宗庙毁庙的重大政治问题之时,朱子不仅采用文字陈述观点,更是连续两次以礼图来形象呈现前述观点,使其礼学观点最终获得皇帝的认可,即“上览之良以为然”【8】由此可见,朱子以礼图来形象呈现礼学文字内容,有助于他在朝堂之上增强政治主张的说服力。在地方政治活动中,朱子也始终强调礼学活动要符合礼图的原则,如《衢州江山县学记》说大成殿“应图合礼”【9】,《信州州学大成殿记》也说大成殿“应图合礼”【10】,这些显然是将合乎礼图作为政治场所建设的第一个关键指标,甚至于将其重要性放置在“礼”之前了。
在单纯的礼仪活动之外,朱子还将礼图运用于现实的其他政治实践之中,如制作实用的地图以解决地方治理问题。朱子说:“要作地理图三个样子:一写州名,一写县名,一写山川名。仍作图时,须用逐州正邪、长短、阔狭如其地厚,糊纸叶子以剪。”【11】这虽属现实地理图,也属于礼学的范畴,如朱子《仪礼集传集注》卷二十八《王制之甲》就是以“分土”为主要内容,其开篇就以地理学作品《禹贡》的内容作为开篇,即“五百里甸服”正是基于以礼图作为地方治理问题的解决基础,故朱子要求作图之时有具体名称,并要求如实反映地理情况,为后续的管理提供依据。
如果说地理图尚属宏观层面,那么土地的丈量问题则是小而细的实操层面问题了。《经界申诸司状》载:
至于图帐之法,始于一保,大则山川道路,小则人户田宅,必要东西相连,南北相照,以至顷亩之阔狭、水土之高低,亦须当众共定,各得其实。其十保合为一都,则其图帐但取山水之连接与逐保之大界总数而已,不必更开人户田宅之阔狭高下也。其诸都合为一县,则其图帐亦如保之于都而已,不必更为诸保之别也。如此则其图帐之费亦当少减。【12】
丈量土地,并以图帐的形式来确定下来,这是以图像之法以解决土地所有权范围的形式,其亦属于王制之礼,更是现实的政治问题。
由此可知,正经界不仅仅要有心,还要有能力,方能完成具体的工作,其能力所涉及到的方面之一就包括了前述的图画的制作环节内容。
二、规范化:朱子礼图思维的根本原则
为了满足社会实践的根本目标,朱子坚持礼图的制作与使用过程的普适效果,故他的礼图思维秉持一个根本原则:规范化。朱子着眼于从两个方面来实现预期效果:一是礼图作品的施行由政府颁布施行原则;二是礼图作品的制作遵循经学原则。现分述如下:
一方面,遵循礼图作品的施行由朝廷统一颁行的原则。礼图作品是礼学的有机组成部分,朱子的礼图思想遵循儒家“非天子不议礼”的原则。《中庸》有言:“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不考文。”朱子将上述原则贯穿于礼学研究之中,如编撰《仪礼经传通解》一书的目的是为宋王朝制礼提供佐助,正如《乞修三礼劄子》所说“异时可为圣朝制作之 助”。【13】那 么朱子在日常编撰礼书的过程中,仅是进行学术方面的学理探讨而已,并非进行国家的礼仪制作,也就是朱子对《仪礼经传通解》的应用场景是作为中央朝廷制作礼仪作品之时的参考书,而不是一部实用性礼仪作品,更非可以用于现实礼仪的施行标准,其原因正是只有作为天子执行机构的中央朝廷才是制定全国礼仪标准的适格主体。作为礼学有机组成部分的礼图作品,朱子也认为仅有中央朝廷能够加以颁布施行,个人仅能够从学理上加以研讨而已。
由前述《文公潭州牒州学备准指挥》可知,朱子看过政和年中议礼局的祭器及《礼器图》,但是朱子依旧认为自己无权依照所见来制作礼图,而是要太常寺代表中央朝廷颁布礼器图,其目的在于“令州县依准制造”。又为了规范礼器图式,朱子还提请朝廷收回淳熙颁降《仪式》,这正是朱子秉持朝廷才有权力来颁布与施行礼图以实现礼图的规范化原则。
与上述相似,在其他礼图作品的制作过程中,朱子也仅从学理上加以讨论,其施行均是秉持朝廷法定的原则,如《祧庙议状并图》文末说:“右件如前,并画到图子四纸,缴连在前,谨具状申尚书省,欲乞并赐详酌,敷奏施行。伏候钧旨。”【14】《面奏祧庙劄子并图》文末说“乞降付尚书省。”15虽然尚书奏议的“伏候钧旨”“乞降付尚书省”等属于官方奏劄的习惯用语,但是从其用语仍旧表明朱子认为自己所陈述的奏劄观点仅代表个人观点而不能随便向外宣传阐述,其对外公开讨论与宣传需要经过天子及朝廷有关部门的批准。正是坚持非天子不议礼的原则,朱子将上述奏劄之中的礼图作为奏劄的一部分加以呈览,不仅当时未对外公开发布,且即使时过境迁之后,还极力避免上述礼图的私自流出,如《朱子语类》载:“正淳欲借奏草看,曰:‘今事过了,不须看。’”16其不将自己所制作的前述《祧庙议状并图》《面奏祧庙劄子并图》等礼图作品让学生加以学习讨论,原因在于朝廷没有批复同意其公开流传,故只能暂时保存原始文献内容而不外传,以免混淆视听。
正是遵循非天子不议礼的原则,朱子视代表天子的中央朝廷作为礼图作品的公开发布与施行的唯一适格主体。
另一方面,坚持以经学思想作为指导,力求使礼图具有经典化效果。
朱子在礼图的制作过程中,始终强调依托于礼经文献。《祧庙议状并图》包含有《古庙制》《古室制》《本朝太庙制》《见行袷享位次》《今礼官所议袷享位次》《今拟定袷享位次》六幅礼图,都显示朱子遵照礼经的观点来制作与评价具体礼图作品,即“熹今窃详群议,其说虽多,而揆以《礼经》,皆有可疑。”【17】朱子据此逐一批驳朝廷官员的观点。为了更形象说明观点,朱子将其批驳的对象及依据都通过礼图的形式呈现出来放置在一起,如《古庙制》图有注云:“一世各位一庙,庙有门、有堂、有室、有房、有夹室、有寝,四面有墙。”【18】其所制作的古代庙制图的依据是:“谨按礼家先儒之说,兄弟传国者,以其尝为君臣,便同父子,各位一世,而天子七庙,宗者不在数中,此为礼之正法。”【19】考之《礼记疏》可知,朱子所据的观点源于孔颖达疏“闵、僖公位兄弟,以继代言之,有父子君臣之道,此恩义逆顺,故云‘先祢后祖’,此公羊之义也。”【20】那么朱子在制作礼图之时,遵循先儒的观点的程度远高于时王颁布的礼学内容。只是在制作具体礼图之时,朱子以上述古庙制图作为准则,再参照礼经的其他观点加以修订。《祧庙议状》说:
孔子论武王、周公之孝而曰:“践其位,行其礼,奏其乐,爱其所亲,敬其所尊,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21】
朱子自称所引观点出自孔子,其具体出处是《礼记·中庸》,不过作为古代三部礼经之一的《礼记》,上述内容自然属于礼经内容。由上述可知,孔子认为周武王、周公的孝心体现于继承周文王的周王之位后,能够遵循文王所施行的礼仪,演奏文王所喜欢的音乐,爱护文王所亲爱之人,尊敬文王所尊敬的人,不因文王的生死而发生变化,这是一种最大的孝道。这就为其在太庙保留僖祖第一室位置提供了经学依据,即仿照前述周武王、周公做法,朱子以宋太祖尊奉僖祖为太庙第一室为由,尊奉宋太祖,就必然需要将僖祖作为太庙第一室,由此制作了《本朝太庙制》图。也正是立足于经学方面的依据,使朱子所确立的《本朝太庙制》图才有了其经典化效果。
正是依据前述尊奉太祖就要尊奉僖祖的原则,朱子在三岁袷享之礼中确定《三岁袷享图》的太祖之位,又依据《礼记疏》的经学观点来确定宋朝其余各代皇帝的具体位置,即“三岁袷享,则僖祖东向如故,而自顺祖以下至于孝宗,皆合食焉,则于心为安而于礼为顺矣。”【22】其礼图作品分别是《见行袷享位次》《今礼官所议袷享位次》《今拟定袷享位次》,具体如下:【23】
图1 见行袷享位次
图2 今礼官所议袷享位次
图3 今拟定袷享位次【23 】
由上述三幅礼图可知,它们的区别有两方面:一是《今礼官所议袷享位次》将太祖之位由《见行袷享位次》的北向之位,移动至与僖祖并列的东向之位,提升太祖在袷享之位中的地位,只是朱子《今拟定袷享位次》仍旧奉僖祖为太庙唯一之祖;二是《今礼官所议袷享位次》将太宗之位由《见行袷享位次》中与太祖兄弟同一昭穆,改为根据太祖为穆,太宗为昭的不同世作法,只是在哲宗与徽宗、钦宗与高宗之间的兄弟相继关系仍旧遵循同穆的做法,朱子《今拟定袷享位次》则将太祖与太宗、哲宗与徽宗、钦宗与高宗的关系统一调整为兄弟相继为两世,呈现哲宗、钦宗为穆,徽宗、高宗为昭的位次。那么上述调整正是依据前述《礼记疏》的观点,并根据宋朝各代皇帝具体辈分关系来设置祫享的具体位置。
综上所述,朱子依托于时王的权力推行统一的礼图,并遵循礼经的观点来制作礼图以保证礼图的经典性,由此实现全国礼仪的统一性。
三、秉承历史与现实的交汇:朱子礼图思维的底色
由前述内容可知,朱子礼图思维既遵循现实的逻辑,又有经学的立场,看似存在矛盾之处,却蕴含着朱子礼学思维的最重要模式:秉承历史逻辑,参考现实情境,这是朱子礼图思维的底色。
一方面,遵循经学文献史发展逻辑,参照现实情境,力求调和礼学史与社会现实的矛盾。以现实需求为出发点考虑经学的实用性问题,使朱子运用和制作礼图的过程呈现出经学史与现实需求相结合的特征,这主要表现在礼图的使用和制作两方面:一是朱子以符合经学史与现实需求的观念作为礼图质量的评价标准。由前述可知,《礼器图》由太常寺颁发而来,缘于朱子的请示,原因是朱子赞赏《礼器图》吸收经学的观点并进行过实用性改造的效果,如笾图有按语曰:“笾高下口径深浅,并依豆制。郑氏谓:‘笾以竹为之,豆以木为之。’《尔雅》之说亦然。”【24】郑玄的观点,自然属于礼学的正统观点,《尔雅》更是十三经之一,自然能够为礼图的经典性提供学理基础,但是其制作过程并非简单依据上述经学家的观点,而是采纳聂崇义《三礼图》的笾图成果。因为《礼器图》的《笾图》就是借鉴聂崇义《三礼图》而来,其佐证是《礼器图》的上述按语从聂崇义《三礼图》增补而来,如“臣崇义案:郑注笾人及士虞礼云:‘笾以竹为之,口有縢缘,形制如豆,亦受四升,盛枣、栗、桃、梅、菱芡、脯修膴鲍糗之属’有巾。案:《仪礼·乡射》脯长尺二寸横于笾上。”【25】那么《礼器图》仅述及笾图材质,忽略其大小规格,属于简化《三礼图》的结果,却又在《三礼图》基础之上增加了《尔雅》的观点以增强其经学的支撑力度。
正是基于经学历史和现实通行礼图相结合的思想,故朱子上书朝廷请求颁布《礼器图》以适用于现实的社会需要。
二是朱子将礼学史与社会现状相结合的观念贯彻于礼图的制作中。由前述可知,《本朝太庙制》本该遵循经学史的昭穆排列以确定僖祖以下各代皇帝的位次,但是在折衷经学史和现实政治之后,朱子采用了一种新的排序位次。朱子按语曰:
自后汉明帝以来,公私庙制皆同堂异室,历世因之,未有能改。……又如古制,祔昭庙则穆主不动,祔穆庙则昭主不动。如今之法,则每祔一室,而群室皆迁。又古袷祭皆于室中,今以迫狭而祫于堂上,皆非礼也。……故熹今拟定姑就权宜,若异时恢复,还反旧都,能復先王之旧,则左昭右穆,各得其所。而真宗、英宗皆当藏主于太祖之夹室矣。【26】
由此可知,朱子以周礼为标准来确定《本朝太庙制》的未来改革原则,但限于僻处东南的形势,朱子在制作礼图时保留汉代以来同堂异室的通行做法。又立足于现实政治情况,朱子在制作的礼图中突出僖祖之位,再安排各代皇帝之位。朱子以僖祖为太庙始祖,当列于第一室,这既是遵循前述《祧庙议状》所引《中庸》观点,更是遵循现实政治的需要,即尊奉太祖皇帝,就该尊奉僖祖,因僖祖的太庙之主位是太祖皇帝所立。朱子也认为上述礼图内容不完全遵循古礼原则,即“然今日,宗庙之制未能如古,姑以权宜而论之,则莫若以僖祖拟周之后稷而祭于太祖之初室”【27】。既然已明知不符合古制,又保存僖祖的太庙主位,目的在于绾太祖太宗两脉一体的政治目的,即“并迁僖、宣二祖,又强析祖、太宗各位一世,既与哲、徽、钦、高之例不同……尤为乖繆,无所据依。”【28】这正是前述朱子所反对的礼图3《今礼官所议袷享位次》的情况,因其不仅违背传统礼制,还不利于现实的政治稳定。正是为了绾合太祖、太宗两脉的政治力量,朱子以周礼作为理论依据,反对祧僖祖庙。
另一方面,遵循周代礼学实践史,参照现实情境,力求融合礼学史与人情需求为一体。为了解决现实问题,朱子在制作礼图的过程中主要遵循两方面原则:一是遵循周代礼学实践史。由前述可知,朱子在制作《本朝太庙制》图时,一方面通过按语说明汉代以后的通行做法,另一方面在制作礼图时又说:“欲仍旧奉僖祖于此,百世不迁,祫则东向。”【29】则其制图的依据是周代礼学实践,即“周人虽以后稷为太祖,而《祭法》亦曰:‘祖文王而宗武王’,是乃所谓祖有功而宗有德之意,故自为世室而百世不迁,以冠群庙,则亦不待东向于袷然后可以致崇极之意矣。”【30】这显然是摒弃汉代以来王朝礼的通行做法,正如殷慧博士所说:“在具体的祧庙方案设计中,朱熹力主以僖祖为始祖,其祭法不用汉儒之说,而远溯六经周公孔孟遗则,反对毁庙。”【31】正是以周代王朝礼实践史为基础来制作《本朝太庙制》图,摒弃汉代以来的做法,呈现以周代礼学实践为依据。
由此可见《本朝太庙制》图的制作是遵循完整的礼学史为基础,不是简单以汉代以后存在臆断成分的礼学实践史来制作的。
二是遵循以人情为基础的礼图制作思维。《祧庙议状》举其反对祧僖祖庙的第一条意见说:“今既祧去僖祖,而以太祖祭初室矣,则夹室者乃太祖之夹室。自太祖之室视之,如正殿之视朵殿也。子孙坐于正殿,而以朵殿居其祖考,于礼安乎?”【32】朱子提出以子孙坐正殿而祖考坐配殿属于有违常情的事实来反对祧僖祖。事实上,太庙本就是祭祀场所,故以祖先的贡献为依据来确定其地位,并不违反礼制,故朱子所持论据并非遵循礼制,而是立足于人情,即尊重祖先的思想就是尊重在位者。由此可见朱子立足于以人的共情感受反驳祧僖祖庙的观点,并将作为制作礼图的依据。
除此之外,朱子还从人类最朴实的情感角度出发,挖掘祧僖祖庙的内在动因,并由此提出不祧僖祖庙的理由。《祧庙议状》说:
议者亦皆知其不安,而不知所以然者,特以其心急欲尊奉太祖,三年一祫,时暂东向之故,而为此纷纷,不复顾虑。殊不知其实无益于太祖之尊,而徒使僖祖、太祖两庙威灵常若相与争校强弱于冥冥之中,并使四祖之神疑于受摒,彷徨踯躅,不知所归,令人伤痛不能自已。【33】
以儒家传统而言,不言鬼神之事。但是朱子以其时代人心所想鬼神之事来驳斥祧僖祖之事,如引入僖祖、太祖两庙祖孙争夺太庙主位的情形,并假设由此引起四祖惶惶不安的状态,其目的在于引起阅读者感同身受祖孙争夺太庙主位的人伦悲剧,其论述依据正是遵循现实的人情原则,而非单纯的礼制原则。
综合上述,朱子以解决实际问题作为礼图思维的最终归宿,其在制作礼图的过程中,则是秉承礼图制作的规范化原则,其底色则是历史与现实交汇的原则,并将其作为礼图制作的立足点,力求使其礼图的制作与现实运用之间达到平衡的效果。
注释
1 朱彦:《宋代礼图的东亚传播——以〈绍熙州县释奠仪图〉之“祭器图说”在朝鲜的传播为中心》,《中国美术学院学报》2018年第11期。
2 王志阳:《论朱子实用礼学思想:以篚和幂尊疏布巾为例》,《原道》2020年第39辑,第96-106页;王志阳:《论〈礼器图〉的礼图来源及制作原则——以祝板坫图与豆图为中心》,《闽江学院学报》2021年第6期。
3 朱熹:《绍熙州县释奠仪图》,《朱子全书》第13册,安徽教育出版社、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22-23页。
4 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六十九,《朱子全书》第23册,第3348页。
5 黎靖德编:《朱子语类》卷八十九,《朱子全书》第17册,第3007页。
6 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六十九,《朱子全书》第23册,第3346页。
7 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六十九,《朱子全书》第23册,第3347页。
8 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六十九,《朱子全书》第23册,第3347页。
9 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十八,《朱子全书》第24册,第3735页。
10 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十,《朱子全书》第24册,第3806页。
11 黎靖德编:《朱子语类》卷二,《朱子全书》第14册,第149页。
12 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二十一,《朱子全书》第21册,第959页。
13 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十四,《朱子全书》第20册,第688页。
14 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十五,《朱子全书》第20册,第723页。
15 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十五,《朱子全书》第20册,第727页。
16 黎靖德编:《朱子语类》卷一百七,《朱子全书》第17册,第3493页。
17 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十五,《朱子全书》第20册,第721页。
18 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十五,《朱子全书》第20册,第713页。
19 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十五,《朱子全书》第20册,第723页。
20 《礼记正义》卷二十三,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中华书局,1980年,第1435页。
21 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十五,《朱子全书》第20册,第722页。
22 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十五,《朱子全书》第20册,第723页。
23 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十五,《朱子全书》第20册,第719-720页。
24 朱熹:《绍熙州县释奠仪图》,《朱子全书》第13册,第36页。
25 聂崇义:《新定三礼图》卷十三,清康熙十二年通志堂刊本。
26 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十五,《朱子全书》第20册,第715-716页。
27 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十五,《朱子全书》第20册,第722页。
28 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十五,《朱子全书》第20册,第724页。
29 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十五,《朱子全书》第20册,第717页。
30 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十五,《朱子全书》第20册,第722页。
31 殷慧:《朱熹礼学思想研究》,湖南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9年,第106页。
32 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十五,《朱子全书》第20册,第711页。
33 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十五,《朱子全书》第20册,第721页。
来源:王志阳(福建省社会科学研究基地武夷学院朱子学研究中心)
来源:《中国哲学史》2023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