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5月18日,永久中立国芬兰和瑞典正式递交加入北约申请。两国加入北约并非“一时兴起”。事实上,两国与北约一直保持着密切合作。它们是北约机制性伙伴,早在1994年就加入了北约“和平伙伴关系计划”,又在1997年加入了“欧洲—大西洋伙伴关系委员会”。芬兰、瑞典定期参与北约组织的部分军事演习,并在本国设有北约支持的研究和培训机构。北约极有可能完成冷战后的第六次扩大,成员国增至32个,覆盖地理范围向北推进近80万平方公里。美国通过主导北约扩大并不断巩固地缘政治战果,将使俄罗斯面临空前的安全压力。
土耳其诉求凸显北约内部矛盾
芬兰、瑞典的申请遭到土耳其反对。土耳其根据北约接纳新成员必须“一致同意”原则,趁机向北约提出要价:一是芬兰、瑞典两国及其他相关西方国家必须放弃对库尔德工人党的支持,公开谴责库尔德工人党及其分支机构“人民保护部队”并将其认定为“恐怖组织”,严厉打击库尔德工人党及其支持者。二是欧盟须解除对土耳其的武器出口限制。2019年,土耳其在叙利亚北部开展军事行动打击库尔德武装,随后遭到美国和欧洲多国的武器出口限制,其中就包括芬兰和瑞典。三是美国须解除土耳其因向俄罗斯购买S-400导弹防御系统而受到的制裁,并将土耳其重新纳入其F-35战斗机研制和销售项目中。土耳其还希望从美国购买一批最新型号的F-16战斗机以充实自身空军力量。
土耳其所开出的条件是北约短期内无法满足的,因为这些矛盾是长期积累、根深蒂固的。但土耳其为了自身利益敢于“揭盖子”,不怕得罪整个北约,表达了对融入西方进程中长久以来遭受不公平待遇的不满,给貌似团结的西方阵营撕开了一个口子。土耳其反对芬兰、瑞典加入北约还源于其反西方的传统,这种传统也是东西方矛盾促成的。
土耳其是美欧国家的安全盟友,是欧盟候选国且与欧盟缔结了关税同盟,在政治、经济、社会等领域与西方关系紧密。自1963年成为欧洲经济共同体联系国至今,土耳其在“入盟”之路上徘徊了近60年,根源在于欧洲在身份政治上难以接纳并认同土耳其。此外,美欧一直批判土耳其国内政治存在集权独裁倾向,对其国内民主和人权状况横加干涉。凡此种种,导致土耳其国内反西方情绪高涨且经久不衰,进而促使土耳其保持同俄罗斯的合作。土耳其试图通过地缘政治平衡以维持影响力和扩大外交空间。
土耳其同俄罗斯发展关系所获得的巨大经济和政治收益,更加坚定了其走平衡外交的信心。俄罗斯是土耳其最重要的能源和粮食供应国以及游客来源国。土耳其1/3以上的天然气、近4/5的粮食自俄罗斯进口,2021年俄罗斯游客占土耳其接待游客总量的19%。此外,俄罗斯在政治和军事两方面为土耳其提供了北约无法给予的支持,如在叙利亚库尔德问题上的政治支持以及提供先进武器(S-400导弹防御系统)等。
维持平衡政策还能给土耳其在国际政治舞台上带来更多好处。土耳其通过不断发展同俄罗斯的关系可以向美欧提出更高要价,在大国竞争中保持政策弹性。目前,土耳其热衷于充当俄乌冲突的调解人,不但提升了总统埃尔多安的知名度,也增强了土耳其在国际社会的影响力,这两方面又反哺国内民意,使土耳其正义与发展党在国内获得更高支持率。但在美欧要求在反俄问题上“政治正确”的背景下,土耳其的这种做法非比寻常,势必会产生连锁反应——在国家利益和“政治正确”面前,土耳其果断选择前者,为其他北约成员国做了“示范”。
芬兰、瑞典“入约”造成更大地缘政治不安全
芬兰、瑞典如果加入北约,将是俄乌危机以来最重要的地缘政治变动之一,其不仅会改变东北欧的战略安全格局,而且会进一步加深北约与俄罗斯的安全困境。几十年来,即使是在冷战最紧张的时刻,芬兰、瑞典都没有选择加入北约,此时提出申请反映出俄乌冲突产生的地区安全影响之广泛,而这种影响又反噬欧洲安全,使其从东部又扩展到北部。
芬兰、瑞典提出“入约”申请后遭到俄罗斯的强硬回应。俄罗斯警告如在两国领土上部署北约进攻性武器,俄方将加强针对两国的军事防御力量。考虑到“入约”的举动可能导致安全矛盾扩大化,芬兰、瑞典明确表示,虽然申请加入北约,但不会建立北约的永久军事基地以及部署北约武器(特别是核武器)。因此芬兰、瑞典加入北约后将与其他成员国开展何种程度的安全合作有待观察。事实上,如果两国能够迈过加入北约的门槛,在其本土建立军事基地和部署武器就会成为更容易的事情。
从长期看,两国“入约”也会给北约的内部团结带来挑战。一方面,土耳其的公开反对虽然难以改变两国加入北约的大势,但可能破坏土耳其与许多北约成员国之间的信任,加深双方的挫败感,激化北约内部矛盾,进而对北约的决策体系造成影响;另一方面,如果土耳其的要价得到满足,将会鼓励其他成员国在面对类似问题时采取相同手段,势必会离散北约凝聚力。例如,克罗地亚总统米拉诺维奇不失时机地表示,不反对北约扩大,但需要考虑克罗地亚的具体利益,如果想让克罗地亚支持两国“入约”,西方必须解决波黑选举法中对克罗地亚少数族裔的不公平规定问题。可见,北约“北扩”在未来如何处理错综复杂的内部矛盾将面临诸多挑战。
刘作奎,中国社会科学院欧洲研究所副所长、研究员。
来源:《当代世界》,2022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