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陀思妥耶夫斯基与野蛮国家
日前英国《泰晤士报文学增刊》刊登一位乌克兰作家的文章,题目就是《即使有陀思妥耶夫斯基,俄罗斯也是野蛮国家》,作者批评一些欧洲作家“对俄罗斯野蛮的性格还不够深入”,他认为,俄罗斯文学代表了“一种人们只在水下呼吸的古老文化,并且对用肺而不是用腮呼吸的人充满了庸俗的仇恨”。只有通过“陀思妥耶夫斯基主义”的棱镜才能理解俄罗斯对乌克兰的入侵,陀思妥耶夫斯基主义只能用“纯粹、浓缩的邪恶以及长期压抑的仇恨和妒忌的爆发”来形容。所以他认为即使有陀思妥耶夫斯基,俄罗斯也是野蛮国家。
这或许是乌克兰战争爆发之后,在反俄风潮中,对于俄罗斯思想最猛烈的批评,而且是来自一位斯拉夫作家。有人认为俄乌之战是斯拉夫人的内战,那么这位乌克兰作家的批评,也可视为文化领域的同室操戈。
俄罗斯文明达到怎样的高度,是不能用“野蛮”来形容的。
2014年俄罗斯在索契主办冬奥会,虽然受到西方的抵制,但仍然能够成功举办,这是苏联解体后,俄罗斯第一次举办世界性的运动盛会。利用开幕式在全球同步直播这一难得的机会,俄罗斯以短视频的方式,以西里尔字母顺序为序,向世人展示了俄罗斯/苏联在科技、文化艺术方面的杰出贡献,我们可以一起回顾一下。在这个短视频中,出现了7个科学家(西科尔斯基,世界上第一架四引擎飞机和第一种投入生产的直升机的设计者;加加林,第一个太空人;茹科夫斯基,现代空气动力学与航空科学开拓者;门捷列夫,制作化学元素周期表;罗辛,CRT电视系统发明者;克泰尔尼科夫,背包降落伞与飞机减速伞的发明者;齐奥尔科夫斯基,火箭专家和宇航先驱。4项科技成果:斯普特尼克1号(第一颗人造卫星)、国际太空站俄罗斯舱段、联合收割机和月面步行器。
出现了11个文化艺术大师,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家)、柴可夫斯基(作曲家)、康定斯基(抽象派画家)、马列维奇(构成主义、几何抽象派画家)、纳博科夫(作家)、托尔斯泰(作家)、契诃夫(作家)、夏加尔(画家)、舒赛尔(建筑师)、普希金(诗人)、爱森斯坦(电影导演,最早使用蒙太奇)以及两个作品/流派:《雾中刺猬》(动画片)、俄罗斯芭蕾舞。这样的名单,特别是在文学、美术、音乐领域起码可以扩大一倍。在科学、技术领域,尤其是在文化艺术和思想领域,俄苏人才灿若星空,与其他文明相比不仅毫不逊色,甚至傲视同侪。
19世纪后期的俄罗斯,出现了两位文学/思想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托尔斯泰。这两位巨匠的地位和影响,几乎是空前绝后的。在沙俄的集权统治下,能够产生这样的巨匠,也值得探讨。
关于陀思妥耶夫斯基,我们不妨看看大科学家爱因斯坦的评价:“陀思妥耶夫斯基给予我的比任何科学家都多,比高斯还要多。”此话引起学者们的兴趣,包括苏联学者们纷纷解读。但是爱因斯坦的这句话确实非常耐人寻味。
另一位有世界影响的人,是梵蒂冈教宗方济各。去年方济各和一位意大利作家通信时谈到,他之所以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不仅是因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宗教情愫,也是因为他的笔下常有“遭受羞辱、痛苦和贫困的生活”。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影响可见一斑。
那位乌克兰作家的逻辑是自相矛盾的,“即使有陀思妥耶夫斯基”,很勉强地承认了陀氏的地位,但是结论却是完全错误的。希特勒喜欢贝多芬、勃拉姆斯、瓦格纳的音乐,难道可以说,即使有贝多芬,日耳曼人也是野蛮民族吗?同样的道理,即使有莎士比亚,盎格鲁-撒克逊也是野蛮民族?
二、荒诞逻辑在反俄风潮中应运而生
乌克兰作家的结论具有某种代表性,那就是如果认为一个民族采取了野蛮行动(如发动战争),那么即使这个民族拥有伟大的作家,也仍然是野蛮民族,当然这种说法是有具体所指的,就是指俄罗斯。
乌克兰的去俄罗斯化,在政治方面可以理解,如去布尔什维克化、去苏联化、否定卫国战争等等。但是对于乌克兰和俄罗斯这两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剪不断理还乱的兄弟民族的文化,如何去俄化?例如柴可夫斯基在乌克兰和西方遭到抵制,但是柴可夫斯基出生在乌克兰,他的乐曲采用了很多俄罗斯的民间音乐素材。苏联著名诗人叶甫图申科,父亲是乌克兰人,出生在西伯利亚。这方面的例子太多了,因为苏联时期不同民族的流动、迁徙与融合是很普遍的。白俄罗斯总统卢卡申科就是乌克兰人。即使是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家族也是从俄罗斯迁居乌克兰的犹太人,俄语为母语,祖父是苏军军官,参加过卫国战争。难道泽连斯基是野蛮国度的产物吗?
作为乌克兰作家,反对战争,反对俄罗斯,都可以理解,但是因此得出的结论却是荒诞的,而这种荒诞的逻辑在西方反俄风潮中应运而生,其实也反映了西方文明整体的堕落。对此西方舆论也有比较“文明”的看法,《纽约时报》日前的文章这样写道:“在新一代柴可夫斯基、拉赫玛尼诺夫、萨哈罗夫、陀思妥耶夫斯基和谢尔盖·布林(谷歌创办者)的基础上重建俄罗斯的尊严和势力范围——而不是拥有游艇的寡头、网路黑客和用钋武装的刺客——这个世界就会变得更好。诸多健康合作的可能性将被恢复或打造。”在这里,包括柴可夫斯基和陀思妥耶夫斯基显然是作为俄罗斯文明的代表,而不认为即使有他们,俄罗斯也是野蛮民族。
世界文明史的发展和形成有自己的规律,是不以任何个人或政治力量的介入而改变的。设若有西方国家以行政命令禁止陀思妥耶夫斯基,或者有千名西方精英联署要求禁止陀思妥耶夫斯基,陀氏就会被逐出人类思想史的殿堂吗?答案不言而喻。乌克兰政府可以禁止一切与俄罗斯有关的事物甚至精神产品,但是能够消除俄罗斯文明(其中也有乌克兰的贡献)的影响吗?
马克思曾经形容“彼得大帝用野蛮征服了俄国的野蛮”,彼得大帝用野蛮的手段将俄罗斯从中世纪驱赶到了近代。“野蛮”在这里指的是手段、方法,而不是民族和文明本身。俄罗斯著名思想家别尔嘉耶夫认为,“彼得大帝就是王位上的布尔什维克”;“俄罗斯思维是倾向极权主义学说和极权主义世界观的,这类学说只有在我们这里能够有所成就。”(见别尔嘉耶夫《俄罗斯思想》)他还指出马克思不喜欢俄罗斯,但是将马克思主义从理论变成实践、建立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的,却是俄罗斯的布尔什维克。这都是很发人深省的历史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