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开卷第一回是从苏州写起的,“金陵十二钗”中的黛玉和妙玉本是姑苏人氏,而大观园里十二个女伶组成的昆曲戏班,也是从苏州来的。由此可见,作者曹雪芹对苏州的社会风貌有相当的了解。事实上的确如此,曹家在江苏的生活经历中,除了南京、扬州等地外,苏州的历程也是十分重要的。
曹家和苏州结缘,实始于雪芹的曾祖曹玺,他在康熙二年任江宁织造以后,曾多次到苏州活动,结交社会名流。据《宋诗钞》的编者吴之振写给曹寅的《题曹子清工部楝亭图》诗注说:“两晤尊公于胥关,谈饮甚畅。”“尊公”就是指寅父曹玺,“胥关”指苏州胥门的驿馆,是专门接待宾客的地方。[1]吴之振诗中描绘两次交游的情况是:“画舫听歌记夜分,深杯絮语蔼春云。”形象地反映了曹玺和江南文人诗酒相会、赏曲畅叙的可亲风度。
跟苏州的关系更为密切的,是雪芹的祖父曹寅和舅祖李煦。曹寅于康熙二十九年六月由内务府广储司郎中出任苏州织造,在苏州三年,后调南京,接着是曹寅的妻兄李煦继任苏州织造,长达三十年之久(康熙三十二年至六十一年)。他们两家均为内务府正白旗包衣人,曹寅的母亲孙氏和李煦的母亲文氏,都曾做过康熙的保姆,所以他俩同时成了皇帝的亲信。康熙后四次南巡,经南京时住在江宁织造府曹家,经苏州时住在苏州织造府李家,他俩共同担当了“接驾”的重任。曹寅死后,雪芹的父辈曹颙、曹继承江宁织造之职,都是由李煦提携照应的,南京与苏州的亲眷也时有往来。关于曹、李在苏州的事迹,周汝昌同志的《红楼梦新证·史事稽年》有详细的考述,徐恭时同志的《那无一个解思君——李煦史料新探》又对李煦的史料作了新探。[2]1981年11月,我到苏州参加“昆曲传习所”成立六十周年纪念活动时,曾在周、徐两位同志的研究著作启发下做了两件事,一是探讨了苏州织造府掌管戏班供奉内廷的情况,二是考察了苏州织造府和南局北局等附属机构的遗址。目的是想从这两方面入手,寻访曹雪芹及其家庭在江南的史迹。当然,雪芹本人的材料仍无消息,结果是查到了一些家世资料的线索,这里把有关曹寅、李煦的部分写出来,不当之处,还请大家指正。
苏州织造府掌管戏班的情况
苏州自明代以来,一直是昆曲的大本营,不仅社会上演习成风,而且士大夫往往蓄有“家乐”(家庭戏班)[3];不仅演员是苏州人,而且还出现了一批苏州派戏曲作家[4]。清代康、乾年间,是昆曲的极盛时期,康熙三十年编纂的《苏州府志》卷三十《风俗志》说:“吴人善讴,其习已久。”“世传昆腔,昆山人魏良辅创为曼声,梁伯龙制为艳曲,传习日益工耳。”沈朝初《忆江南》词也说:“苏州好,戏曲协宫商,院本爱看新乐府,舞衣不数旧霓裳,昆调出吴阊。”随着戏剧事业的繁荣,在苏州又产生了艺人的行会组织和管理机构,据清代吴县人顾禄的《清嘉录》卷七记载:
老郎庙,梨园总局也,凡隶乐籍者,必先署名于老郎庙,庙属织造府所辖,以南府供奉需人,必由织造府选取故也。
这确切地说明了苏州织造府掌管戏曲事务的原因和史实。原来,清宫“南府”的戏班戏衣等,规定是由苏州织造府承应的。所以历届苏州织造有一项特别任务,必须为皇家选取演剧人才,培养、进献。因此,这就不能不把梨园子弟置于自己的管辖之下,以便开展这方面的工作。
苏州织造府所属的戏曲行会,其外在形式叫做“老郎庙”,内在形式称为“梨园公所”,实际上就是戏曲艺人聚会的地方。它的地点原在“府城隍庙”旁边(武状元坊),雍正末乾隆初移至镇抚司前扩建。乾隆四十八年,织造员外郎四德把昆曲比为天乐,而天乐总司的星象属二十八宿中的翼宿,于是便把老郎庙改名为“翼宿神祠”。1956年,江苏省博物馆在祠内查到雍正十二年和乾隆元年以后的碑刻十五块。这些碑文都记载了苏州织造府管理戏曲事务的情况。可惜没有发现康熙年间的碑刻,原因是康熙朝的老郎庙在城隍庙边上,已无遗迹可寻。据《吴县志》卷三十三“吴县坛庙祠宇”项下著录:
翼宿星君庙在镇抚司前,俗名老郎庙,梨园弟子祀之,相传神为唐明皇。向在郡庙旁,清乾隆初移建今所。(1933年苏州文新公司排印本卷三三,第23页)
可见老郎庙并非乾隆时才有,康、雍时期早已有之,只是地点不同罢了。从现存的碑文中,我们仍可看出苏州织造府供奉戏班的一些情况,如乾隆元年的《梨园公所永名碑记》就载有康、雍间“内廷供奉”的三十九位艺人的姓名,嘉庆三年的《苏州织造府禁止演唱淫靡戏曲碑》和《翼宿神祠碑》记载:“向来苏郡止有昆、弋两腔”,“其乱弹戏,俱系外来之班所演”,“嗣后除昆、弋两腔,仍照旧准其演唱,其外乱弹、梆子、弦索、秦腔等戏,概不准再行唱演”[5]。这反映出苏州织造府提倡的是昆腔,其次是弋阳腔,此外各种地方戏均在排斥之列。而这种态度,实出于封建统治阶级的偏见,最终是跟皇帝的习尚有关。康熙南巡,苏州织造府接驾演戏,欣赏的是昆、弋两腔,而“南府”的设立,也是从康熙王朝开始的。
“南府”是清宫内廷管理戏曲艺术的专职机构,雍正七年曾改名和声署,乾隆初恢复南府,道光七年又改称昇平署。近几年来,故宫博物院整理懋勤殿旧藏的《圣祖谕旨》,发现其中有南府的材料。例如有一件谕旨说:“问南府教习朱四美,琵琶内共有几调,每调名色原是怎么起的?”“倘你们问不上来,叫四阿哥(即后来的雍正帝)问了写出来。”这证实了“南府”始设于清圣祖康熙朝。[6]这批档案中还反映出康熙本人崇尚昆、弋两腔,有一件“谕旨”说:
魏珠传旨:尔等向之所习者,昆弋丝竹,各有职掌……昆山腔,当勉声依咏,律和声察,板眼明出,调分南北……可称梨园之美何如也。
又弋阳佳传,其来久矣,自唐霓裳失传之后,唯《元人百种》世所共喜,渐至有明,有院本北调不下数十种,今皆废弃不问,只剩弋阳腔而已。近来弋阳亦被外边俗曲乱道,所存十中无一二矣。独大内因旧教习,口传心授,故未失真。尔等益加温习,朝夕诵读;细察平上去入,因字而得腔,因腔而得理。
这表明康熙帝爱好的是昆、弋两腔,而且非常内行。所以李煦自畅春苑总管任苏州织造后,赶紧物色昆曲女伶,接着又急忙地培养弋阳腔的戏班,而且康熙还特派弋腔教习来苏州帮忙,这一事实见于康熙三十二年十二月的李煦奏折:
念臣叨蒙豢养,并无报效出力之处,今寻得几个女孩子,要教一班戏送进,以博皇上一笑。切想昆腔颇多,正要寻个弋腔好教习,学成送去,无奈遍处求访,总再没有好的。今蒙皇恩,特着叶国桢前来教导,此等事都是力量做不来的,如此高厚洪恩,真竭顶踵未足尽犬马报答之心。
据故宫博物院所藏《南府花名册》记录,内廷承应的演员分两类,一类是太监学戏,称为“内学”;另一类便是由苏州织造府选送的优秀人才,有教习,有学生,称为“外学”。南府的地点在景山观德殿后,与景山官学邻近。清代吴长元《宸垣识略》卷十六记载:“景山南垣北隅,有连房百余间,为苏州梨园供奉所居,俗称苏州巷。”“南花园今改名南府,为梨园子弟所据,称南府学生。”这些资料都说明了苏州织造府与南府的关系。由于南北交流,相互影响,苏州除盛行昆腔外,也引进了弋阳腔,所以老郎庙成了昆弋班的梨园公所。
曹寅在苏州三年,对昆曲甚为熟习,不仅自备家庭戏班,而且还从事戏曲编剧。现存曹寅创作的《北红拂记》《表忠记》《续琵琶》和《太平乐事》四个剧本,其中《北红拂记》就是任苏州织造时写成的,当时苏州的戏曲家尤侗曾为此剧写了“题记”,而曹家的戏班则在拙政园内演出尤侗编的《李白登科记》,一时传为佳话。《太平乐事》共十出,卷首有《长生殿》作者洪昇在康熙四十二年十二月写的序文,第九出《卖痴呆》有一段批语:“宾白半出曲师王景文,景文侍柳山先生(曹寅号柳山)十年,后搦笔能古文辞,年未五十以病殒。”可见曹家不但有优伶,而且有曲师,还能直接帮助曹寅创作剧本。
李煦在苏州三十年,他的戏剧排场更为豪奢。《圣驾五幸江南恭录》记他为康熙四十四年第五次南巡安排的演剧活动是:“三月十七日午刻,进苏州阊门,泊舟。织造李奏准,沿途河边一带数里,设戏台演戏恭迎。过街五彩天篷,张灯结彩,由大街至苏州织造府内,备行宫驻跸。”“四月十二日,自杭州回,午刻抵苏州……未时进葑门,抵达新建行宫驻跸,又织造府李进宴演戏。”(见《振绮堂丛书》初集)李煦还选拔寒香班著名的净角演员陈明智供奉内廷。据王载扬《书陈优事》说:“时郡城之优部以千计,最著者惟寒香、凝碧、妙观、雅存诸部,衣冠宴集,非此诸部勿观。”“圣祖南巡,江苏织造以寒香、妙观诸部承应行宫,甚见嘉奖。每部各选二三人,供奉内廷,命其教习上林法部,陈特充首选。”(见焦循《剧说》卷六)正因为生活在这种歌吹沸天的环境里,曹、李两家都长年养着优伶曲师,李煦的儿子更是沉溺迷恋,不仅亲自参加演出,还花费巨额资金添置服装行头,此事见于顾公燮的《顾丹五笔记》:
织造李煦莅苏三十余年,管理浒墅关税务,兼司扬州鹾政,恭逢圣祖南巡四次,克己办公,工匠经纪,均沾其惠,称为李佛。公子性奢华,好串戏,延名师以教习梨园,演《长生殿》传奇,衣装费至数万,以致亏空若干万。吴民深感公之德,惜其子之不类也(见《道光苏州府志》卷一四八“杂记四”)。
像这样的戏迷,对曹、李两家的子弟和亲戚都有影响。己卯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第十八回龄官拒演《游园惊梦》的脂批说:“余历梨园子弟广矣,各各皆然,亦曾与惯养梨园诸世家兄弟谈议及此,皆知其事而皆不能言。”“与余三十年前目睹身亲之人现形于纸上,使言石头记之为书,情之至极,言之至恰,然非领略过乃事,迷陷过乃情,即观此茫然嚼蜡,亦不知其神妙也。”我们知道,脂砚斋对曹家旧事十分熟悉,跟雪芹的关系极为密切。从这几段批语看来,他对戏班梨园有丰富的阅历和切身的体会,很可能就是曹、李家族中的人物。曹雪芹跟这些亲朋友好在一起,生活在这样的家族环境中,所以他耳濡目染,对戏曲之道是很熟悉的。据善因楼刊本《批评新大奇书红楼梦》的批语记载,曹雪芹本人也曾“放浪形骸,杂优伶中,时演剧以为乐”。正因为这样,《红楼梦》在描写家备童伶女班和演出剧目等情况时,都能出色当行,事事贴切。如十六回写贾蔷“下姑苏请聘教习,采买女孩子,置办乐器行头等事”,二十二回写“贾母内院搭了家常小巧戏台,定了一班新出的小戏,昆、弋两腔都有”。书中写到的戏曲演出,确是昆、弋的剧目。特别是第五十四回还通过贾母之口说道:“他爷爷有一班小戏,偏有一个弹琴的,凑了《西厢记》的《听琴》,《玉簪记》的《琴挑》,《续琵琶》的《胡笳十八拍》,竟成了真的了。”其中《续琵琶》曲本,就是曹寅的作品。由此可见,曹雪芹创作《红楼梦》绝非凭空结撰,而是有现实生活的深厚基础并富有时代感的。曹、李两家在苏州的梨园经历,可能就是他汲取素材的源泉之一。
苏州织造府有关遗迹的考察
查《乾隆苏州府志》卷首的府城图和沿革表,确知清初的苏州城区分治为两县。自阊门、胥门至盘门以内的西半部属吴县,自齐门、娄门至葑门以内的东半部属长洲县。清世宗雍正二年,又将葑门内一带从长洲辖区划出,分置元和县。这样按图索骥,便明确了曹寅、李煦当时的苏州织造府是在长洲县,但雍正二年以后又属于元和县了。《同治重修苏州府志》卷二十二《公署志》记载:
织造府在元和县葑门内带城桥东,明时以内监兼理苏、杭,于天心桥东、局中为馆舍,往来无常。国朝顺治三年,命内工部侍郎陈有明总理其事,即明嘉定伯周奎故宅改建,康熙十三年始专为苏州织造衙门。左为行宫、六飞南巡驻跸之所。其总局改于孔副使巷。咸丰十年毁于兵,同治十年,织造德寿重建。
南局在总局后孔副使巷,国朝顺治十年,织造侍郎周天成建,又于洞桥内设南新局,咸丰十年毁。
北局即旧织染局,在长洲县天心桥东,明洪武初建,为内监管理织染之所。洪熙中先后增饰,万历中益加整丽,撤停后渐圮。国朝顺治三年,织造侍郎陈有明重修,周天成设南局后改名北局,在天心桥——旧于顾家桥西设北新局,康熙中,李煦即此新局改建为侍郎孙岳颁赐第,移北局于今所——咸丰十年毁。
这简要地阐明了苏州织造府局的变迁概况。我们再参考康熙二十五年孙珮编的《苏州织造局志》(江苏人民出版社1959年排印本),对它的历史情况便了解清楚了。早在明代,苏州就成了全国纺织业的中心,明王朝为了榨取民财,曾派遣太监常驻苏州,当时的机构称为“织染局”,地点是在天心桥东堍。清初统一江南后,改派内务府旗人管理织造事务。顺治三年,陈有明到任,一方面修理天心桥的旧织染局,继续用作机房工场;另一方面选定带城桥东边原周奎故宅,兴建了新的“苏州总织局”。顺治十年,周天成到任,把带城桥这边的总局称为“南局”,把天心桥那边的旧局称为“北局”;为适应织机的扩充发展,又在府城东南隅的洞桥地方设“南新局”,在府城东北隅的顾家桥地方设“北新局”。到了康熙十三年(1674),划定带城桥总局的南半部为苏州织造府(办事机构的衙门),北半部为织造局(工场),府与局之间以孔副使巷为界。康熙南巡时,辟织造府西花园为行宫。曹寅和李煦任苏州织造时,管理的就是这几个地方。
到了康熙四十年(1701),李煦奉旨给礼部右侍郎孙岳颁建造第宅,把顾家桥的北新局占用了。《李煦奏折》中说:“又奉旨赐与孙岳颁房屋,今将织造衙门无用旧局空地一块,现在备料兴工。”至于其他各局,在太平天国革命战争中都毁坏了。南新局和北新局已荡然无存。天心桥地方则至今还保留了“北局”的历史名称,现有“北局”“北局一弄”和“北局二弄”三条街道,在今苏州市人民商场对面和开明影剧院附近。
再说带城桥的苏州织造府,因为同治十年至十一年曾加修复,所以至今遗迹尚存。1963年7月,苏州文物管理委员会在孔副使巷北面的织局故址发现了一块《苏州总织局图》石碑[7],是顺治四年(1647)陈有明建成总织局后刻制的,现存放在苏州博物馆展览厅内。
苏州织造府遗址的大门在今带城桥下塘街,前临葑溪。此地在辛亥革命以后曾办了振华女中,解放后改名为江苏师范学院附属中学,现为苏州市第十中学(中学的校门在前进巷6号)。遗迹可见者有:(一)南边大门外残损的石狮一对。(二)头门和仪门尚完整。头门三间,西壁有顺治四年(1647)陈有明立的《织造经制记碑》;东壁有顺治十年(1653)周天成立的《重修织造公署碑记》。(三)多祉堂,在仪门后西北侧,东壁有顺治九年(1652)为纪念陈有明而立的《钦命督理少司空灿翁陈公去思碑》,以及乾隆三十一年陈宏谋立的《多祉堂记》碑;西壁有同治十一年(1872)德寿立的《重建苏州织造署记》碑(何绍基书)。堂上高悬一匾,是1947年10月所制,大书“多祉轩”三字。题跋中称:“振华女学在清织署故址,树石幽秀,颇擅胜致。”(四)行宫花园遗址,在织造府西部,据张云章给李煦写的《御书修竹清风图记》,李煦在康熙四十二年曾为改筑行宫而大兴土木。所堆假山和园池尚存。池中矗立着著名的太湖石“瑞云峰”,是宋徽宗时“花石纲”的遗物,移置行宫则是在乾隆年间。
与苏州织造府有关的,还有一个相王庙。据《吴县志》卷三十五“元和县坛庙祠宇”项下记载:
赤阑相王庙在府治东南赤门内,相传王为吴阖闾筑城,死而为神。唐时建。清康熙四十四年,织造使者李煦重建,奏请加封护国忠显王。道光元年,织造使者嘉禄率绅民重建,并请编入祭册,为织造衙门香火。咸丰十年毁,同治四年重建(见1933年苏州文新公司排印本卷三五,第3页)。
查嘉禄写的《相王庙记》说:
赤阑相王,苏郡城东南隅之里社神也。织造驻扎其地,故官廨中亦奉之为香火神。……康熙四十四年,圣祖仁皇帝南巡,驻跸苏州,特允前织造李煦之请,加封为护国忠显王,颁赐龙袍御盖(见《道光苏州府志》卷三五)。
这说明相王庙从清初就成了苏州织造府的专用祠堂,按照历史时代来看,跟它有关的苏州织造,当然包括康熙年间的曹寅和李煦,而李煦重建相王庙并请康熙封神,更是有明文记载的。查《江苏省明清以来碑刻资料选集》中的《未收碑刻简目》,得知1956年时庙内尚有石碑四块:
(一)苏州织造署重修相王巷石塘闾里姓氏碑(康熙五十五年六月)。
(二)苏州新修相王行祠志(嘉庆二十四年二月)。
(三)苏州织造署相王庙建头皂班房记(光绪十四年八月)。
(四)重修苏州相王庙记略(光绪三十四年二月)。
此庙归苏州市第八中学,我去访问时获悉园中旧有戏台一座,已经拆掉。在殿宇中找到了嘉庆二十四年刻制的《新修相王行祠志》,兹摘录其中与苏州织造府有关的第一节文字如下:
赤阑相王行祠,坐治城南、东烧香桥……向有苏州织造笔帖式巴公、讳世武,为习射之圃,继因升任江宁织造司库,故将此隙地亩余舍捐庙内。……古名曰巴家园也。斯园共有官册田七亩九厘七毫,空地一分二厘。
按清朝前期八旗的祖训,要求子弟勤于骑射,我们从相王庙本是苏州织造笔帖式的“习射之圃”想起,曹寅是“好射”的人[8],《楝亭诗集》卷二录有他在苏州时写的《射堂晨霁》等诗,可见曹家还是有“习射”之风的。《红楼梦》第二十六回写贾兰“拿着一张小弓”“演习骑射”,庚辰本的畸笏叟批语还说:“惜卫若兰射圃文字迷失无稿。”第七十五回写贾珍“以习射为由,请了几位世家弟兄及诸富贵亲友来较射”,连宝玉、贾兰等也“跟着贾珍习射一回”,把这些联系起来看,曹雪芹“习射”和“射圃”的描绘,也是那个时代现实生活的反映。
(《红楼梦学刊》1982年第4辑)
[1] 《乾隆吴县志》卷三十二《驿馆志》。
[2] 周汝昌:《红楼梦新证》增订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6年版;徐恭时:《那无一个解思君——李煦史料新探》,载《红楼梦研究集刊》第5辑,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
[3] 参见徐扶明《〈红楼梦〉与家庭戏班》,载《红楼梦研究集刊》第4辑,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
[4] 参见拙作《论苏州派戏曲家李玉》,《北方论丛》1981年第5期。按:《红楼梦》第十八回写元春点戏,其中《豪宴》就是李玉《一捧雪》传奇的折子戏。
[5] 江苏省博物馆编:《江苏省明清以来碑刻资料选集》,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59年版,第280、297、296页。
[6] 参见朱家溍《清代内廷演戏情况杂谈》,《故宫博物院院刊》1979年第2期,第19、20页。按:1934年王芷章编《清昇平署志略》(商务印书馆出版),在第二章第一节中曾推测“南府”之得名,约在乾隆五年至十九年之间,现经朱家溍据懋勤殿旧藏圣祖谕档案查考,否定了该项推断,证实南府创立于康熙朝(此谕旨未署年月,故具体日期不明)。
[7] 参见廖志豪《苏州发现清织造局图》,《文物》1964年第9期,第52页,但图版误题为“江南织造局图”。本文正名为“苏州总织局图”。
[8] 见清代张维屏《国朝诗人征略》卷二十《曹寅小传》:“曹子清好射,以为读书射猎,自无两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