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乌冲突何时会结束尚难以做出判断，但即使冲突不会持续太长时间，其影响却注定是持久的、深远的，可以说这场冲突是冷战后国际政治的一个重大转折点抑或是一个分水岭。

俄乌冲突的原因

俄乌冲突是俄罗斯与西方之间安全困境不断加剧所导致的结果，它是欧洲地缘政治的一场严重危机，同时也带有西方应对大国战略竞争的试验场的意味。关于俄乌冲突的原因，学术界已有很多讨论，众说纷纭。回顾历史，美苏支配下的北约、华约两大军事集团在欧洲对峙、对抗曾是冷战时期欧洲安全格局的基本特征。苏联解体、华约解散以后，欧洲原有的安全架构失去了平衡，北约不但没有消失，反而在持续东扩，不断压缩俄罗斯的安全空间，在北约经历了多轮扩大以后，乌克兰成为了俄罗斯跟西方争夺的核心焦点，或者说最后一块真空地带，双方都不能接受乌克兰倒向对方。所以我认为，从根本上来讲，当前俄乌冲突是后苏联时期欧洲安全架构重建和欧洲安全秩序重塑过程中所存在的结构性矛盾和地缘政治困境长期得不到解决所导致的必然结果。俄罗斯在冷战后欧洲安全架构重建和欧洲安全秩序重塑过程中，它的角色长期是缺失的，这并非是因为俄罗斯不想参与，而是因为俄罗斯被排除在外。现有的美欧主导下的欧洲安全架构是排他性的而不是包容性的；由于俄罗斯长期被排除在外，就使得美欧与俄罗斯之间的安全困境不断加深，最终酿成这场冲突。回顾冷战刚结束时的情形，欧绕着后冷战时期的欧洲安全架构的重建，相关各方曾经提出或讨论过一些方案，甚至有一种方案是以包含俄罗斯和其他独联体国家的欧安组织作为基础，但是由于欧安组织比较弱、内部分歧多，所以并不具有稳定欧洲安全局势的能力。更重要的是美国不愿意让欧安组织发挥作用，它希望继续维系北约的存在，于是美国大力推动北约的改造，赋予北约更多功能，以便使北约在欧洲安全架构重建中扮演中心角色，同时将改造后的北约作为维护美国对欧洲事务影响力、牵制欧俄关系和限制欧盟发展的战略工具。由于在欧洲安全架构重建中俄罗斯的角色缺失，其安全关切一直被忽视，仅有的一个联系机制俄罗斯—北约理事会近年来也陷入停摆，结果导致俄罗斯与西方之间的安全困境不断加剧，最终酿成俄乌冲突这场严重的欧洲地缘政治危机。

俄乌冲突对欧洲安全格局的影响

由于俄罗斯被排斥，美欧主导下的现有欧洲安全架构是不稳定的；不管这场俄乌冲突结果如何，只要俄罗斯在欧洲安全架构中的角色被忽视或者不明确，欧洲安全问题就难以得到根本解决，而这意味着，构建一个均衡、有效、可持续的欧洲安全架构将会是一个艰难的过程。

短期来看，俄乌冲突会在多大程度上影响欧洲安全格局，首先需考虑的一个重要因素是这场冲突会给俄罗斯带来怎样的后果。关于俄乌冲突对俄罗斯可能产生的影响，国际舆论界和学界也有着各种各样的分析，观点和看法不尽相同。西方媒体和分析人士倾向于认为，这场冲突将会给俄罗斯带来比较严重的、影响深远的后果，理由是西方对俄全面制裁将会使后者的经济实力受损，其国际地位和影响力也将因实力受损而进一步下降。从当前美欧对俄所持态度及做出的反应来看，可谓空前激进、激烈，既有经济、金融领域的极限施压与制裁，又有政治围攻和外交孤立，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对乌克兰军援力度以及在北约欧洲东部盟国军事部署的规模在冷战后亦属空前。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美国总统拜登甚至公开声言“普京不能够再继续掌权”，而欧洲国家也不惜放弃得来不易的北溪2号，更有欧洲多国大规模驱逐俄罗斯外交官，从所有这些动作来看，美欧似乎是要表明一种决心和意志，即像他们所宣称的那样，必须让俄罗斯为发生的这场军事冲突付出高昂代价。果真如此的话，无疑将会使本已紧张欧俄关系雪上加霜，进而影响欧洲安全的稳定。但同时也应看到，美欧对俄制裁以及俄的反制裁也将对美国尤其欧洲自身带来负面影响，负面影响累积到了一定程度，不仅会影响美欧之间和欧洲内部的团结，也会削弱欧洲国家和欧盟围绕欧洲安全问题同俄罗斯进行博弈的能力。简言之，俄乌冲突将会对俄罗斯与西方的关系、美欧关系以及欧洲都带来较为严重的影响，尤其是俄与西方之间不信任加剧，对立和对抗有走向固化的风险，这既不利于欧洲安全稳定，也将使得欧洲安全架构重建进程更趋复杂和困难。

还值得一提的是，俄乌冲突对欧盟防务建设产生了刺激作用。观察冷战后欧盟共同防务建设历程，可以发现，外部安全危机历来是欧盟防务建设的一个重要刺激因素。欧盟确立共同外交与安全政策以来，其自身防务建设先后受到了波黑内战、科索沃战争和此次俄乌冲突的刺激，尤以此次冲突产生的刺激作用最为明显。德国宣布将大幅度增加军费开支，似有重整军备之势，预期还会有更多欧洲国家采取类似举措，由此可能会给欧盟自主防务能力建设带来新动力，但即便如此，欧盟防务一体化之路仍不会平坦。同样值得注意的是，受俄乌冲突影响，瑞典、芬兰等欧洲中立国的民众要求加入北约的意愿明显上升，而北约也已表态不排除接纳两国加入的可能性。今后一个时期，欧盟防务建设动能增强、北约有可能进一步扩员等因素将会对欧洲安全格局以及美欧与俄罗斯之间的关系产生怎样的影响，值得加以关注。

美欧干预俄乌冲突的地缘政治影响

在大国竞争的背景下，美欧干预俄乌冲突还可能产生更广泛的地缘政治影响。美欧强力干预俄乌冲突，其直接目的是应对俄罗斯“严重安全威胁”，同时也不排除另有寓意，即借助对俄制裁和施压间接地向中国传递某种警告或威慑信号，概括起来就是“打俄慑华”。值得注意的另一个动向是，在应对俄乌冲突的过程中，北约、欧盟、七国集团这三个西方组织和机构之间紧密互动，协调联动态势增强，这或许代表了未来美西方应对大国战略竞争的一种策略和趋势。

美国干预俄乌冲突是否会使美国的战略重心重新发生变化，这也是学界讨论的一个热点问题。从根本上讲，美国战略重心的变化是随着美国在世界上的利益变化而变化的。近年来美国战略重心东移是美国经贸利益和战略安全利益日益向亚太印太地区集中所导致的结果。俄乌冲突发生后，美国向欧洲投放更多兵力，并加强北约在欧洲东部盟国的军力部署，美欧在北约内的团结也因此得到加强。在俄乌冲突结束之前，美国可能仍会聚焦于与北约盟友和欧盟联手应对俄罗斯的“安全威胁”，但这并不等于美国的战略重心又重新回到了欧洲。美国将中国崛起视为21世纪最严峻的地缘政治挑战，视中国为一个长期的竞争对手，宣称要在经济、科技、军事等诸多领域同中国进行竞争，并为此推出了以遏制中国为主要目标的印太战略。客观而论，美国的这一全球战略重心东移趋势不会轻易改变。俄乌冲突的烈度及其潜在外溢风险存在不确定性，但从目前美国的态度及对冲突的干预力度来看，尚不足以改变美国战略重心东移的趋势。今年6月北约将出台新的战略概念，届时北约会如何根据俄乌冲突下的新形势新变化更新其任务和行动计划，以及如何定位中国，将是判断美国战略重心是否会发生变化的一个重要观察指标。

赵怀普，中国欧洲学会理事，外交学院国际关系研究所教授

来源：中国中东欧国家智库合作网络，2022年4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