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3日,由腾讯原子智库与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联合主办的“商业向善,共创可持续未来——2021中国益公司责任力年度论坛”在北京举行。全国政协经济委员会副主任、中国环境与发展国际合作委员会中方首席顾问刘世锦,应邀在论坛上做了主题为《“双碳”目标下中国经济的转型与挑战》的视频演讲。
刘世锦指出,减碳不能单打一、不能运动式减碳、减碳指标不能错位;而应从我国现阶段的国情出发,坚持降碳、减雾、增绿、增长“四位一体”协同推进;如果用实物的数量指标——比如某个行业的产量、生产领域中包括能耗在内的投入品的数量,作为宏观考核和监管的指标,很容易造成资源配置的扭曲,出现“摁下葫芦浮起瓢”的情况。
刘世锦还强调了减碳过程中的制度创新——比如,目前碳价格在不同行业、不同地区差异较大,如果不解决这一问题,既不能解决效率问题,也不能解决公平问题,需要形成正确的碳价格制定机制;此外,一项基础性的制度创新工作是,要建立碳账户、生态账户以及其基础之上的绿色责任账户。
来 源:腾讯新闻-原子智库
以下为演讲实录:
尊敬的各位嘉宾,大家好!我想就实现“双碳”目标起步阶段需要关注的一些问题,和大家做一些交流和讨论。
中国碳达峰、碳中和的目标提出后,国内外影响很大。应该说,这并不是别人让我们转、让我们提出这个目标,而是我们自己从中国国内经济全面绿色转型的内在需求出发,决定必须转,并分步骤实现这个目标。
这会对我国经济社会发展带来广泛、深刻和长远的影响。简单概括就是:“双碳”计划将会带来一次产业结构的重大调整,一个重大的技术创新和投资机遇,一场配套的制度变革和创新,一次生产生活方式、发展理念和方式的系统性重大变革。
但在实现“双碳”目标的起步阶段,也出现了一些情况。比如最近大家关注比较多的煤荒、电荒、拉闸限电。我们既要关注“双碳”计划对短期经济的影响,更要着眼长远,把一些认识问题理顺,把大的思路以及看问题的方法、方向理清楚。
从这个角度出发,简单的说一下节能、减碳和能源安全这三个概念,它们各自的特点和相互关系。
每年减碳多少,都是要算账的
节能是个老话题了。从经济学角度来讲,节能实际上是一个降低成本的概念——就是节约能源,正像节约原材料、节约机器设备开支、降低人工成本、降低各种财务成本一样。因为,在相同的收益情况下,如果成本低,那么利润相对就比较高。
当然,节能其实还有一个相对成本的概念:比如说成本降低、收益不变,那利润是增加的;另一种情况是,能耗不变、甚至有所增加,但收益更高,那最后对企业来讲,利润还可以增加。像这种决策,每个企业都不一样,甚至一个企业里面不同时间、不同产品情况,都是千变万化。这就需要微观层面才能做出一个正确的决策;如果要搞出一个宏观的——比如说能耗方面非常精确的数字、实物量的数字,难度是相当大的。所以,在正常情况下,节能其实主要还是要通过市场、通过价格来起一个调节的作用。当然,宏观上也可以有一些引导性、预期性的指标。但要搞一个宏观的非常精确的数量监控、控制指标,难度是比较大的。
而减碳其实也是一个宏观数量指标——宏观上必须要搞这么一个指标。比如,现在讲碳达峰、碳中和,每年能减多少,都是要算账的,那一定是要有一个数量指标。当然,这个数量指标宏观上确定以后,也可以拍卖——这就是通过碳市场来分配碳资源。
那么,能源安全是个什么概念呢?能源安全实际上是一个连续性的指标。
这个我们和节能比较一下:节能,我们可以定个计划,一个季度、一个年度甚至更长一段时间——比如五年计划,应该节能到什么程度。而减碳的尺度更大——现在讲的是,到2050年,全球气温能不能控制在1.5或2度之内,是从这个尺度上来考虑指标问题的。但从能源来讲,能源供应是在非常小的尺度上——可以是分和秒,一定要保持连续供应,不能中断;中断以后就要出很大问题。这就是能源安全的问题。
实现“双碳”目标的关键,
是绿色技术替代
我刚才讲的这几个指标,各有特点,但它们之间又是有关系的。从这个角度,我想讲三个问题:
一、减碳不能单打一,而应从我国现阶段的国情出发,坚持降碳、减雾、增绿、增长“四位一体”协同推进。
因为中国总体上还是一个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仍然有很大的区别——发达国家工业化的高峰期已经过去了,进入了服务业为主的阶段,常规污染问题基本解决了,生态环境总体上比较好,经济增长速度也上不去了,他们面临的主要就是减碳的问题;但我们中国情况不一样——环境污染问题真正的拐点还没到来,生态破坏的问题依然比较突出,更重要的是,我们仍然有必要也有可能保持比较高的增长速度——更具体的讲,就是中速增长,还可以保持十年左右。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还要再减碳。所以,这几个方面其实都很重要,都要抓,而且都要硬,不可偏废。这样的话,才能形成一个降碳、减雾、增绿、增长的协同机制。
二、减碳不能是运动式的。应该明确,实现“双碳”目标的关键,是要用绿色技术替代传统的技术,是要减少碳排放而不是减少生产能力,不是降低增长速度,更不是在不具备绿色技术和供给的情况下人为打乱正常的供求秩序。所以,在这个过程中,一定要遵循绿色转型的规律和市场规律,否则很可能适得其反。
通常我们讲,破旧立新,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但在绿色转型过程中,应该是新的不来旧的不能去——这个也就是中央强调的“先立后破”。所以,着眼点还是重点放在形成新的绿色供给能力上,在确保产业供给安全、能源供给安全的前提之下,平稳的实现绿色转型。
三、减碳指标不能错位。其实我刚才讲四个关系问题,其实已经讲到了这个问题,讲的就是其中内在的逻辑。再具体一点讲就是,从经济学的角度来说,用实物的数量指标——比如某个行业的产量、生产领域中包括能耗在内的投入品的数量,作为(或者实际上成为)宏观考核和监管的指标,很容易造成资源配置的扭曲,出现“摁下葫芦浮起瓢”的情况。所以,我们应该少用、慎用行政性办法,多用经济性、市场性的办法减碳。比如,放开煤电价格的办法,就更有利于企业具有内在的节能减排动力。
现在碳价在不同行业不同地区差异较大
刚才我讲了“什么事情不能做”,那什么事情应该作为现在的重点去抓?
我想,特别是在实现“双碳”目标起步期,可能还是要做一些对我们绿色转型属于打基础、立长远,现在必须要做、做完了以后可能非常被动的这么一些事情。这里面重点是两个创新:一个是技术创新,再一个是制度创新。
关于技术创新,因为时间关系,我就不说了,这里讲一下制度创新。
关于制度创新,首先还是要提个问题: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要起决定性作用”,那么从我们绿色发展来讲,市场到底扮演什么角色?它能不能起作用?起比较重要的、甚至决定性的作用?
如果说前些年绿色转型实际上很大程度上还是配角的时候,这个问题可能还不是那么突出;现在“双碳”目标确定以后、中国事实上已经进入一个全面的绿色转型的时候,我们应该而且也必须创造条件让市场起作用,而且要起决定性作用。当然,这个目标定下来以后,客观的讲,目前还不具备条件、还有相当大的距离。但是,市场不起作用,我们现在有些工作做起来其实是有难度的。
这里边我就讲一个情况:现在“碳”的价格在不同行业、不同地区,实际上差异是比较大的。现在碳资源其实在持续减少,怎么能够高效的利用碳资源?这里边要提一个碳的生产率概念——碳越来越少,那同样多的碳,谁能生产出更多的产品(当然是社会需要的产品)、有更多的产出,谁就应该有比较多的碳资源。
但我们现在实际上还是按行业和地区来确定减碳目标、分配碳资源。这是不是按照碳生产率的标准来进行分配?碳生产率高的地方,是不是它得到的碳资源就比较多;碳生产率比较低的地方,是不是相对就分配的碳资源比较少?现在看来,很多地方不一定是这个情况。
这个问题如果不能很好的解决,我们既不能解决效率问题,也不能解决公平问题。所以,还是要市场起作用,有一个正确的碳价格制定机制。那么,这就涉及到制度创新。
制度创新需要讲的事情很多,我以为一项基础性的工作就是要建立碳账户。除此之外,还有生态账户,以及在碳账户、生态账户基础之上的绿色责任账户。
但是要建这些账户,首先要做好绿色的核算——包括碳的核算和生态核算。这件事情很重要很紧迫,但到目前为止,大家还没有充分的意识到,还是我们一个大的短板。所以,我们对这件事还是要引起足够的关注。
在碳核算、生态核算的基础之上,要建立起碳账户和生态账户,然后再形成绿色责任账户——包括我刚才讲过的“四位一体”,也就是碳减排、常规污染物的治理、生态修复和经济增长这些要素在内的各级政府(包括国家、省、市、区不同层面的政府)、各类企业和每个人在内,确定各个主体的减排责任。产权和责任落实了,各人自扫门前雪,这个世界就会很清洁。
这里边我还想特别强调地方的创新,给他更大的自主创新的空间,一方面做一些“规定动作”,另一方面再做一些“自选动作”,调动各地创新的积极性,把我国“双碳”目标通过碳账户、通过积极的探索,能够真正的落实到地、落实到位,推动绿色转型扎实有效的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