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法师,各位营员:
几天前就询问崇谛法师,这次夏令营主题是“学《心经》用《心经》”,那么我讲什么呢?最好是命题作文。他说随便。世界上最怕的就是随便,那是一个很高的境界,恐怕我做不到。昨天普茶之后,我根据现场互动情况,把以前准备过的内容重新组织,尽可能与这次夏令营的主题贴近。在今天上午的两个多小时里,给大家讲五个方面的问题:一、环保是佛教化世导俗的最好契入点;二、从缘起论和业力论推出的两组基本原理;三、以《心经》的智慧观照生命与环境实相;四、从“心物一元”到“从心开始”;五、结论。
一、环保是当前佛教化世导俗的最好契入点
呈现在大家面前的演示图片,是我昨天下载的奥运会开幕式一个画面,张艺谋的创意不错,但糟糕的是CCTV的编导,把老谋子的心血给毁了。这个开幕式要远看,体现只有一个地球这个主旨。从地球的眼光来看我们中国,就像以佛学的法界眼光来看我们的人生和世界。刘欢与一位外国女歌星站在地球之巅上唱歌,突显了一种环保的理念:我们只有一个地球,而且还是一个破碎的地球!要如何珍惜我们的环境,如何来保护它?我的主题是从心开始,从我们每个人的内心开始。
昨天普茶时,我很感慨地说:去年演讲的主题是佛教教育,全世界有几十所佛教大学,为什么中国大陆现在还没有呢?很多年前就有一个理想,希望在中国大陆有一个零的突破。三四年前,与我的博士生觉冠法师订了一个关于佛教大学的博士论文课题。现在她都毕业了,但看来中国的佛教大学还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千呼万唤未出来。当然,该来的总是会来的,只是现在因缘还没有到。所以,我们不能洁身自保,首先要介入社会,要关怀社会,真正在社会中发挥自己的使命。
什么是最好的佛教课题?我们当下就能做的,而且完全符合我们国家利益,我觉得环保是一个佛教化世导俗最好的契入点。因为包括佛教徒在内的地球有六十五亿人口,我们所生存的这个世界面临着严重的危机。环境日益恶化,资源日益匮乏。我们看到汽油高达140美金一桶的时候就知道,好日子确实已经到头了。原来以掠夺地球的资源、能源为代价的所谓现代化生活,逐渐引起了人们的反思。
有佛法就会有办法,有思路才能有出路
人类面临这么一个严峻问题,和我们每个人都息息相关,佛教要拿得出解决的办法。刚才崇谛法师引言时,提到我去年引述过的圣严法师一段话。圣严法师做小和尚读佛学院时,他感慨地说:“佛法这么好,为什么理解的人这么少,而误解的人又这么多?”那怎么办呢?所以他要办教育。现在我再转述一位大德的话:“有佛法就会有办法。”我狗尾续貂再加一句:“有思路才能有出路。”就像美国大片《侏罗纪公园》有句台词所说的:生命会给自己寻找出路。
今天给大家谈这个课题,就是要提出这么一个思想:佛教不仅仅是坐而论道式的玄谈,光是那些风花雪月、品茶吟诗,跟人间事务了不相关。建立在缘起论和业力论基础上的佛教思想,能够为化解环境问题提供强大的思想资源,而且能够形成巨大的实践力量。因为环境污染问题、资源缺乏问题,人类的前景并不美妙,但是我们相信,人类以自己的智慧,特别以佛法的智慧,一定能够化解这个危机。环境问题不是天灾,是人祸。根据佛教哲学“境由心造”的原理,人类所面对的依报世界是由人类的共业所造成的,要改变我们的生存环境也必须从改变每个人的内心开始。“心净国土净”,如何对治为当今社会消费主义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所迷失的当代人心,提升我们每个人的心灵境界,增强佛教的社会责任感,世界佛教徒和佛教学者责无旁贷。
当今世界是发展和对话的时代。所谓对话,就意味着在各种世俗思想和宗教之间,在求同存异的前提下互相尊重并取长补短。所谓发展,用现在胡温新政提出来的科学发展观(也就是可持续发展),就是要摒弃以前那种竭泽而渔的、穷凶极恶的、急功近利的短期行为,用更长久更长远的眼光,这就是意味着用悲天悯人的宗教情操和高瞻远瞩的人文关怀,谋求功在子孙万代的可持续性发展,而不是我走了以后哪怕它洪水滔天。
在世界上、特别是在西方的基督教背景下发展出一种环境哲学,首先对基督教思想进行了反省。在这种反思当中,国际上把眼光转向了东方思想,提出了绿色东方主义,尝试重新解读亚洲宗教的传统,从东方宗教特别是从佛教中来寻求思想资源。在这个大背景底下,环保这一个关系到我们全人类共同面对的生死存亡的大问题,就成为佛教化世导俗最好的契入点。既契理又契机。
人间佛教的三个层面:适应、关怀、批判
在人间佛教的大框架下,环保问题属于哪一个层面呢?按照我的思路,人间佛教有三个层面,最底层是社会适应,就像现在常说的要积极引导宗教为社会主义经济建设服务,与社会主义制度相适应。这个口号不错,但是有人把它念歪了,把它念成“宗教搭台,经济唱戏”。如果让佛教与唯利是图相适应,这就把佛教引向了歧途。所以光讲适应不够,要上升到第二个层面,那就是社会关怀。
所谓社会关怀,就是佛教发挥自己的作用,真正能够在社会中获得自己的话语权。慈善、环保、文化、教育(教育就包括佛教大学),乃至办刊物、电台、电视台等等,都属于社会关怀这个层次。由此可见,我们目前要关注的环保问题,还只是社会关怀的初级阶段。
人间佛教的第三个层面,那就是社会批判,现在我们暂且不谈。我们只能做口气和力气相适应的事情,眼下的环保问题,中国大陆佛教界既有口气也有力气去做,做不到的事情我们等待机缘。
为什么说从环保契入,既契理又契机?先讲契理。因为佛教的超越性格和批判精神是环境保护的重要力量,拥有深厚的思想资源。
所谓超越性格,就是宗教的主体性和神圣性。宗教与经济、政治相比,是更高层面的东西,所以具有超越性与出世性。在佛教的教义总纲苦集灭道四谛中,苦谛是认识佛教的前提。佛教讲要知苦、断集、慕灭、修道,前提首先是知苦。所谓知苦,就是用一种批判而又冷静的眼光来观察这个世界,来审视我们社会的种种缺陷,并且探索这种缺陷和苦难背后的原因,那就是来自我们人类内心中的烦恼。
所谓批判精神,佛陀的创教就是建立在对社会的批判基础上。比如,针对各种不合理的社会制度,像印度的四种姓制度,佛教提出了众生平等,这就是社会批判。在思想上,针对婆罗门教的神创论,和各种沙门思想当中的宿命论、怀疑论和庸俗唯物主义等错误的思想谬见,佛教提出了缘起论,这就是思想批判。然后,佛教把一切社会批判和思想批判统统引向对人性的批判,找到人性当中最阴暗最顽固的三大根本烦恼贪嗔痴。所以,一定要在一个根本的理上,奠定佛教解决环保问题的思想基础。
所谓契机,机就是时节因缘。禅宗讲“随缘消旧业,任运着衣裳”,这里面有一种非常深沉的历史智慧和历史责任感。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群体的共业之中,业报如此,许多事情我们只能随缘随份地承受并消除,这叫随缘消业。然后“任运着衣裳”,必须要契合时机,时机没到就去做是智慧不够,时机到了不去做那就是慈悲不够。比如说要办佛教电台和电视台,机缘没到,现在去做除了白花钱不说,恐怕还有种种麻烦。这就像农民养公鸡是为了报晓,半夜三点钟就叫,叫得太早没用;如果到了七点以后才叫,要它何用?正在拂晓的时候,雄鸡一唱天下白,这就恰到好处。
中国改革开放三十年以来,人间佛教的理论与实践,已经从社会适应发展到了社会关怀层面。既然如此,佛教关注环保问题就不仅仅只是呼吁,还要落实到行动上。佛教在当今中国,要成为一个改造世界的实践的和物质的力量,正当其机。
如何处理人间佛教三个层面之间的关系?需要佛教的二谛论智慧,需要真谛与俗谛之间相依不二的中道智慧。佛教在解决社会矛盾的时候,要求做到既要入世又要出世。出世是超越,入世就是关怀。这也就是佛教所说的出淤泥而不染,这就是佛教的中道智慧,此所谓契理契机。佛教要在社会发出自己的声音,我觉得环保问题是我们可以放开喉咙说的。
二、从缘起论和业力论推出的两组基本原理
我看过佛教界很多关于环保的文章,五六年前佛教界也在普陀山为此举行过青年佛教徒的演讲比赛,我也被请去当过评委,表明中国佛教界开始关注这个问题。佛法是一味的,对一切问题都应该提供一个最深层的理论支持。所以我们还是从佛教的基本原理入手,而不是从什么无情有性等等,东找一点论据,西找一点经文片段,这是无济于事的。
真理是简单的,需要的是返朴归真
佛教最基本的教义基础就是七佛通诫偈:“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是诸佛教。”佛佛相承的就这最简单的四句话,因为真理永远是简单的。简单的真理为什么搞得复杂化了呢?是我们人心复杂、人心迷失,所以才需要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横说竖说,正说反说,或言或默。所以我们要返朴归真,把复杂的东西回归到最简单的真理。
我曾经在十年前,与一位来自青海的活佛讨论过如何看待汉地佛教的衰落。针对他要用藏传佛教来复兴整个中国佛教的看法,我说思想问题只能是求同存异。他问我同在哪里?我说同在一二三四。异又在哪里?异在五六七八。
什么叫一二三四呢?一个中心:以成佛作祖为中心。两个基本点:缘起论与业力论。缘起论是佛法不共于世间任何哲学和宗教的哲学基础,业力论是人生观和社会道德的支柱。三项基本原则:三法印,区分真假佛法的三个根本标准。四条教义总纲:苦集灭道四圣谛。不管是南传北传、显教密教、圣道门净土门,大乘还是小乘,宗门还是教下,对这一二三四的共同点,不会有什么分歧。那我们就求这个同。
什么是异在五六七八呢?首先是我们生命的存在——五蕴。众生都是由色受想行识五蕴构成,因为我们五蕴里面智愚贤不肖染净善恶等等的比例不同,我们对世界的认知、对佛法的把握是不一样的。同一个事物,不同的众生可以得出不同的结论。因生命本身的异化,对佛法产生了分歧。六,指学佛的道路六度。条条大路通罗马,六度万行都是解脱的方法,就看我们选择哪一条?七,指我们学佛的成就有深浅高低的不同,故佛教有判教的设置。我们读过《法华经?药草喻品》,你活佛是一棵参天大树,我只是一棵不知名的小草。不管是小草、中草、大草,还是小树、大树,虽蒙润程度有高下,但我们都受着法雨的滋润。八,光中国汉传佛教大乘就有八大宗派,凭你青海来的活佛统一得了吗?所以要求同存异。
我们只能随缘随分,做自己能做的事。就我本人而言,我的主要教学对象就是在校大学生和社会上的政商人士。上海市委组织部举办了好几期面向局级干部的传统思想高级研习班,每期五天,我承担的课程是用一天时间讲解一部佛经。我引述鲁迅的话讲过,中国人如果不读三部或者四部佛经,那就面目可憎、语言乏味。他们说哪三部呢?《金刚经》、《维摩经》、《法华经》。加上《六祖坛经》,一共四部。我已经讲过《金刚经》和《六祖坛经》,明年还要讲另外两部。所以,不仅佛教徒要读这四部佛经,社会各界人士、党政领导干部也要读!否则,那简直就是面目可憎,语言乏味!这话是鲁迅先生说的。(掌声)
用心贯通智慧与慈悲两轮
那么在同的基础上,我们要关注佛教的两个基本点。佛教之所以会产生这么多教义上的分歧,分化出这么多的派别,就是在这两个基本点上各有侧重。
缘起论是佛法的基础,业力论是佛陀创教时吸收了印度当时思想界因果报应的理论,但建立在缘起论基础上。缘起论和业力论是相辅相成的,但这两个基本点各有侧重,最根本的是缘起论。我在讲课时问底下的干部们:邓小平讲的两个基本点你们能背吗?绝对能背。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坚持改革开放。但是这两个基本点要把握好的话,一定要具有打桥牌的智慧,现实中往往是一统就死,一放就乱。能把两个基本点把握得住的人少之又少,要么僵化,要么就成为贪官。
在佛法中,这两个基本点归结为空有两轮。缘起论指向空,业力论指向有,要把握住空有两轮,就需要中道的智慧。我们现在就是要从缘起论和业力论里面,抽出和环境保护有关系的两对基本原则。从缘起论抽取“普遍联系”和“性空无我”两项基本原理,归结到智慧;从业力论可以抽出“依正不二”和“自他同体”两项基本原理,归结为慈悲。
智慧与慈悲的两轮,需要用一根车轴连结起来。这根车轴是什么呢?心。用心把悲智两轮贯通起来。这个心,就是我们每个众生之心,既有黑暗也有光明,既有善也有恶。现在我们很多人经常会引用《华严经》中说法:“心佛众生,三无差别”;讲起《心经》,就是“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这其实就是强调了不二的层面。
这个心的座标,向上这根轴最高点是佛,我们仰望佛,仰之弥高,钻之弥深。在理上我们与佛是平等的,在事上我们相差十万八千里。横向的这根轴,连着我们与众生。《金刚经》里面讲,不管是卵生、胎生、湿生、化生,不管有色、无色、有想、无想的众生,统统要度他们到无余涅槃而灭度之,有这么多无量无边无数的众生是我们所关怀的对象。再往旁边就是境,就是我们的环境。我们的心是上求菩提下化众生,就在上求下化的过程中,改善我们生命的依报环境。这个心挑起了空有两轮(悲智两轮)。所以我们在讨论环境保护的理论基础时,就紧扣心与悲智两轮来展开我们的论述。
刚才讲过,七佛通诫偈是佛教根本的教义基础,这里面最重要的是“自净其意”,也就是从心开始的个人修行和社会变革。佛教哲学的两大支柱为“缘起论”和“业力论”, 这两者都是对宇宙人生真相及发展运动的解释。缘起论是佛教的哲学基础,业力论是佛教的道德支柱。缘起论是对业力轮转的哲学慧解,而业力论的三世轮回、因果报应这一套人生观准则,又建立在缘起性空的哲学基础之上。换言之,这两者在理论上是“空有不二”,在实践上是“悲智双运”,而在方法上则生发出佛教的中道智慧。
从缘起论推出的两个基本原理:普遍联系和性空无我
从缘起论推出的基本原理之一是“普遍联系”,我们可以举当年马胜比丘向舍利弗说法为例。
我今年二月份又去了印度,在鹿野苑的菩提树下,向围坐在草地上的复旦人文智慧课堂的学员们讲《初转法轮经》。佛陀在菩提伽耶悟道以后,最想度化的人就是当年的五个大内高手。他在苦行林修道,他父王派以憍陈如为首的五个大内侍卫暗中保护他。六年苦行之后,他接受了一位牧羊女的乳糜供养,憍陈如认为他道心不坚定,于是离开他而自己修行去了。佛陀悟道后,就先去度化这五人,感谢他们六年中对他的默默支持和关怀。前往鹿野苑途中,佛陀还度化了两位商人,成为佛教最早的居士。我问过印度导游,从菩提伽耶到鹿野苑有280里。佛陀向憍陈如等初转法轮,讲的就是苦集灭道四谛。他们接受佛陀悟到的教义,归依了佛陀并成为比丘。于是,人类历史上诞生了三宝具足的创建性宗教团体:佛宝,释迦牟尼悟道成佛了;法宝,佛陀所转的苦集灭道四谛法轮;僧宝,憍陈如等五比丘。鹿野苑遂成为世界佛教徒的“一大会址”。
有一天,“一大代表”中的马胜比丘,在路上遇到婆罗门教的大智者舍利弗。这位舍利弗,就是我们正在学习的《心经》主角之一舍利子。舍利弗在当时是一位很有名的辩才无碍的婆罗门思想家,与目犍连共同拥有250个弟子。舍利弗在路上拦住马胜比丘问:“听说释迦牟尼佛讲课非常红火,请问他讲的什么?”马胜比丘说:“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我佛大比丘,常作如是说。”
我们刚才讲过,真理永远是简单的。之所以复杂,是因为人心的愚钝,人心的复杂。舍利弗非常聪明,响鼓不用重锤敲。他苦苦思惟的宇宙人生终极问题,被这四句话一下子点破了。诸法因缘而生,诸法因缘而灭。所有人生的苦难、社会的不公,所有的问题都可以从缘起论得到理解。婆罗门教的思想是神创论,既然世界是由神创造的,那么世界上这么多的不公是谁给予的?如果神不能改变的话,这个神是无能的;神如果是有意为之的话,这个神是邪恶的。他这个苦苦思索得不到结论的问题,被缘起论一下子就化解了。于是舍利弗与目犍连一起,率领250个弟子集体归依了释迦牟尼佛。后来舍利弗成为佛陀门下十大弟子之一,号称智慧第一。这个偈后来被称为“法身舍利偈”,这是佛教所有舍利里面最伟大、最根本、最高的舍利,不是什么手指头啊什么头发,那些只是肉身舍利。佛教最根本的舍利,就是这四句话,这是缘起论最经典的表述。
我们通过这四句话可以知道:法不孤起,待缘而生。就像因陀罗网中的珠子,千灯互照,光光交彻。记得1999年我们发起中国佛教信息网会议时,曾在北京医院跟赵朴老谈过这个问题。我去看他时,破天荒地花50块钱在医院门口买了3支玫瑰花。我进去一看,房间里全被水果、礼品盒和鲜花所包围。这么高龄的老人,放这么多的鲜花干什么,把氧气全给吸跑了。所以我就说,干脆把这些花都统统搬走吧!放我这三支玫瑰花就可以了。(众笑)我跟他谈因特网对中国佛教复兴的作用。他说什么叫因特网?不懂。哎哟朴老啊,因特网就是佛教里面所说的因陀罗网。哦!赵朴老抚掌大笑,当即说出这个典故:“千灯互照,光光交彻。”
这个典故怎么来的呢?华严宗的法藏大师对武则天讲《华严经》,为了描述华严无尽缘起的思想,以十玄门解说万事万物都处于普遍联系之中,其中有一个比方就是“因陀罗网境界门”。说的是帝释天网幢上的串串珠子,每一个珠子互相影射无数的珠子,于是重重无尽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法藏怕武则天听不懂,就利用了当时的“多媒体教育”。在大殿中放十面镜子,点起一千盏灯,一千盏灯通过四面八方镜子的反光,互相交涉就像满天繁星。佛光山根据这个典故,也做了一个具像的因陀网境界,我们在里边漫步,就像处在一个浩瀚的宇宙之中。所以林清玄写的星云传记,就叫《浩瀚星云》。
按照无尽缘起的原理,世界上每一件事情都不是孤独的。我们在江河源头上所作的种种污染,对地球所作的种种榨取掠夺,经过大自然的循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总有一天果报会回到自己身上。世界上万事万物都是普遍联系的,这里面的因果环环相扣。南美洲热带雨林的消失,跟我们中华民族的命运息息相关;非洲的饥饿与我们未来的和平也是息息相关。千万不要以为其他地方发生的事情与我们没有关系。一个地球村的观念之下,再一次证明了佛教万法缘起的普遍性。
普遍联系的观念,要使我们更加如实地观照世界,要对天命对自然充满敬畏感。其实,我们人类的智慧是永远赶不上天的,人算不如天算。可惜,我们现在被庸俗唯物主义彻底物化了。1958年有一首民歌牛气冲天:“天上没有玉皇,地上没有龙王。我,就是玉皇。我,就是龙王。喝令三山五岳开道,我来了!”我来干什么?我战天斗地来了,结果搞成个穷山恶水加刁民!我们纵然为了自己的安宁,我们也得关心天下大事。因为天下事与我们息息相关,我们是命运与共啊!
从缘起论必然推出第二个基本原理:“性空无我”。无我,就是否定有独立的精神主宰“我”,这个“我”又叫做自性。在佛教看来,当今我们人类所有的问题,都是由于以自我为中心所导致。这世界本来是如实的存在,是环环相扣,由无尽的因缘而构成的世界,我们只是网络中的一个环节。如果以自我为中心而自我膨胀,就扭曲了这个网络,无数人的我执,就会导致这个网络的破裂,结果就是鱼死网破。我们必须去掉我执,才能真正回归到世界如实的状态。在本来相互缘起的世界中,我们偏偏每个人都是以自我为中心,以我的疆土为中心,以民族我、国家我为中心,结果就造成了种种冲突、痛苦、苦难。只有“性空无我”论才能破除人类的自我中心主义,以如实的心态来对待自我、对待世界。
从业力论推出的两个基本原理:依正不二和自他同体
业力论以缘起论作为哲学基础,而注进了道德价值的因素。业力论比较偏重于谈生命主体的升进和精神生活的升华,由此构成佛教人生观和道德自律的基础。西方有人讲过,如果没有上帝,什么事情都可以发生。意思是说,因为没有上帝这个主宰来惩罚恶人,人就什么坏事都敢做。那么我们东方呢?如果没有三世果报的话,我看也是什么坏事都可以干。这个世界从不缺少奸商和贪官,但现在的奸商贪官是古今中外从来没有的,特别具有“初级阶段的中国特色”。(掌声)原因何在?我们的哲学出了问题。我们把唯物主义庸俗化为唯利欲主义、唯功利主义,于是什么坏事都敢干。
我们给业下一个简单的定义。业是有意识、有意志的行为,这种行为会带来相应的后果。也就是说,众生善的恶的、清净的污染的行为,根据因果律产生相应的果报,这就是业。从这个定义我们得出两对范畴:正报与依报,共业与别业。
第一对范畴:正报与依报。
从天堂到地狱的六道众生,都是因为造了一定的业而形成相应的生命主体,这就是正报。我们在座各位的果报还是很不错的,今生今世能成为人,而且能在四祖寺参加夏令营,果报相当殊胜。我曾经与某位教授论论过,我在印度、尼泊尔看他们的街道很肮脏,生活非常贫困,但人们的精神看来还相当充实,眼神像蓝天一样的纯净、祥和、平静。他说估计那里很多人都是从天堂掉下来的,前辈子在天堂,今生下来做人。我说我们有些中国人的眼神,要不就是目光呆滞,要不就是贼溜溜乱转。见了面问:你吃了没有?中国的公款吃喝全球第一,什么党纪国法也管不住官员的五脏庙。估计前世都是饿鬼道来的,前世没吃够,今世拼命捞。现在很多坏人坏事,贪官奸商的所作所为,都带有某种地狱道、饿鬼道、畜牲道的特点。(掌声)
个体的生命主体叫正报,某一群体的正报必定会形成相应的生存环境,这就是依报。依报是由正报所决定的,有什么样的正报就会有什么样的依报。中国人在公共场所,尤其在酒馆茶楼,都是扯开喉咙讲话。欧洲有些公共场合会贴一张纸条,用简体字写着:“请勿大声喧哗!”“方便之后请冲水!”请注意,是用简体字写的!我想全世界用简体字的只有两个国家:一个是新加坡,一个是中国大陆。但愿警告的只是新加坡人!(众笑)脏乱差的地方,这个地方生存的主体一定是非常糟糕的。一个非常清净的环境,这个主体一定是高度文明的。环境是由生命主体所决定的,有什么样的生命主体就会有相应的生存环境。
第二对范畴:共业与别业。
生命主体的行为是与果报结合起来的。每个人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这叫别业。共业,就是社会群体共同所造的业。我们不仅受个体别业的制约,还在更大范围内受到共业的制约。所以,佛教的社会责任感,就从共业与别业的辩证关系里推导出来。一个企业、一个学校、一个城市、一个国家、一个地球,都是我们人类的共业所成,层层放大,层层递进。
从上述两对范畴,可以推导出两项基本原理,那就是“依正不二”和“自他同体”。这是从缘起论、从缘起性空的终极层面推导出来的。这种最根本的层面,就是《心经》所说的“色空不二”,也就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也就是“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增不减,不垢不净”。这是从终极层面来讲,我们可以推出自他不二,依正不二。
但是,学佛的关键是自净其意。终极层面讲不二,到了实践层面,强调的是自净其意。业有身口意三业,身业、口业是以意业为根本。意以思为体。这个思心所就是意志,也就是色受想行识五蕴里面的行。业是以意志作为根本的。也就是说,在环境和生命主体的依正关系上,佛教强调的是心的主观能动性。有什么样的意欲就会造成什么样的行为,从而形成相应的正报和依报。
佛教在生命个体与群体的自他关系上,大乘的菩萨行是以他为自。我记得1987年4月23日中国佛教文化研究所成立,当时请了很多政要参加,中央统战部部长、国家宗教局局长都到会了。他们讲什么我都忘了,只有一个人讲的我没忘。谁呢?梁漱溟。他老人家讲话真是石破天惊。他开口就讲:“我从十几岁就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他说佛教归根结底只有两句话。第一就是强调三世因果:“人的一生在今生以前有前生,在今生之后有来生。”第二就是强调菩萨以他为自的精神:“要弘扬佛法,就要有一种救世的精神,心里头没有自己,只有众生,只有这样才是一个佛教徒。”他最后强调:“我一点不含糊地说,我是一个佛教徒。”据说他在会场还讲过他的前生是一个禅宗和尚,结果当作迷信给删掉了。他的讲话发表在《法音》(学术版)上,我当时看了以后心中就有一丝不祥的预兆:梁漱溟先生行将不久于人世乎?因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终于在离开人世前,亮出佛教徒的真相了。他死后,赵朴初非常后悔:为什么当时不问一问他前世是哪个道场的和尚呢?说不定是四祖寺的呢?(众笑,掌声)所以大乘菩萨是以他 为自,就形成了“无缘大慈、同体大悲”的慈悲思想和行为。
通过上面的推论,我们可以看到:就个体来讲,心的污染或者清净这两种趋向,决定了我们行为的善或恶,从而产生了相应的或苦或乐的后果。从个体与社会的关系来讲,个人的别业和众生的共业休戚相关。就众生和世界的关系来讲,主体的正报与环境的依报也是息息相关的。业力论解释了人生痛苦的根本原因,也为佛教的解脱论提供了意志自由的依据。正报与依报、共业与别业的辩证关系,则为佛教改造世界、改造社会提供了哲学基础。
三、以《心经》的智慧观照生命与环境实相
我们先从理证(佛教原理)推出了与环境保护相关的四条基本原理,现在我们进入经证。我们以《心经》智慧来观照生命与环境的实相,同时也引证一下《阿含经》和《维摩经》,看看佛经是如何处理这些问题的。
《心经》只有260字,字句简略,而甚得般若甚深广大之心要。虽然只有两百多字,却是六百卷《大般若经》的精髓。欧阳竟无先生最得意的作为晚年定论的两部书,一部是《心经读》,一部是《中庸传》。他认为《中庸》是儒家哲学的核心,而《心经读》是他对佛学的晚年定论。他在《心经读》中讲到:“故不读六百卷,不足以读寥寥几句;而不读寥寥几句,又不足以读六百卷也。”就指的是《心经》在《大般若经》里的核心地位。当然,《心经》的“心”,与我们刚才讲的从心开始的“心”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心经》的“心”,是枢要、中心思想的意思,也就是般若学最精要的教义所在。讲话要有依据,我们老老实实地读几段《心经》的经文,这里我选了三段:
第一段,悲智双运的实践准则
我们刚才讲到用“心”来担起佛教的空有两轮和悲智两轮。《心经》第一段,就谈到佛教的悲智两轮: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观自在”,就是观世音菩萨。译者玄奘大师是一位有高度政治智慧的和尚,他当时因偷渡出境受到政府通缉,当他载誉而归时,先在长安郊外写信“投案自首”,说当年求法心切,现在回来听候处理。很给政府面子。所以唐太宗带领上百万长安市民从城门涌出,像对待英雄一样把他迎接回来。唐太宗与他长谈三次,劝他还俗,要他做宰相来帮助处理国家大事。《大唐西域记》是玄奘对中华民放所作的贡献,为唐政府经略西域,从思想、政治、经济到风土人情,提供了第一手的情报资料。这是他对国家所作的重大贡献。“观世音”里面有一个“世”字,为了避李世民之讳,简称为观音,玄奘法师干脆把它翻译成观自在。
“行”,修行的是甚深的观照般若。般若有实相般若、观照般若、文字般若,这里是指观照般若,在甚深禅定状态下开发出来的深层智慧,方能观照到宇宙人生的实相。
“照见五蕴皆空”,这一句在藏译本里翻译成“照见五蕴皆自性空”,更为准确。意思就是说,构成生命的种种现象,都待因缘而起,都无自性,无自性故空。
“度一切苦厄”这一句,从现在的梵文去看是没有的。可能是玄奘法师根据般若的宗教精神增补上去的,来对应下文的“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
这一段讲的是能观之智,能观照宇宙人生生命实相的智慧。《心经》所阐发的智慧,是观音菩萨在观照般若状态下而照察宇宙人生实相的最高智慧,表明这种智慧是在甚深的禅定状态下的实践活动。根据《法华经?普门品》所说:“若有无量百千万亿众生,受诸苦恼,闻是观世音菩萨,一心称名,观世音菩萨即时观其音声,皆得解脱。”观音菩萨离烦恼障、所知障,自得自在,这是指智慧。而这里特别强调的是观音菩萨的慈悲,他从悲心中观照众生的痛苦,从而普门示现救度众生。应以帝王身来示现,就现政治家身份,谈国家大事;应以婆罗门身来示现,就现宗教师和专家学者身份,谈信仰和思想理论;应以吠舍身来示现,就以工商业者和长者居士的身份示现,谈经济活动和社会生活。上至国王大臣,下至贩夫走卒,观音菩萨都能自在地遍现种种身相,广开无量法门,根据众生不同的状况和存在的问题,契理契机地救度众生。这部经的主角就是观音与舍利子(弗),由舍利子对般若的精神提出疑问,而由观音菩萨回答。这一段彰显了佛教悲智双运的实践准则。
观音菩萨所照见的宇宙人生的实相,在经文里以五蕴为代表而作重点阐发。我刚才讲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为什么佛教内部会产生分歧,原因在哪?就是因为我们的生命是由五蕴构成的。五蕴是原始佛教时期就建立起来的一组概念,用以解释生命的存在,后来又扩大到宇宙万物,是构成宇宙一切法的物质与精神现象的五种要素。解释我们个人身与心方面的是五蕴,解释我们个人之外物质与精神一切法的也是五蕴。
蕴就是积聚、类别的意思。这里的色蕴指我们的肉体,也泛指宇宙间一切物质现象。受蕴,指人的苦、乐等感觉作用。想蕴,这些感觉经验可以保持下来而成为记忆,而且记忆的感觉可以重新拼装,因此形成种种的想象。行蕴,是决定行为的意志、意念等心的作用,刚才讲的“业以思为体”的思心所、三法印“诸行无常”中的“行”、十二支缘起“无明缘行,行缘识”中的“行”,和五蕴中的“行”,基本上是同一类概念。识蕴,指对境了别认识事物的心体,就是我们的思维主体。除了物质性的色蕴之外,受想行识四蕴都是指精神性的要素。五蕴所强调的主要是精神层面。
“照见五蕴皆空”,表示人生宇宙实相的空的境界,不是我们普通的经验对象,不是于品酒饮茶、谈空说妙之中所能领略的,那只是“说在空中,行在有中”。这个空,只有在禅观行的甚深体验中才可能达到。一般人在日常经验中,只能看到肉体和精神活动的种种表象,并把这种表象误认为是实体性的存在。但是,如果在甚深般若智慧的观照之下,我们可以深层次地观照到这些现象其实都处在一切皆空的状态。空是一种体验性的活动,在这种体验中所观照到的空才是最深层最真实的空。
《大般若经》中对一切皆空的境界,有更详细的描述。在同样为玄奘翻译的《大般若经》第510卷中,佛陀对号称解空第一的须菩提(善现),解说了佛所悟到的世间五蕴实相:
“善现当知,甚深般若波罗蜜多,能示世间诸法实相者,谓能示世间五蕴实相。一切如来应正等觉,亦说世间五蕴实相。”
具寿善现复白佛言:“云何如来应正等觉甚深般若波罗蜜多,说示世间五蕴实相?”
佛告善现:“一切如来应正等觉甚深般若波罗蜜多,俱不说示色等五蕴有成有坏、有生有灭、有染有净、有增有减、有入有出、有过去有未来有现在、有善有不善有无记、有欲界系有色界系有无色界系。所以者何?非空无相无愿之法,有成有坏、有生有灭等;非无造作、无生无灭无性之法,有成、有坏、有生灭等。一切如来应正等觉甚深般若波罗蜜多,如是说示五蕴实相。此五蕴相即是世间,是故世间亦无成坏生灭等相。”
五蕴实相涵盖了欲界、色界、无色界三界,一切有成有坏、有生有灭、有染有净、有增有减、有入有出、有过去有未来有现在、有善有不善有无记等等之法,这就是世间实相。请注意,《大般若经》所谈的这一切,正是《心经》所高度概括的“不生不灭、不增不减、不垢不净”。并且说:佛陀已经证知无量无数无边有情的心行差别,然后在真如实相的境界当中,又超越以上种种的名相分别,即所谓的成坏、生灭、染净、增减、入出等等。
“复次善现,一切如来应正等觉皆依般若波罗蜜多,能普证知无量无数无边有情心行差别。然此般若波罗蜜多甚深义中,都无有情及无有情施设可得,都无诸色亦无诸色施设可得,都无受想行识亦无受想行识施设可得,广说乃至都无一切智、道相智、一切相智,亦无一切智、道相智、一切相智施设可得。一切如来应正等觉甚深般若波罗蜜多,如是说示世间之相。”
《大般若经》谈到,五蕴是一切宇宙现象的五种基本要素,这五种基本要素与世界的终极存在真如,是相依不二的。佛就在五蕴的生灭现象上,体悟到诸法真如的不虚妄性,不变异性。由此可见,空并不是虚无,空是包涵了一切缘生法同时又超越了一切缘生法的最真实的存在。空是什么?它超越一切现象的分别。在空的观照之下,解构了对所有一切个别现象作独立性、作实体性的偏见。将般若智慧的观照活动实行到极深的层次,身心世界的空的本性,就自然朗朗显现出来,历历在目。任何修行者如果能证到这样的空性境界,就能够脱离生死轮回的苦海。
我们在这里把《心经》与《大般若经》进行了相互印证,在《大般若经》的以上文字中,对“照见五蕴皆空”有更详细的表述。正如欧阳渐先生所说的,不读六百卷般若,不足以读寥寥几句《心经》;而不读这寥寥数语,又不足以读六百卷的《大般若经》。
第二段,无住去执的中道精神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如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
经文第二大段,是辨明甚深般若所观之境,阐述般若无著去执的中道精神,来显示诸法实相就是空相,断除我们对法的执着。
这些法表现为:五蕴、十二处、十八界三科;说明生命流转与还灭的十二缘起支;构成佛教教义总纲的四谛;以及成就果位的智与得(菩提与涅槃),等等。《金刚经》也是这样来破一切法执:“若以色求我,以音声见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若执着表面现象及名相,就不能见到如来的法身,不能真正契合涅槃的境界。所以,不仅要破除我执,还要破除种种对概念与名相的执着,破除从原始佛教以来对指称宇宙与生命存在的一切概念的执着。这些概念由于分类标准、观察角度的不同而有种种的说法。横的方面如五蕴、十二处、十八界,纵的方面如十二因缘、苦集灭道等等。
小乘佛教通过对缘起现象的解剖和分析,得出无我的结论。比如说,对于流转于生死的那个主体自我,小乘佛教把它分析为色受想行识五蕴的暂时聚合。就像车子,把它分解完了,车子在哪里?由此得出无我的结论。一切由于条件关系而组成的事物,必然会由于条件的变化而变化,从而得出不存在永恒常存的自我的结论。但对小乘来讲,构成暂时存在现象的要素,则是有的。就像车子,把它分解为车轮、车胎、车架,车子是没有了,但构成车子的零部件是有的。我们人是无我的,但构成人的色受想行识五蕴是现实存在的。小乘这样对空的理解,叫做析空观。
大乘佛教兴起以后,认为小乘分解各种要素而得到的破除自我实体的空是不究竟的。小乘认为这些构成要素的法是存在的,因为假必依实,虚体性的聚合存在物,必须要依于真实具体的法体而存在。这种分解式的析空观,虽然可以破除独立的自我观念,但还存在对法体的执着。大乘是当体即空,当下即空。在一切缘生法存在的当下,就观照它一切皆空的本质。这个体空观最核心最精要的表述,就是“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就在我们当下生命的流转之中,照见它的本性是空。
《心经》的照见五蕴皆空,重点谈的是色与空的关系。就像《金刚经》说要不住六尘而行六度万行,首先以布施度来说事。三轮体空不仅仅只是说布施,而是指一切善行,要以三轮体空的精神行一切善。观音菩萨在此以五蕴中第一色蕴为例,阐述物质现象与空性相依不二的关系。
物质现象都是依赖一定条件而产生并存在,当特定的条件关系消失以后,物质也就不能维持它原来意义上的存在。一切都在变化之中。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也讲过,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当我们的脚离开之时,河流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任何物质现象都是生生灭灭,并没有永恒不变的本体(自性)。无自性故空,故说“色不异空”。我们在物质现象存在的当下,就要见到空的本质。从另一方面来讲,空在哪?空并没有离开我们的物质现象,我们不能离色去找空。空的本质,就存在于一切物质现象之中。空不是独立于物质之外的实体性的存在,所以说“空不异色”。
从修行的实践来讲,大乘的体空观引进了慈悲的精神,度化一切苦难众生的精神,不离开世间众生的精神。存在本身就是空,但众生主观上执著有,堕在生死轮回的种种痛苦之中。针对众生堕落在有中,为唤醒这种幻觉,所以强调“色即是空”,来破除我们对有的执着。
小乘光讲空,则堕在涅槃,放弃了对现象世界及社会的责任。既然世界是空,我们就离开此岸世界,走到解脱的彼岸世界。但根据大乘的菩萨精神,解脱是不能离开世间的,是不能放弃对众生的责任的。所以大乘佛教的修行,认为离色之外无从觅空,所以说“空即是色”,要破除对空的执着。大乘不住生死亦不住涅槃,《心经》充分展现了这种悲智双运的精神。
上面经文,重点以色蕴作为个案,讨论了色蕴与空性之间辩证不二的关系。其他四蕴依此类推。如果照梵文直译:“受不异空,空不异受,受是即空,空即是受。想不异空,空不异想,想是即空,空即是想。行不异空,空不异行,行是即空,空即是行。识不异空,空不异识,识是即空,空即是识。”像绕口令一样。玄奘法师干脆把它简化:“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经过拔除这些概念之后,展示了存在的最真实状态:诸法空相。“是诸法空相”,藏译本增补为“以是诸法空性无相”,更易于理解。诸法空相就是实相,也就是《金刚经》所说的实相无相,“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诸法缘起性空,离开了有与空的二边,故无定相可执。因为事物的相状都处于变动不居之中,所以经文里举出三对矛盾:生与灭、垢与净、增与减。我们不应该执着这些矛盾对立面的任何一边,要超越两边而遨游其中,做到真正包含两边又超越两边的全体大用,进入实相的境界,进入佛菩萨所处的法界的境界。
同样,在空的观照之下,一切说明世间与出世间的名相,如五蕴、十二处、十八界三科法门,乃至十二支缘起和四谛法门,都是帮助我们认识世界、改造世界和解脱自身的种种方便、假名施设,它们本身都不是独立于诸法空相之外的定相。任何名相都是帮助我们说明世界的概念,是假名意义上的存在。所以相不可以执实,一执实就不是实相。当然,我们要说明实相,又不能离开这些名相。
“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 这一段很容易造成人们的误解。这是在修行解脱的终极层面,把流转与还灭这两种缘起,在法界内、在真如中得到统一而化解其分别。佛教以从无明到生死的十二支缘起,说明了现象界生死流转的原因和结果。生命的轨迹有十二个环节:无明、行、识、名色、触、受、爱、取、有、生、老死。由无明顺流而下的叫流转缘起,解释了我们三世轮回的原因与结果。所以,我们要解脱生死轮回,就一定要逆转生死之流,那就是还灭缘起。从老死这一苦果往前追溯,一直追溯到断除生死流转的根源,断尽无明,达到不再流转于从生到老死的这么一个终极的解脱境界。到了这个境界,我们与佛平等而无差别。所以在毕竟空之中,在诸法空相之中,就不再有十二因缘的名相差别。
“无苦集灭道。” 我们刚才讲过,佛教的基本教义用“一二三四”来表述,苦集灭道就是四条总纲,也是对十二缘起支顺逆两种缘起的更加系统的表述。苦集二谛,是流转缘起的内容,解说了世间苦难的因果关系,有如是烦恼之因(集谛)方有如是世间缺陷之果(苦谛)。四谛的第二重因果关系是灭谛与道谛,是还灭缘起的内容。所以完全达到解脱的时候,也就不存在十二缘起,那也就不再有苦集灭道。这是到成佛的境界,我们才可以这么说。就像《金刚经》 中所说,佛所说的种种法都是帮助我们达到解脱彼岸的船筏,当你登岸以后就不再需要船了,你还背着船干什么呢?到了这个时候,无众生可度,无佛可成。这是最高的解脱境界,也是最终极的存在。到了这个境界,就是下文所说的“无智亦无得”。
智,就是认知的主体;得,泛指对象,亦指修行实践的结果,比如获得了小乘的四果,或者成就了大乘菩萨的行位。藏译本则加一句:“无智亦无得,亦无不得。”如此可以避免落入断灭空的误解中。从般若不着两边、双遣中道的性格看,应超越主与客、“得”与“不得”的区别。这是解脱者观音与舍利子在讨论解脱的终极境界时所作的最经典的表述。这里的“无智亦无得”,实际上是隐含了“亦无不得”。我们谈到彻底的毕竟空,按照二谛中道智慧,在具体的修行当中,我们千万不要说“无苦集灭道”,那就陷入断灭空。
第三段,由空的观照所取得的实际效果
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罣碍。无罣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这一大段,显所得果,体证“空”对实践菩萨行的效果。体证空,即“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是悲智双运的菩萨行实践。
观音菩萨再次重申,用无所得的心,去除对一切名相乃至解脱境界的执着,做到心无罣碍。罣碍是内心活动的执着执取而形成的精神上的障碍。按照窥基大师的解说,罣指的是烦恼障,碍指的是所知障。烦恼障是来自于我们感性方面、欲望方面的障碍;所知障是来自于知性层面的、语言概念意义上的障碍。
由于空代表了真实的存在,所以般若经强调,这只有通过般若波罗蜜多才能当面把握。体证空所产生的效果,用这么三句话来表述:“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以至获得无上正等正觉。恐怖是指对生死、对生活不安定等等所形成的恐惧。远离颠倒梦想,是要超出一切不正当不如实的境界。
因为心无挂碍,菩萨行者,依般若波罗蜜多的作用,内心的活动再也不受所知障、烦恼障的局限。我昨天才知道有很多人特别喜欢用行者这个名字,看来我们大家都有同好,我也经常以行者自居。
四、从“心物一元”到“从心开始”
我们刚才从佛教教义的两个基本点(缘起论和业力论)出发,推出两组可以与环保思想相结合的基本原理,那就是“普遍联系,性空无我”与“依正不二,自他同体”。这两组基本原理就是智慧与慈悲两轮,连接智悲两轮的车轴就是心。我们也从《心经》谈到了心物一元、色心不二。在本体意义上,心与物无所谓谁先谁后。但在实践层面上,肯定心的能动作用,心是实践的枢纽。我们都是凡夫俗子,纵向展开以成佛为中心的向上途径,横向展开为心与众生及环境的关系。抬头仰望的是高高在上的佛,放眼看去的是无边无际的众生,要从因地开始一步一步地往上攀升。所以,饭得一口一口地吃,事情得一步一步地做。
“从心开始”的哲学革命意义
2006年是复旦大学哲学系成立50周年系庆,这一年哲学系升格成为哲学学院。既然是学院,总要有几个下属的系,所以今年成立了哲学系和宗教学系。为系庆我曾撰过这么一幅对联:
唯心唯物唯戏论,唯有心能转物;
知人知天知众生,知否人难胜天。
上联是谈我对哲学根本问题的认识。什么唯物主义、唯心主义,统统都是戏论。戏论是什么呢?对解脱没有任何意义的语言虚构。从本体意义上讲心物一元、心物不二,没有必要讨论谁是第一性的。但是在实践层面上,心是可以改变这个世界的。因为心是能动的、革命的,“业以思为体”,我们的起心动念决定了我们的行为。
下联就涉及环保问题,人往往自称可以战天斗地,其实仔细想一想我们人是胜不了天的。对天、对地、对大自然、对众生,我们要充满敬畏感。现在中国人是天不怕地不怕。为什么呢?人死后哪怕它洪水滔天。我们被唯物主义彻底洗了脑。
横批,充满着性空无我的精神:“我算老几?”(笑声,掌声)苏格拉底研究了一辈子哲学,最后谦卑地说:“我只知道这么一句话,我什么都不知道。”有些疯子和狂人,以为可以用他们的妄念改变天下,这是造成世界环境问题非常重要的一个根源。一切灾难都来源于我们的妄念,来源于我们的狂妄、贪婪、无知。
在演示图片上,我用阴阳鱼来表示我们的心:一半是光明,一半是黑暗;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有善有恶;有智有愚。这就是我们心的形相。从哪个心开始?就从我们这个日常之心开始。因时间关系,分四个层面作一简单讨论:
第一个层面,身心问题,认识论上心与境的问题。涉及心的心理作用,认识能力,心的内在结构。也是唯识学重点讨论的问题,比如心王与心所,二分说,三分说,四分说,相见分等等。
第二个层面,与伦理学问题相关。心的染净善恶这两种趋向,解答了刚才讨论过的流转缘起和还灭缘起。这两种趋向都取决于心,为解脱实践提供了理论依据。
第三个层面,从横向方面,心与众生的关系,与社会的关系,与国土的关系。也就是刚才所讨论的正报与依报、共业与别业的关系。从这些关系里面,推导出佛教的菩萨精神,也就是人间佛教思想的理论基础。
第四个层面,从纵向方面,心与佛的关系,心与法界的关系,亦即心与终极存在的关系。为我们处理出世与入世关系,提供了方法论上的理论依据。
2006年在杭州和普陀山举办的世界佛教论坛,主题是“和谐世界,从心开始”。为这个主题,专门在北京开会讨论,做了很大努力。有人认为可以借鉴奥运会的主题“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至少要达到这个水平。梦想有什么好?《心经》说要远离颠倒梦想!体育大会,说到底是一群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者的聚会。佛教论坛,要展示我们的头脑发达,绝对不能用梦想这类东西!也有人建议用“和谐共生”。净慧老和尚当场提出不同看法,因为共生的概念正是佛教所批判的。《中论》说:因缘生法既不是自生的,也不是他生的,也不是自他共生的,更不是无因缘生的。像“共生”这样一种充满歧义、似是而非的观念,不能用到佛教论坛。后来我们提出,佛教的会议主题,一定要从经教上找依据。七佛通诫偈里的“自净其意”,《阿含经》、《维摩经》都提到的“心净国土净”,这是大小乘、南北传佛教都共许的主题。而且这样的口号能面向世俗社会,强调佛教对于提升心灵、改造世界、改造社会的强大实践作用。经过一天讨论,终于达成了共识:“和谐世界,从心开始。”并从三个维度来加以阐释:“心净国土净,心安众生安,心平天下平。”
“从心开始”这个口号,具有划时代的哲学革命的意义。它能对治我们现在被唯物主义庸俗化的社会通病,能对治当前人欲横流、物质主义盛行的时代病,也是佛教教义对于环境问题最具有可操作性的实践依据。
从心开始的“始”,含目标于过程之中。佛经常说的“初发心即等正觉”,“初发心”就是始,“即等正觉”就是目标,而这个目标就实现在菩萨行的过程之中。发心就意味着一定要有行动,如果不发心的话,就不会有行动。所以这个“始”,就具有实践向上的意义。比方说“始士”,就是菩萨的异译,始,发心之谓也。再比如“始觉”,是指经过后天的发心修行,次第地生起断惑之智,破除一分无明,获得一分解脱,最终返归到本觉清净的体性。《大乘起信论》说,一切众生有本觉、不觉、始觉。人人都有本觉,但是认识不到本觉,那就是不觉。当你通过闻思佛法,开始发心修行了,就进入到始觉的阶段。始觉要在事上去践行!
《阿含经》的经证
我们再把《心经》与《阿含经》作一对照。《杂阿含经》第267经:
“诸比丘!当善思惟观察于心。所以者何?长夜心为贪欲所染,瞋恚、愚痴所染故。比丘!心恼故众生恼,心净故众生净。”
从经文上来看,“心净国土净,心安众生安,心平天下平”的理念并非是从《维摩经》才开始,它与早期的《阿含经》一脉相承,与七佛通诫偈的“自净其意”也是一脉相承的。所以真理一定是圆融的,是不变的。
心净,要净化什么呢?这就归结到我们人心当中最阴暗的层面:贪、嗔、痴。这三毒是生命痛苦、是世界动荡不安的总根源。我有时候想,如果不懂点佛法,没有一点佛教那种悲天悯人的宗教情怀,我们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都将是畸形的。不谈别人,就谈我身边的大学教师。他们自己买了车,也鼓动我买车。说有车就上了一个台阶,就“进入一个全新的生活方式”。我说你脑子是否有病?我的家离复旦大学就几里路,骑自行车只要十六分钟,散步也不到半小时,我既锻炼了身体,又推行了环保。我干嘛要给交通添堵,给环境增加污染,给自己增加不快,这是损人不利己的傻事。你搞的是什么生活方式?你严重地破坏了我们人类的安宁!(掌声)
所以佛教一定要形成强大的社会舆论压力,让那些可以不坐车、不买车而为了虚荣的人,不管这车是公车还是私车,当你坐上车的时候,你会像浑身长刺一样,为千针所刺,为千夫所指,会有一种犯罪感。这就是从人心来改变我们的贪欲,这方面佛教可以扯开喉咙说话:要惜福!我们就这么一个地球,我们就这么一点石油和煤炭,你得悠着点花。你干嘛要穷奢极欲呢?你看现在我们国家,什么活动都在烧钱啊!佛教界也是如此,大法会,大举动,天天在烧钱。这种果报还得自己受。
贪欲是自私的根源,贪欲导致对他人、对自然的掠夺;嗔恚是仇恨的根源,导致冲突,导致战争;而愚痴是认识不清楚宇宙人生的真相。《杂阿含经》第296经有着几乎跟《心经》一模一样的内容:
云何缘生法?为此有故彼有,为无明缘行。若佛出世,若未出世,此法常住,法住,法界。……此等诸法,法住、法空、法如、法尔,法不离如,法不异如。
此有故彼有,此灭故彼灭,是缘起法的流转缘起和还灭缘起的两种趋向,说明了世间的轮回和出世的解脱这两种趋向。这两种趋向前后法之间的相依,就是缘起法整体性的“界”性。如就是真如,就是实相,就是法界。换言之,“缘起”亦即指“法界”。当我们心灵迷失的时候,当我们被贪嗔痴所控制的时候,我们就处于苦集的世间,处于五浊恶世之中;当我们熄灭了贪嗔痴,走向觉悟的时候,我们就与佛等量齐观,处在清净的法界之中。法界与世间,在大乘佛法里面同一边际。正如《中论》所说:“涅槃与世间,无有少分别;世间与涅槃,亦无少分别”。
我展示的这个图,红色的箭头指世间的滚滚红尘,表向下堕落的流转缘起;绿色的箭头指出世间的修行,表向上提升的还灭缘起。流转缘起,是世间;还灭缘起,是出世间。世间与出世间,都同一边际,含摄在法界之中。在这个终极的存在中,心、佛、众生,同属一大法界。但这里面有一个最活跃的实践的力量,那就是我们主体的心。上升还是下堕,取决于当下一念,就是改变污染的流转缘起,转向清净的还灭缘起。
所以,“从心开始”的“始”,既是一个发心成佛的开始,也是一个含目标于脚下的实践过程。须菩提在《金刚经》里问佛:发趣菩萨道的善男子、善女人,当立志发起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时,心应云何住,云何修行,云何降伏其心?“云何修行”这一句,鸠摩罗什没有译,但玄奘、义净的译本都有这一句。如何解决这三个问题,就是由流转缘起走向还灭缘起的过程中,怎么来矢志不移地克服任何患得患失的心理走向终极解脱,度化一切众生。所以佛经不管是横说竖说正说反说乃至于不说,原理上没有任何矛盾,都是一个意思。因为真理是简单的,简单的真理才可能提供无限发挥的可能性。
《维摩经》的经证
我们再来举《维摩经》的例子。《维摩经?佛国品》提到:
“若菩萨欲得净土,当净其心。随其心净则佛土净。”
对于这一段著名的经文,人们的解读见仁见智,也引发出不少争论。比如说台湾大学哲学系杨惠南教授,早在1994年《当代佛教的环保理念的省思》一文中,就对慈济功德会的“预约人间净土”和法鼓山的“心灵环保”提出批评。他认为两者都偏重于垃圾回收和种树种草,未能触及污染台湾环境的两大污染源:资本家所开设的工厂,以及已与资本家利益相勾结的政府。这篇文章我在十多年前就介绍到《法音》上,但未免陈义过高。我觉得杨惠南遗漏了一个问题,就是在“心净”和“国土净”之间,还有一个“行净”的环节,就是菩萨行者带动广大众生修菩萨行。慈济功德会光是捡垃圾就很不错了,动员了广大群众、甚至很多贵妇人,都穿着黄马甲,心高采烈地捡垃圾。
比方说桌上这个水瓶,喝完以后怎么办?回收。回收以后能做什么呢?我就从夏令营营服谈起。我们穿上这件营服,有点行者的风范。(众笑)但这个面料不咋的,不能防水,也不耐磨损。我建议一种布料,就是用我们喝掉的可乐瓶做的,叫环保布。如果我们哪一天穿上环保布做的衣服,背上环保布做的袋子,装上环保杯子,走上大街上,人家还以为我们是环保部派来的。但这个布大陆没有,因为用废品做的布比一般的面料还要贵。台湾有技术有设备,但是就没法在大陆开辟市场,这个产品只能卖到日本,卖到北欧。我在佛教界不知呼吁多少年了,很希望我们夏令营能穿上这种布做的行者服。(掌声)我们在座好多男女营员的身材不错,穿上这个行者服展现你们的优美身材,然后见人就说:知道我这个衣服是什么做的吗?可乐瓶!
杨惠南教授把环保问题提高到社会批判高度,这是值得我们注意的,但他的说法有矫枉过正之嫌。“预约净土”和“心灵环保”都是从身边的事情做起,光是这两个理念及实践,就已经使台湾的环保理念深入人心。佛教是引领时代风尚的,而不是被时尚流俗所引领。台湾的环保事业能够做得这么棒,慈济、法鼓山功不可没,比如天天捡垃圾,以及死后树葬,把骨灰埋在树底下,与大自然同在,这些都是从我们心灵的改变开始。当我们穷奢极欲的时候,人家已经在返朴归真了。台北市市长郝龙斌到上海,给我们上海市长好好地上了一堂环保课。上海的环保事业与台湾相比,照我看至少落后二十年,这是和佛教界的参与分不开的。
从理论上讲,佛教哲学的重要命题是“境由心造”。我们人类所生存的环境并不是机械自然,也不只是生物学上的自然,它是同时反映着人的道德自觉与宗教实践的人化自然。“心净则国土净”这一命题,我们不能简单地把它解释为我自己的心净了,然后净土自然就成了。你如果没有深入社会实践、参与社会运动的话,国土怎么能净呢?
《维摩经》里,在“心净”与“国土净”之间,有一系列中间环节,关键是菩萨行的“行净”。所以在上引经文之前,首先讨论的是“心净”的前提。首先是发三心(直心、深心、菩提心),随之展开的有六度、四无量心、四摄法、方便、三十七道、回向心、十善等等菩萨度众生的实践,这是心净以后的行净。通过菩萨行改变一切众生,然后才能达到环境的清净。如下引《维摩经?佛国品》所述:
如是,宝积!菩萨随其直心,则能发行,随其发行,则得深心,随其深心,则意调伏,随其调伏,则如说行,随如说行,则能回向,随其回向,则有方便,随其方便,则成就众生,随成就众生,则佛土净,随佛土净,则说法净,随说法净,则智慧净,随智慧净,则其心净,随其心净,则一切功德净。是故,宝积!若菩萨欲得净土,当净其心,随其心净,则佛土净。
这个从心开始的“始”,从哪里开始?就从现在开始,从自己开始,从我们每个人的内心开始。从这段经文的上下文可知:众生是菩萨所成佛国净土的根基。菩萨依上述种种“净土之行”,首先令自己行净,同时也教化众生跟自己一样地行净。这样的话,我们同类众生相聚在一起,把队伍日益地扩大,使我们的正报群体日益地扩展,使穿这个行者服的人越来越多。而且还要上一个台阶,要引领社会风气,改变消费主义的生活方式和生产方式。从人性的更深层次,把贪婪之心,把那种勾引人感觉欲望的乃至穷奢极欲的社会风气扭转过来,变成惜福节欲的良好社会风气,我们才能从根本上扭转这个遭透了的环境和社会。
佛教要积极介入社会生活,带动广大众生一起来做变革社会的事情。要做到整个社会的清净,带动整个国土的清净,就要从现在、从自己、从心开始。因此,在宗教的终极关怀之下,佛教的生态学有着积极的批判潜能和重建现代文化的力量。建立在缘起性空的哲学基础上,佛教的超越精神和广博视野,理应为现代生态学的建设提供理论的基础。
当然,现在大家都讲“发展是硬道理”,首先要让老百姓吃饱饭。但是,在“生存发展是硬道理”与“为子孙万代谋利益”之间,这里面确实存在着紧张关系,如何化解,需要我们用智慧抉择。
五、结论
下面,总结一下今天讲座的七点结论:
第一、万法缘起的思想为生态关怀提供了世界观的基石。
第二、因缘果报的理论为环保为护生提供了行为规范的基石。
第三、境由心造、依正不二的观念解释了生态破坏和环境污染的原因。
第四、自他同体、慈悲为怀的精神是人与社会、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理性抉择,不仅仅是爱的流露。
第五、心能转物是佛教推动环保推动护生的实践动力。
第六、创建人间净土是佛教改变不合理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积极参与社会变革的理想目标。
第七、真俗不二的中道智慧是佛教随缘消业的方法论。
以上所说,就是我对学《心经》用《心经》的一点体会。谢谢大家!
(本文为2008年8月13日作者在湖北黄梅四祖寺禅文化夏令营上的专题演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