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散文集《海天摘云》的文史成本管窥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1142 次 更新时间:2021-08-16 14: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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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一  


卞毓方,一个散文符号。

卞氏乃囯学大师季羡林之高徒,在散文领域所耗费的文史成本,值得研究。

卞毓方研究,标题有点大,涵盖了他一生的才学。百度上如是介绍:“他的作品或如天马行空、大气游虹,或如清风出袖、明月入怀,熔神奇、瑰丽、嶙峋于一炉。”季羡林老说:“毓方之所以肯下苦功夫,惨淡经营而又能获得成功的原因是,他腹笥充盈,对中国的诗文阅读极广,又兼浩气盈胸,见识卓荦;此外,他还有一个作家所必须具有的灵感。”中国作协副主席贾平凹的一段话很耐人寻味:“人与人的交往,知己者不一定有趣,无趣却难以亲昵。卞毓方就无趣。他来西安,敬重他而去见他,他骨多肉少,面不生动,说话没有习惯性的口语,且层次分明,一句是一句,似乎都经过了深思熟虑,记录即可成文件。见面后,有人问我:卞毓方怎么样?我说,这样的人可以当领导,可以谋密事,可以托孤,但不可以做情人,不可以吆三喝四着去吃酒肉,不可以领会消遣良辰美景。然而,卞毓方是文人,他的散文写得相当出色。”先觉者总是超前的,超前者总是孤独的,孤独者总是忧郁的,在忧郁中抉择,在期待中觅路前行,这是古往今来一切大智者生命的基本造型。一如《长歌当啸》中的那些伟人蔡元培、陈独秀、李大钊、胡适、鲁迅、毛泽东……文词清越,浩淼无涯,10多年来,年年再版;大师是一种社会坐标,天地元气。对一个以文化复兴为重任的社会来说,大师的存在,不是可有可无,而是不可或缺。一如先觉者总是超前的,超前者总是孤独的,孤独者总是忧郁的,在忧郁中抉择,在期待中觅路前行,这是古往今来一切大智者生命的基本造型,《寻找大师》中的那些大师饶宗颐、南怀瑾、吴冠中、王蒙、莫言、李敖等……素新淡雅,穿越时空,无论内涵、外延,舍鱼而取熊掌,极尽审美资源的价值范畴。慈悲与创作,才是卞毓方先生对这个世界本质的表达,写下的是对自身的追问。正如道兄赵丰所言:“多维空间的叙事,在卞毓方的作品中表现得尤为鲜明。他的叙事方式,已不再是单纯的散文文体特征,体现出各种文体兼容并蓄、融合无间的高难度操作能力。他的叙事由于承载着饱满和深远的生命表达,所以需要跨越文体界限,摆脱文体束缚,以极其自由的文本形式进行创作。”了不得也。

前几天我给友人辛禾回帖中提及《海天摘云》:“刚把卞毓方先生的《海天摘云》散文新著读完,满脑子都是该著中所列古今中外名人与平民百姓,未具体统计,感觉约摸有名有姓的符号达300位以上,笔下人物个个鲜活生动,构建出一个不同时代不同种族不同领域的庞大人文系统,叹为观止,真乃‘观止矣!若有他乐,吾不敢请已。’做了些案头札记,明天理一下思路,准备后天写读后感。从燕园走出来的学者,脚底下垫着厚厚的书刊籍典,电脑中码出一篇篇黄钟大吕,需仰视。那些文字瞧瞧是舒服的,嗅嗅是香的,摸摸有书的心跳,这是为文的底气,更是做人的自信。读书为文的人自带光芒,也给他人带去光明,卞毓方先生称得上这样的学人。”本文截取一个角度,即卞氏散文研究索引之《海天摘云》,这部装帧静寂、质朴无华的大著,系济南出版社近日面世,分“美丽没有终点”“海天摘云”“南风如水”“浪花有脚”4辑,计55篇,平均每篇3000左右,其中《八哥》《月·枫·城·声》《时间之外》《张家界》《三峡》《印度洋上》《北大三老》《看海明威垂钓》《雨染未名湖》等多篇,以往也曾细细读过,这次集中再读,拍案惊奇,盖以大海之胸怀,摘天宇之云朵。窥一斑而见全豹,观滴水可知沧海,真乃见微知著。

先生的散文,像字典里那些呼吸着的词条,毋庸置疑地规避了20世纪50年代以来许多陈词滥调,传统散文写作的藩篱,被先生的文字子弹打穿,繁复华美的词句和直抵内核的真相,奇异地纠合在一起,为文之道建立在决不滥用一件事,也不多写一个字。在那些字行文句的笔调中,拓展散文的审美空间,“大”渗透在骨子里,迷人的引力,似天籁之音,克制也深情,让读者欣赏了另一种不一样的汉字姿态。“《张家界》绝对有资格问鼎诺贝尔文学奖,假如有人把她的大美翻译成人类通用的语言。”这是《张家界》令人称奇的开篇之句。全文仅999字,尺幅之间,山高水长,倾泻于笔端。这块瑰丽而厚重、堪比诺奖的招牌,如擎天之柱立于张家界门前。“那一柱倒金字塔状的岩峰,它一反常规地拔地而起,旁若无人地翘首天外,乍读,犹如一篇激扬青云的散文,再读,又仿佛一集浩气淋漓的史诗,反复吟味,更不啻一部沧海桑田的造化史——为这片历经情劫的奇山幻水立碑。”独特的风景,神工鬼斧的笔力,几乎把全世界的奇山秀水一网打尽。张家界的气韵,是沉沉睡着的灵动。并未见山呼海啸,气吞山河,石破天惊,甚至连脉搏的跳动、轻微的喘息也难以捕捉,可它就是那样神圣而不可逾越。不信,你走进去试试。

写故乡的散文离不开这几种写法:在乡写乡,离乡写乡,还乡写乡。写故乡的人文要大气,要有气势、有文化分量。什么是故乡?一颗小草,一声乡音,一句问候,在那片眷恋的星空下,令他感恩至今。生命的密码将故乡的生命文学化,又使得他的文学生命深植于那片厚重的土地。先生家学渊源,是耕读之家、礼义之家、学识之家、殷实之家。故乡的色彩、人文与情结,定格了他文字的辨别度。《书斋浮想》自述了卞毓方4岁于家乡祖居,依在祖父的膝下熟读《三字经》《百家姓》《弟子规》,5-7岁读《千字文》《古诗源》《幼学琼林》。西汉贾谊《新书·容经》云:“古者年九岁入就小学,蹍小节焉,业小道焉;束发就大学,蹍大节焉,业大道焉。”自束发读书轩中,卞毓方开始广泛而深度的阅读,从《诗经》《楚辞》《四书五经》《古文观之》《唐诗三百首》《飞鸟集》《草叶集》《普希金文集》……然后走出故乡,又一路读下去,一直读到北京大学,读进中国社科院研究生院,读成了文学硕士、社会活动家,著名作家和教授。从生命和创作的故乡原点,获得穿透时间的清醒,大半个世纪以来,夙兴夜寐,惨淡经营,上穷碧落下黄泉,面壁十年图破壁,终于换来一支金不换的彩笔,邃密群科济世穷,让近千万字皆成经典雅品。“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觚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一阕空前绝后的《送别》,是李叔同赠给她日本妻子最后的文字,似东汉《孔雀东南飞》中的焦仲卿、刘兰芝夫妇生离死别,击碎了多少游子的心。写故乡的终极目标,直指人心,这是写作的核心,写作的疲惫可能会让作家失去激情,但学养积淀、知识储备等,才是作家的门槛,也是资质。我想,这便是《书斋浮想》的魂。

“一时人物风尘外,千古英雄草莽间。”是元代著名回族或蒙古族诗人萨都剌《越台怀古》的颈联,仿佛就是指《人物》里卞毓方的祖父,祖父夸奖或敬佩某一个人,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他是一个人物。”短短6个字,给年幼的卞毓方留下深刻的人生思考,受到深度的哲理熏陶。小细节透视大人物,札短韵深,文中提及曹魏时曹植的《洛神赋》,王安忆的《长恨歌》,陈忠实的《白鹿原》,还有明初施耐庵的长篇章回小说《水浒传》,涉及北宋末年宋江、卢俊义、公孙胜、柴进、林冲、秦明、杨志、张清、洪教头、董超、薛霸等108位各式人物,文尾写下“假如你来世上走了一遭,到老依然两手空空,一无所有,那就不配称作人物……记住,生于世上,你应该学会创造物,使唤物,进而努力成为一个人物”的感叹,千余字的短文,以饱学中西的文史学家风度,用最为引人入胜的写作格式,例举了自古至今众多人物的言和行,把他的祖父关于“人物”这个生命概念,刻画得栩栩如生,演绎了个透。

《邂逅‘潮流逆行者’张炜》开头点明“邂逅的不是张炜本人,而是他的演讲集《午夜来獾》。时间为2011年9月23日下午,地点为黄山市黄山区北海南路……张炜其人,熟悉而又陌生。说熟悉——他是著名的作家;今年,先是大连的古耜先生,后是北京的王蒙先生,都向我作过推荐;尔后又是荣获茅盾文学奖的舆论轰炸。说陌生——从未碰过面。为写作这本《寻找大师》,我读了海量的书。老话说文亦犹人,各如其面,因此,说邂逅谁谁谁也不为错。读多了就有比较,一般来说,读饶宗颐长学问,读南怀瑾兴侠气,读冯其庸体会正大,读李泽厚得审美维度上的思考,读贾平凹识秦腔秦韵,读王蒙提精壮神,读莫言装了一脑袋的魔幻和通感。那么读张炜呢,突出的感觉是:悲天悯物,直陈时弊。”结尾:“回京后,我订购了张炜的长篇小说《你在高原》(39卷10部),我不急,慢慢读,也是慢慢修炼。”文采斐然的描写似乎让我读走了眼,这是何等大度、豁达与睿智。张炜1956年才来到这个世上,在卞老面前尚属文坛一名小字辈的畅销书小说家,先生不但把身段放下来,高度称颂张炜后生可畏,“是有定力有深度的,值得倾心关注”的作家,这就不是一般的谦虚了。要知道文中提到的古耜、王蒙、饶宗颐、南怀瑾、莫言,哪一位不是著作等身、如雷贯耳、名震中外?除了古耜与张炜难分伯仲,哪一位在文坛上不比张炜更响亮?先生脚底下垫着一本本砖块般的书籍,这辈子喝的墨水,张炜还是要追一阵子,才能赶得上。

《八哥》曾在《渤海文学》上读过数遍,总是不过瘾,常读常新。那只会说人话、通人性的八哥,失而复得、反反复复、周而复始,仿佛被《三言二拍》或《儒林外史》的文字来来回回抚摸过;比《三海经》里的巫术还妖,智商差一点就赶上人类了,人生和人性的意义、价值和情趣跃然纸上。所有的失去,都会得到补偿,最终,总会以另一种方式归来,这是《八哥》给读者最深刻的启示。《月·枫·城·声》刊于今年3月7是《解放日报》“朝花”版,年长我近一轮生肖的文友蒋森度,还问我要了卞毓方先生家址快递过去样报。枫桥是苏州的一座古桥,位于姑苏西郊的跨上塘河,旧名“封桥”,因漕运夜间封此桥,禁止船只通行而得名,后被演化了,与始建于1500余年前南朝萧梁代天监年间的寒山寺同为古迹。晚唐杜牧写了七绝《枫桥》:“长洲苑外草萧萧,却算游城岁月遥。惟有别时今不忘,暮烟疏雨过枫桥。”不及盛唐张继写过那首《枫桥夜泊》:“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这首清雅高逸、大历诗界最著名的诗作,久而久之成为后世典范的艺术境界。樊川居士是一朵奇葩,张继不是大家,恐怕也算不上名家,可这首同题枫桥诗却让张继名闻天下,让姑苏城外寒山寺祈福撞钟的香火不断,善男信女趋之若鹜。一次,先生在苏州乡下少时玩伴的农家小院勾留,临别时应主人之求,郑重其事写了一幅《枫桥夜泊》,可在一张宣纸上反反复复写来写去墨蛇狂舞前后4遍,还是觉得不满,此刻的纸上已然黑云翻滚。末了,搁回正面,用斗笔篆体写下的“月枫城声”4个大字。墨迹之间融西方思想和东方智慧,闪烁着哲学的光芒,成了生命与哲学的结合点、精神的辐射。人的生命状态,都掩映在字里行间的光影中,产生着人性之美。两位老人自少及壮及老,中间长达60余年深不可测的“黑洞”,海阔鱼沉,形同隔世。近年来又相互联网,“黑洞”渐渐变成夜幕,真是星移斗转,五味杂陈。这张涂墨如漆、扔于一旁的废宣,老友不舍,拿去装裱,无意中竟成全了一幅神韵“天书”,应和着千载前张继的心律,千载后久别重逢的旧雨书斋,以意想不到的姿态,破壁而出。写出《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光学》《自然定律》的牛顿,在英国故居的墙上,有访者留言:“自然和自然规律隐藏在黑暗中,上帝说,让牛顿去搞吧,于是,一切就光明了。”我想,这句名言用在这里正合适。

21世纪初,我在一家报社周末文艺部任职,那时副刊兴连载,忽闻《寻找大师》,一时洛阳纸贵,于是乎,急急与刚推出几期的《解放日报》“朝花”相关编辑联系,让他们把已断好了章回的该连载速速传来。一经转发,报摊上零售每天加印上万份,以满足读者需求。后《太原日报》《台州日报》等副刊责任编辑相继来电,让我把已刊出的连载转去。据不完全统计,该连载当时被近40家各级报刊选用,《寻找大师》年内有望再版,这是文坛上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件。仅此一例,可见先生的人文学养已达到一种什么样的高度。我与散文界诸多前辈及同辈有过交往,苏局仙、郑逸梅、柯蓝、郭风、徐迟、碧野、高晓声、林非、柯原、许淇、李耕、刘再复、刘湛秋、叶至善父子、叶辛、赵丽宏、储福金、范小青……20世纪90年代初,加入中国作协,陆文夫先生是我的介绍人之一,另一位是苏州市作协名誉主席、著名诗人朱红。如今许多先贤已作故,现在活跃在文坛的并不多。卞毓方先生后发制人,年近耄耋,他不写不快、不写不行,把个人和社会的生命情绪结合到一起写,三天二头推出新作,篇篇读得我摇头晃脑、忘乎所以,服了。南宋潜山居士朱翌《出城》诗云:“少策经营饱,多方处置闲。樵谈消一日,野坐看千山……”真可谓“樵谈消一日,野坐看千山”。

当下一些作家所描绘的许多人与事,张力的匮乏就不用提了,且往往被偶像化、神化以致于圣化。先生写人写事都是低调入手,收尾让人仰视。《管窥李政道》以一件小事为一段,描写这位理论物理学家,第一件事就把读者给镇住了:“堂堂诺贝尔奖得主,终生坚持自己给自己理发,显示出他独特的个性。”全文五六件小事,无不以小见大,廖廖几笔,把平凡与伟大表达得淋漓尽致。这不,最后一节:“如果只举一句名言?”他录下李政道这样一句:“一个人想做点事业,非得走自己的路。要开创新路子,最关键的是你会不会自己提出问题,能正确地提出问题就是迈开了创新的第一步。”接下来反问:“面对李政道,你能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是什么呢?”这是文学的美学与美学的文学典型设问。战国中期哲学家庄周在《逍遥游》中写过这样的话:“《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说的是《齐谐》这部专门记载怪异事情的书,鹏鸟迁徙时,翅膀拍击水面激起三千里波涛,鹏鸟奋起而飞,旋转扶摇而上直冲九万里高空,飞了六个月后才停歇下来。在《哲学的贫困》《书斋浮想》《烛影揺红》《浪花有脚》《南风如水》《美丽没有终点》《与巴菲特共进午餐》《古籍的笑》《马克思先生在垂钓》等散文中,每一篇都可以读到大鹏“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的影子与豪气。就连《二十世纪绝唱》“风、花、雪、月”中的徐志摩、林徽因、陆小曼、张幼仪,把卿卿我我、要死要活的情爱画面,也写成了绝唱。同样写爱与美的《总有波心一点光》,例举了西施、貂蝉、陈圆圆、白居易《长恨歌》中的杨玉环、改嫁的美国肯尼迪总统遗孀杰奎琳、《红楼梦》中的林姑娘、法国浪漫主义作家雨果笔下的《巴黎圣母院》中敲钟人卡西莫多和爱斯梅拉达、巴莱特与白朗宁、三毛与王洛宾、艺妓芙丽娜、居里夫人、处子维特与少女绿蒂、《约翰·克里斯朵夫》中的男女主人翁、古希腊盲诗人荷马笔下倾国倾城的“红颜祸水”海伦、古代四大美男之一——西晋的卫玠、明太祖朱元璋等。“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是晚唐最出色的诗人之一李商隐《无题·相见时难别亦难》摘句,而“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更是李商隐七律中的《无题·昨夜星辰昨夜风》点睛之笔。爱,终究不能放弃,美,是法外施仁的魔力。《海天摘云》是该书中一篇散文的篇名,先生在回忆中,努力返回历史现场,写了董桥、余光中和王鼎钧。台湾是我常去的地方,十几年去了不下10余次,余光中先生府上也去拜访过数次,就连台湾的犄角旮旯都造访过了。可我写不出具有如此深度美学意义和审美内涵、表现形式自成体系的人物散文,是没有生活吗?是不熟悉台湾吗?都不是,是底气不足,是生命体验与哲学感悟的结晶还没有到位。余光中老认为:“现代散文是讲究弹性、密度和质料的一种新散文。”弹性,指散文对于各种文体能够兼容并包融和无间的高度适应能力;密度,指散文在一定篇幅中满足读者对于美感要求的分量;质料,指构成散文的字词品质。这三条现代散文特征,在卞毓方先生的散文创作中,得到了完美体现与同化,这句名言,也正是我要狠下工夫的散文之眼。不信,请读者在“当当”或“淘宝”购一册《海天摘云》,认真读一读。

什么样的人可以成事?中国历史上杰出的军事家韩信,小时失去父母,靠钓鱼换钱,屡受歧视,甚至遭过“胯下之辱”,助刘邦夺西汉天下;司马迁替降臣李广之孙李陵呈奏本说情,却受了宫刑入狱6年,前后共12年,终于写出史上第一部纪传体通史、长达56.65万字的《史记》;陶渊明最末一次出仕彭泽县令,80多天便弃职而去,归隐田园20余年,写出《桃花源记》,修成史上首位田园诗人,被誉为“古今隐逸诗人之宗”;北宋名臣范仲淹,虽未列唐宋散文八大家,但《岳阳楼记》是他的遗墨,“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系历代为官者之信条。连毛泽东也对范公高尚的人格、文武双全的才华十分钦佩……读书和写作这两件事情,同样如此。文学是人学,作家越往后写越难写,最后靠的是知识和综合实力,拼的是人格。懒惰的人走不远,读书少的人走不远,投机取巧、急功好利的人走不远,虚伪的人也走不远,冷漠、狂妄、缺乏同情心的人更走不远……所谓人才,先成人后成才。有才的人不少,优秀的人才却不多。两者之间的差距,需要漫长时段的修为和历练才能把距离拉近,没有灵丹妙药,连讲大道理也是多余的。当下文坛,大多数文章都是死的,作家还没死,文章却一个阶段一个阶段地死,究其原由,是没有卞毓方先生《海天摘云》那些深度的悲悯之心、道义之心、温润之心、真善之心。中国作协副主席何建明评价道:“卞毓方的散文写得好,写得比一般名家的好,是我作为一个出版人和当了20多年文学大刊的主编,在大量阅读当代诸多作品中所得出的一个结论。曾经在数年前我感叹过这样的一句话:看小说,要看李国文的作品;看散文,要看卞毓方的作品。”何建明说卞毓方的写得比一般名家的好,不是空来风,更没有必要恭维。这就是饱学中西的卞毓方。

如何改变我们的知识结构或者文化构成,丰厚自己的知识储备,拓展自己的文学、哲学、美学系统,对加强知识或文史的构成很必要,对每一个写作的人来说都十分重要。读书人首先要稔熟从先秦诗歌、散文起源至唐、宋全面繁荣,深谙这段文史的大多数经典著作内涵,诸如百家散文、诸子散文、江西派、桐城派、公安派、唐宋八大家,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等,这是每一位作家必须付出的文史和美学成本以及长期艰辛的劳作,从历史散文中汲取丰富的养料。散文不是空中楼阁,是知识生产过程中一种复杂的表达方式,有它自身的文学规律,不能简单地迎合时势,不能无意义地缠绕和堆积在一些正确的废话里面,不能让散文的知识生产用流水线和计件方式去完成,作家不必老是盯在报刊发表和获奖上,盯的时间久了,会变得很功利、很庸俗。我的导师原华东师大文学研究所副所长(所长为钱谷融教授)、文艺学专业博士生导师、现上海交通大学人文学院文研所所长夏中义,很少见到他在公众场合露面,报刊上鲜见他的大块学术文稿,是他的文笔或学问不及余秋雨或王安忆深刻?不是,他无需急着向世人告白自己的思想系统,就像卡夫卡,50年后再去读夏导的《艺术链》《思想实验》或《九谒先哲书》,也许能读懂一点什么。作家并不是二手文学的中介人,一些文学组织更不是文学领域中的二手中介机构。文学必须像小草一样,拥有自己的泥土,作家也必须拥有自己的泥土,把文学之根埋进泥土深处,饱吸大地赠予的营养。何以回报泥土呢?唯有作品。这是中国文史和文人的家底,也是作家必备的文化子弹,子弹在膛,才能打得出好文章来。把文史的积淀与元素——这些泥土与养分,好好收藏到记忆的图书馆,当自己写“饿”时,就取一点“食料”来“充饥”,作家们就再不会发生20世纪60年代初“三年自然灾害”那样的事儿。什么东西都可以丢,唯有书不能丢,而书丢不掉的唯一办法,就是像卞毓方先生那样,广博而系统地熟读文史、哲学和美学成本很高的书籍,慢慢消化这些文史情感,如是雕琢神韵,当可不朽。归来也,《海天摘云》似风吹平野,是可以让人敬畏的一种书写,是可以留存50年以上的好书,对于灵魂的解放、知识系统的完备,十分受用,值得慢慢消化,在体内转换成自己的血液。

前几天看奥运,每日大笑。盼到最后一天,隐隐觉得要落后,算了一卦,没运气,老二的排序。法国抑或捷克小说家米兰?昆德拉说过:“生命不是话剧,可以彩排一次再正式登台。他们的悲剧一次性上演,就挥霍完了他们的一生。”历史就是这样的逻辑,秦、隋是这样,唐、宋是这样,明、清更不必说了。涨水时一马平川势如破竹,退潮时风平浪静悄无声息。然心戚戚矣,笑自己似有南唐后主李煜的那种失落。好在读书是生命的另一种表现形式,案头有卞氏文史华章纵横,关乎文坛衰兴、中华文明之脉。

卞毓方为什么是卞毓方?为什么可以一读三唱?扪心自问,不得而知,唯深入研究。

——2021年8月10日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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