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利安·巴格尼尼
译|吴万伟
伟大的思想家也可能有令人讨厌的观点,但处理这种悖论可以有更好的办法。
爱丁堡大学的大卫·休谟(David Hume)纪念塔自20世纪60年代建成以来的几十年间,有关该建筑命名的唯一争议是,这位即便不是世界最伟大的哲学家至少也是英国最伟大的哲学家是否配得上比这个现代主义丑陋建筑更好的纪念馆。不过,在这个星期,该建筑却因为更严重得多的争议被重新命名为40乔治广场,这是对他在种族问题上提出令人讨厌的观点的丑闻被揭露出来所做出的回应。
自从英国反种族主义抗议者六月份在布里斯托尔市浮动避风港口推到了一座17世纪奴隶贩子爱德华·科尔斯顿(Edward Colston)的雕像以来,这种事就一直在持续。多亏了一个短暂的脚注,休谟成为“谁将成为下一个?”问题的明显答案之一。没过多长时间位于古老苏格兰的中心-皇家英里大道(the Royal Mile)雕像的脖子上就已经挂出了布告牌,上面在重复他有关“黑鬼”的臭名昭著的言论。
这种遭受冷落的举动令人吃惊。多个世纪以来,休谟一直受到哲学家的广泛推崇。2009年进行的有关哲学家的一项大型调查中,休谟处在你最认同的非本土思想家的名单的遥遥领先的位置,比亚里士多德和康德还靠前。这么多人对其天才的积极评价不可能都是错误的吧。
休谟既是种族主义者又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哲学家之一,有没有这种可能性呢?爱丁堡大学就确认了这个悖论。其宣布改名的声明“最初的临时改动,待充分评估完成之后再最后决定”指出“在过去18个月,本大学已经招募了三位研究大卫·休谟的学界专家。这些岗位证明了我们对学术的承诺,我们将继续开展围绕大卫·休谟和苏格兰启蒙运动的教学和科研活动。”
解决这显而易见的矛盾有一个方式。如果我们询问休谟思想中我们最推崇的东西是什么,将发现其中任何一个观点都没有受到其种族主义观念的玷污。其实,若非一个脚注,我们本来可能认为,休谟就像18世纪任何一位从来没有到过比意大利更远的地方旅行的白人一样开明呢。他嘲笑虚假的刻板印象如“爱尔兰人不可能聪明,法国人不讲团结”,认为“人性很容易犯下此类错误”。他也提出激烈批评奴隶制的意见,称其为“比任何文明的征服形式更残酷和具压迫性”。他很高兴奴隶制在欧洲大部分地区已经消失,他说“我们通常会注意到,那些从小就已经习惯于对同胞人类施行权威并践踏人性的人身上也有未泯灭的少许人性,这就足以让人对这种不受约束地支配他人的奴隶制感到恶心。”
那么,正如历史学家费利克斯·瓦尔德曼(FelixWaldmann)最近揭露的那样,为什么他仍然“倾向于怀疑黑人天生比白人低劣呢?”他为什么鼓励朋友投资他可能已经知道需依靠奴隶劳动的种植园呢?完整的答案我们现在还不清楚,但是,其大致轮廓应该很清晰:休谟是他那个时代的产物,就像任何时代的人一样也有自己的盲点。虽然他的经验和怀疑主义让他“怀疑”白人是否真比黑人优越,而不是充满信心地确认他们就是优越,但是,在其他地方非常熟练地应用的思想习惯应该和能够阻止他认真地看待这种可能性。
那么,我们应该如何对待这种带有污点的遗产呢?爱丁堡大学选择承认休谟的哲学卓越,但并不公开称赞他。这并非前后矛盾或表里不一,就像相信大导演罗曼·波兰斯基(Roman Polanski)是个应该被关进监狱的坏蛋,但同时相信他曾经拍摄过非常精彩的电影。人们在电影学院研究他的作品,称赞他的创造性,但并不以他的名字为礼堂命名也不会授予他荣誉博士学位。
我能看到这种途径的好处。对于该大学要求学生使用休谟命名的大楼将“理所当然地引起困惑和忧虑”的问题,作为白人,我也能看到自己并不是做出是否正确的判断的最佳人选,但是,我将向感到忧虑的学生和大学管理者提出一个问题,这真是处理已经逝世的思想家利弊兼有的遗产的最好方法吗?
死者应该获得偏见的免费通行证,因为他们是“时代的产物”,这样的观点似乎过于宽容了。不过,若完全根据当今的标准,可以理解肯定是更高标准来评判死者的观点,则有些过于苛刻了。这样一来,所有死者都应该受到谴责。
一种中间道路是询问在称赞一个人的成就时,我们是否不可避免地称赞他的偏见。奴隶贩子爱德华·科尔斯顿就不能通过这个测验,若将奴隶制从其传记中清除掉,那你就看不到还能剩下什么了。他的“成就”与他的种族主义是密不可分地纠缠在一起的。
但是,很多其他人能够通过这个测验。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都生活在依靠奴隶劳动的城市国家。在很重要的意义上,他们依靠奴隶劳动才能创造出辉煌的著作。但同样真实的是,19世纪和20世纪初期几乎每个英国作家都是大英帝国的受益者,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的著作都带有帝国主义色彩。同样,古代雅典人的工作的99%都是可以与奴隶制完全区分开,虽然正是奴隶制促成了工作的实现。
通过对比,让我们考虑该如何对付历史上的厌女症观点。亚里士多德毫无疑问是具有性别歧视观念的人,但今天他的有些最伟大支持者却是女性,其中之一是古典主义者伊迪斯·霍尔(Edith Hall),她认为,鉴于亚里士多德对于证据和经验持开放态度,如果他活在当今时代,很可能不需要劝说就会支持男女平等观。休谟同样也尊重经验,他很可能倾向于怀疑当今任何贬低黑皮肤的观念。
这里,我们有一种替代性选择,可以回避休谟是伟大的哲学家同时也是种族主义者这个矛盾。我们应该看到,他的种族主义不仅是可以和他的哲学区分开,实际上是违背其精神和实质内容的。当今优秀的休谟主义者没有一个会赞同其种族主义观点,因为休谟本人都会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愿意称赞像休谟这样的人就显示出,愿意直面令人感到不舒服的真相:即哪怕最优秀的思想家也有偏见、弱点和盲点。这是非常重要的提醒,让我们意识到我们自己也无法假设自己能避免人类普遍存在的弱点。因此,在废除或重新命名那些拥有令我们感到冒犯和羞辱的观点的名人纪念馆之前,我们或许应该对自己所理解的纪念馆的用途提出挑战。人们建立纪念馆不是要鼓励人们去崇拜英雄,或者将某些人提升到不容置疑的神圣地位。纪念馆的存在是要提醒我们认识到,哪些东西让他们变得伟大,但并不要求我们忘记其符合人性弱点的种种缺陷。
译自:Is the University of Edinburgh right to “cancel” David Hume? By Julian Baggini
https://www.prospectmagazine.co.uk/philosophy/edinburgh-university-cancel-david-hume-rename-building
作者简介:
朱利安·巴格尼尼(Julian Baggini),英国哲学家,新著《真理简史》本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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