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本文探讨通过海上丝绸之路传入中国的舶来品在唐诗中的反映,运用诗史互证的方法,从唐诗资料中发现当时传入中国的域外器物产品,通过艺术分析和鉴赏说明这些舶来品如何转化为文学意象在唐诗中得到吟咏。唐代通过海上丝路输入中国的外来文明成果十分丰富,唐诗中所见主要有珠宝、动物、植物、香料、药物、器物等。文化交流为唐诗创作提供了许多新奇意象,唐诗也见证了中外文化交流的盛况。
关 键 词:唐诗 海上丝绸之路 舶来品
在唐代海上贸易兴盛的时代,大海给中外文化交流提供了便利。唐朝对海外贸易采取开放和鼓励政策,经过海路入华的外国商人可以在中国自由贸易,政府允许他们把商品自由运进口岸,可以往来各地市易或开铺经营。广州和交州是中外通商的要地,当时南海诸国与唐朝通好的约有20多个国家和地区,关系最为密切的有林邑、真腊、丹丹、盘盘、堕和罗、赤土、骠国、室利佛逝、堕婆登、诃陵、波斯、大食、婆利、印度、师子国等。唐代海上交通和贸易的情况,史书上有所记载,同时也反映在唐诗的描写中。
唐代广州和交州的政治中心分别是南海(今广州)和龙编(在今越南),唐诗中常常写到南海和龙编的商舶与贸易。吕温《风咏》:“悠然返空寂,晏海通舟航。”①王建《送郑权尚书南海》:“市喧山贼破,金贱海船来。”②韩愈《送郑尚书赴南海》:“货通师子国,乐奏武王台。”③刘禹锡《南海马大夫远示著述兼酬拙诗辄著微诚再有长句》:“连天浪静长鲸息,映日帆多宝舶来。”④陆龟蒙《和吴中言怀寄南海二同年》:“城连虎踞山图丽,路入龙编海舶遥。”⑤皮日休《送李明府之任海南》:“蟹奴晴上临潮槛,燕婢秋随过海船。”(《全唐诗》卷614,第7081页。)这些诗句都反映了唐代海上交通和对外贸易的繁盛。
唐诗中的“海舶”、“海船”都是指从事海外贸易的中外商舶,这些商舶从海外带来了异域物产,丰富了唐人的生活。这些来自域外的物产也引起诗人们吟咏的兴趣,因此唐诗中有不少写到这些舶来品的作品。唐诗描写为唐代海上丝绸之路研究提供了新的材料,在某种程度上可补史籍之不足。而且,在反映唐人心态和情感方面,唐诗又是其他史料不能替代的。因此,本文略加探讨,供研究唐诗和中外文化交流史者参考。
珠宝是海上丝路贸易的重要内容,汉代中国商使携“黄金杂缯”出海,赴印度洋诸国进行贸易,所获即“明珠、碧琉璃、奇石异物”等。⑥作为奢侈品,唐代海外珠宝仍是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和豪富之家孜孜追求的商货。韩愈《送郑尚书序》讲到广州海上贸易之利云:“外国之货日至,珠、香、象、犀、玳瑁,奇物溢于中国,不可胜用。”⑦唐代诗歌中写到海舶载来犀角、象牙、翡翠、明珠、水晶、琉璃、珊瑚、翠羽等舶来品。
中国东南和东南亚沿海地区出产珍珠,唐诗反映了这些地区的采珠活动和珍珠贸易。施肩吾《岛夷行》诗:“腥臊海边多鬼市,岛夷居处无乡里。黑皮年少学采珠,手把生犀照咸水。”(《全唐诗》卷494,第5592页。)翁宏《南越行》:“因寻买珠客,误入射猿家。”⑧项斯《蛮家》:“领得卖珠钱,还归铜柱边。看儿调小象,打鼓试新船。”(《全唐诗》卷554,第6408页。)张籍《送海客归旧岛》:“海上去应远,蛮家云岛孤。竹船来桂府,山市卖鱼须。入国自献宝,逢人多赠珠。”⑨奇珍异宝有的通过贸易而来,所以在南方沿海地区的贸易中珠宝交易是重要内容,故刘禹锡诗称外国商船为“宝舶”。王建《送郑权尚书赴南海》写广州市面:“戍头龙脑铺,关口象牙堆。”⑩从唐诗可知,有中国商贾赴海外从事珠宝生意。王建《南中》诗:“独有求珠客,年年入海行。”(11)历史文献中常见到关于域外商人入华活动,被称为“商胡”或“胡商”,中国人出海经商的活动少见,王建的诗是这种情况的反映。
最受皇室欢迎的是域外珍品,这些奇珍异物有的通过入贡而得,而贡使是通过海上丝路先至南方沿海地区,再通过地方官员奉送朝廷。林邑是海上丝路沿线重要国家,频入唐朝贡,曾向唐朝进贡珊瑚树。张谓《杜侍御送贡物戏赠》诗:“铜柱朱崖道路难,伏波横海旧登坛。越人自贡珊瑚树,汉使何劳獬豸冠。疲马山中愁日晚,孤舟江上畏春寒。由来此货称难得,多恐君王不忍看。”(《全唐诗》卷197,第2020页。)南方沿海地方官员有转送海外贡物之职责。韦应物《送冯著受李广州署为录事》诗:“大海吞东南,横岭隔地维。建邦临日域,温燠御四时。百国共臻奏,珍奇献京师。”(12)殷尧藩《偶题》:“越女收龙眼,蛮儿拾象牙。长安千万里,走马送谁家。”(《全唐诗》卷492,第5575页。)这些描写说明从海外贸易和南海入贡中获得的“珍奇”输入京都,成为皇室和上层贵族的奢侈品。安南向朝廷进贡珍珠,唐诗中也有反映,如皮日休《贱贡士》诗:“南越贡珠玑,西蜀进罗绮。到京未晨旦,一一见天子。”(《全唐诗》卷608,第7020页。)
林邑国还曾向唐朝献火珠,“大如鸡卵,圆白皎洁,光照数尺,状如水精,正午向日,以艾承之,即火燃”。(13)火珠是一种能聚光引火的珠,在传说和神话中是一种吉祥物,象征祥光普照永不熄灭。在中国古代宫殿塔廊建筑正脊上常用它做装饰,有两焰、四焰、八焰等不同形式。它常在龙的面前,又常是雷和闪电的象征。从唐诗可知,火珠在唐代被视为国宝。武则天时建天枢,以火珠为饰,诗人歌咏其事。刘肃《大唐新语》记载:“天枢下置铁山,铜龙负载,狮子、麒麟围绕。上有云盖,盖上施盘龙以托火珠,珠高一丈,围三丈,金彩荧煌,光侔日月。武三思为其文,朝士献诗者不可胜纪。唯(李)峤诗冠绝当时,其诗曰:‘辙迹光西崦,勋名纪北燕。何如万国会,讽德九门前。灼灼临黄道,迢迢入紫烟。仙盘正下露,高柱欲承天。山类丛云起,珠疑大火悬。声流尘作劫,业固海成田。圣泽倾尧酒,熏风入舜弦。欣逢下生日,还偶上皇年。’后宪司发峤附会韦庶人,左授滁州别驾而终。开元初,诏毁天枢,发卒销烁,弥月不尽。洛阳尉李休烈赋诗以咏之曰:‘天门街里倒天枢,火急先须御火珠。计合一条丝线挽,何劳两县索人夫。’先有讹言云:‘一条线挽天枢。’言其不经久也,故休烈之诗及之,士庶莫不讽咏。”(14)武则天时建明堂,亦用火珠为饰,科举考试以此为题试诗。崔曙《奉试明堂火珠》就是这样的一首诗:“正位开重屋,凌空出火珠。夜来双月满,曙后一星孤。天净光难灭,云生望欲无。遥知太平代,国宝在名都。”(15)
这些经海上丝路传入的珠宝进入了唐朝达官上贵族的生活中。唐诗中常称豪华的宴会为“玳筵”、“象筵”,即用玳瑁、象牙制的席子。杜甫《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玳筵急管曲复终,乐极哀来月东出。”(16)刘禹锡《马大夫见示浙西王侍御赠答诗因命同作》:“象筵照室会词客,铜鼓临轩舞海夷。”(17)韩翃《别李明府》:“宠光五世腰青组,出入珠宫引箫鼓。醉舞雄王玳瑁床,娇嘶骏马珊瑚柱。”(《全唐诗》卷243,第731页。)李明府在岭南任职,地近林邑,来到京城,将归时诗人送别写此诗,其中写到李氏生活用具大多是海外珍奇。杜牧《送容州中丞赴镇》:“交阯同星座,龙泉似斗文。烧香翠羽帐,看舞郁金裙。鹢首冲泷浪,犀渠拂岭云。莫教铜柱北,空说马将军。”(18)
当唐王朝全盛之时,奇珍异宝为皇室贵族汲汲追求,源源不断地从海上输入。但遇到战乱或南方沿海地方官员贪腐,会影响到中外贸易的开展和珠宝的输入。李群玉《石门戍》云:“到此空思吴隐之,潮痕草蔓上幽碑。人来皆望珠玑去,谁咏贪泉四句诗。”(《全唐诗》卷570,第6616页。)杜甫《自平》云:“自平宫中吕太一,收珠南海千馀日。近供生犀翡翠稀,复恐征戎干戈密。”(《杜诗详注》卷20,第1809页。)杜甫《诸将五首》之四云:“回首扶桑铜柱标,冥冥氛祲未全销。越裳翡翠无消息,南海明珠久寂寥。”(《杜诗详注》卷16,第1368页。)杜甫这两首诗皆作于唐代宗广德年间。当时宦官兼广州市舶使吕太一发动叛乱,在广州城烧杀抢掠,市舶贸易遭到打击,影响到京城海外奢侈品的供给,诗人写诗记录当时南海贸易的萧条景象。从唐诗里我们还看到这种珠宝贸易也有伪劣假冒现象。元稹《送岭南崔侍御》写岭南地方“无限相忧事”,其中有“蛟老变为妖妇女,舶来多买假珠玑。”(19)妖妇惑众,以假珠玑出售。
来自南海国家和地区入贡或贸易所得动物主要有象、犀牛、鹦鹉、翠鸟等。从南方海上交通中获得的动物,主要是象和犀牛,唐诗中写海外国家物产往往写到这两种动物。中国原产象,但汉代北方已经罕见大象,对于黄河流域的人来说,大象已经成为异域奇兽。在汉晋作家笔下象已经成为今越南境内特产。许慎《说文解字》:“象,长鼻牙,南越之大兽。”(20)汉朝人知道在东南亚、南亚和西域一些国家,象作为坐骑和战骑使用,象牙受人珍视。《史记·大宛列传》记载,身毒国“人民乘象以战”。(21)唐代从今越南之地获得驯象。封演《封氏闻见记》云:“异方禽兽,象出南越,驼出北胡,今皆育于中国;然不如本土之宜也。”(22)韩翃《别李明府》:“罗山道士请人送,林邑使臣调象骑。”(《全唐诗》卷243,第731页。)张籍《送南迁客》:“去去远迁客,瘴中衰病身。青山无限路,白首不归人。海国战骑象,蛮州市用银。一家分几处,谁见日南春。”(23)豢养这来自异域的大象浪费钱财,因此林邑入贡的驯象,曾被唐德宗送还,诗人称赞他的这种行为。元稹《驯犀》诗云:“建中之初放驯象,远归林邑近交广。兽返深山鸟构巢,鹰雕鹞鹘无羁鞅。”(24)白居易《驯犀》诗:“君不见,建中初,驯象生还放林邑。君不见,贞元末,驯犀冻死蛮儿泣。所嗟建中异贞元,象生犀死何足言。”(25)
汉代时中国境内仍有犀牛。《史记·货殖列传》记载:“江南出楠、梓、姜、桂、金、锡、连、丹沙、犀、玳瑁、珠玑、齿革”。(26)又云:“番禺亦其一都会也,珠玑、犀、玳瑁、果布之凑”。(27)但犀牛越来越少见了。汉代犀牛已经是珍稀动物,犀角作为珍贵物产从海外国家传入。正如桓宽所云:“犀象兕虎,南夷之所多也……中国所鲜,外国贱之。”(28)唐代诗人知道在南方岛国犀牛是常见动物。殷尧藩《寄岭南张明府》诗:“瘴雨出虹蝀,蛮烟渡江急。尝闻岛夷俗,犀象满城邑。”(《全唐诗》卷492,第5577页。)施肩吾《岛夷行》:“腥臊海边多鬼市,岛夷居处无乡里。黑皮年少学采珠,手把生犀照咸水。”(《全唐诗》卷494,第5592页。)林邑入贡的驯犀在宫廷里的表演,进入诗人的吟咏。常衮《奉和圣制麟德殿燕百僚应制》:“蛮夷陪作位,犀象舞成行。”(《全唐诗》卷254,第2858页。)还有画家画犀牛,储光羲《述韦昭应画犀牛》诗:“遐方献文犀,万里随南金。大邦柔远人,以之居山林。”(29)诗人赞美朝廷把犀牛放入林野。代宗时林邑入贡的一批驯犀被德宗放之林野,此事也见于诗人的吟咏,赞美唐德宗的行为。元稹《驯犀》诗:
贞元之岁贡驯犀,上林置圈官司养。玉盆金栈非不珍,虎啖狴牢鱼食网。渡江之橘逾汶貉,反时易性安能长。腊月北风霜雪深,踡跼鳞身遂长往。行地无疆费传驿,通天异物罹幽枉。乃知养兽如养人,不必人人自敦奖。不扰则得之于理,不夺有以多于赏。脱衣推食衣食之,不若男耕女令纺。尧民不自知有尧,但见安闲聊击壤。前观驯象后驯犀,理国其如指诸掌。(30)
白居易《驯犀》诗:
驯犀驯犀通天犀,躯貌骇人角骇鸡。海蛮闻有明天子,驱犀乘传来万里。一朝得谒大明宫,欢呼拜舞自论功。五年驯养始堪献,六译语言方得通。上嘉人兽俱来远,蛮馆四方犀入苑。秣以瑶刍锁以金,故乡迢递君门深。海鸟不知钟鼓乐,池鱼空结江湖心。驯犀生处南方热,秋无白露冬无雪。一入上林三四年,又逢今岁苦寒月。饮冰卧霰苦蜷跼,角骨冻伤鳞甲蹜。驯犀死,蛮儿啼,向阙再拜颜色低。奏乞生归本国去,恐身冻死似驯犀。君不见,建中初,驯象生还放林邑。君不见,贞元末,驯犀冻死蛮儿泣。所嗟建中异贞元,象生犀死何足言。(31)
上引两首诗中提到林邑进献驯象驯犀之事,集中在唐大历、建中及贞元时期,这段时间唐与林邑国交往非常频繁,德宗施政方面的变化在对待林邑入贡的犀象的态度上表现出来,君王不能善始善终,受到诗人的责难。
从海外得到的动物还有鸟类,主要是供观赏的珍禽。翡翠鸟是生长在东南沿海和东南亚的美丽的小鸟,羽毛可作饰品,称为“翠羽”。这种鸟及其翠羽从南方沿海地区和东南亚入贡中原。杜甫《诸将五首》其三:“回首扶桑铜柱标,冥冥氛祲未全销。越裳翡翠无消息,南海明珠久寂寥。”(32)周繇《送杨环校书归广南》:“天南行李半波涛,滩树枝枝拂戏猱。初著蓝衫从远峤,乍辞云署泊轻艘。山村象踏桄榔叶,海外人收翡翠毛。”(《全唐诗》卷635,第7292页。)林邑国曾向唐朝进贡鹦鹉,白居易《红鹦鹉》写的就是来自安南的鹦鹉:“安南远进红鹦鹉,色似桃花语似人。文章辩慧皆如此,笼槛何年出得身。”(33)题注云:“商山路逢。”诗人路逢安南都护府赴京上贡红鹦鹉,写下这首讽谕诗。林邑国的方物有时是通过安南都护府进贡的,安南都护府送到京城里的红鹦鹉来自林邑的入贡。
中国很早就从域外引入各种植物,主要有两类,一类是供观赏的奇花异草,一类是实用的植物,即具有食用价值的果树或具有医药价值的草木。经过海上丝路引种的品种很多,这些植物的新奇美观与果实的味美可口引起诗人吟咏的兴趣。
有的植物是从南方沿海地区移植中原的,有的是从海外移植中国南方再移植其他地区的。桂树是具有香料和医药价值的植物,来自南方。卢僎《题殿前桂叶》:“桂树生南海,芳香隔楚山。今朝天上见,疑是月中攀。”(《全唐诗》卷99,第1072页。)木兰花树既美观,又散发芳香。刘长卿《题灵祐上人法华院木兰花(其树岭南,移植此地)》:“庭种南中树,年华几度新。已依初地长,独发旧园春。映日成华盖,摇风散锦茵。色空荣落处,香醉往来人。菡萏千灯遍,芳菲一雨均。高柯倘为楫,渡海有良因。”(34)棉花是从南亚移植过来的,古代文献称为“白氎”、“木绵”。唐代南方沿海地区普遍种植棉花。王建《送郑权尚书南海》:“白氎家家织,红蕉处处栽。”(35)元稹《送岭南崔侍御》:“火布垢尘须火浣,木绵温软当绵衣。”(36)茉莉花从南亚地区经海路传入中国南方,后来移植到中国各地。皮日休《吴中言怀寄南海二同年》:“曲水分飞岁已赊,东南为客各天涯。退公只傍苏劳竹,移宴多随茉莉花。”(《全唐诗》卷614,第7082页。)史载李德裕营造平泉园林,“远方之人,多以异物奉之”,时有题诗云:“陇右诸侯供语鸟,日南太守送名花。”(37)岭南的红蕉曾移植长安。刘昭禹《送人红花栽》:“世上红蕉异,因移万里根。艰难离瘴土,潇洒入朱门。叶战青云韵,花零宿露痕。长安多未识,谁想动吟魂。”(《全唐诗》卷886,第10019页。)椰子树也被移植到北方皇家园林里。张谔《岐王山亭》:“石榴天上叶,椰子日南枝。出入千门里,年年乐未移。”(38)
来自南海和域外的植物有的根茎或果实可以食用,异乡美味,新鲜可口,受到诗人赞赏。荔枝、龙眼、柑橘之类一直是南方交州地区的贡物。汉武帝平南越之后,南方水果大量输入中原地区,因为唐玄宗宠幸杨贵妃,曾令南海快马驿递南海新鲜荔枝,受到诗人的诟病。杜甫《病橘》诗:“忆昔南海使,奔腾献荔支。百马死山谷,到今耆旧悲。”(39)从唐诗的描写可知,这些南方的珍果美味主要还是贵族之家享用。戴叔伦《春日早朝应制》:“丹荔来金阙,朱樱贡玉盘。六龙扶御日,只许近臣看。”(40)鲍防《杂感》:“汉家海内承平久,万国戎王皆稽首。天马常衔苜蓿花,胡人岁献葡萄酒。五月荔枝初破颜,朝离象郡夕函关。雁飞不到桂阳岭,马走先过林邑山。”(《全唐诗》卷307,第3485页。)殷尧藩《偶题》:“越女收龙眼,蛮儿拾象牙。长安千万里,走马送谁家。”(《全唐诗》卷492,第5574页。)扶南国的甘蔗味道特别甜美,受到诗人李颀的称赞,他的诗《送刘四赴夏县》写刘四被召入麒麟阁任职:“扶南甘蔗甜如蜜,杂以荔枝龙州橘。”(41)在刘氏朝廷任官的惬意生活中,他特意提到扶南甘蔗。
刺桐原产于非洲、南亚和东南亚。唐代南方沿海地区引种了刺桐,唐代诗人对刺桐的题咏不少。无名氏《杂曲歌辞·太和第三》:“庭前鹊绕相思树,井上莺歌争刺桐。”(《全唐诗》卷27,第382页。)曹松《送陈樵校书归泉州》诗:“帝京须早入,莫被刺桐迷。”(《全唐诗》第717,第8242页。)徐夤《昔游》诗:“昔游红杏苑,今隐刺桐村。”(《全唐诗》卷708,第8141页。)罗邺《放鹧鸪》:“好傍青山与碧溪,刺桐毛竹待双栖。花时迁客伤离别,莫向相思树上啼。”(《全唐诗》卷654,第7522页。)刺桐树的花儿最引起诗人情思。张籍《送汀州源使君》:“地僻寻常来客少,刺桐花发共谁看。”(42)朱庆馀《南岭路》:“越岭向南风景异,人人传说到京城。经冬来往不踏雪,尽在刺桐花下行。”(《全唐诗》卷514,第5866页。)李郢《送人之岭南》:“回望长安五千里,刺桐花下莫淹留。”(《全唐诗》卷590,第6849页。)曹唐《奉送严大夫再领容府二首》其二:“蕲竹水翻台榭湿,刺桐花落管弦闲。”(《全唐诗》卷640,第7342页。)方干《送人宰永泰》:“北人虽泛南流水,称意南行莫恨赊。道路先经毛竹岭,风烟渐近刺桐花。”(《全唐诗》卷650,第7467页。)方干《题画建溪图》:“六幅轻绡画建溪,刺桐花下路高低。分明记得曾行处,只欠猿声与鸟啼。”(《全唐诗》卷653,第7504页。)王毂《刺桐花》:“南国清和烟雨辰,刺桐夹道花开新。林梢簇簇红霞烂,暑天别觉生精神。”(《全唐诗》卷694,第7987页。)徐夤《春末送陈先辈之清源》:“贫中惟是长年华,每羡君行自叹嗟。归日捧持明月宝,去时期刻刺桐花。”(《全唐诗》卷709,第8165页。)陈陶《泉州刺桐花咏兼呈赵使君》六首盛赞刺桐花的美艳,其一:“仿佛三株植世间,风光满地赤城闲。无因秉烛看奇树,长伴刘公醉玉山。”其二:“海曲春深满郡霞,越人多种刺桐花。可怜虎竹西楼色,锦帐三千阿母家。”其三:“石氏金园无此艳,南都旧赋乏灵材。只因赤帝宫中树,丹凤新衔出世来。”其四:“猗猗小艳夹通衢,晴日熏风笑越姝。只是红芳移不得,刺桐屏障满中都。”其五:不胜攀折怅年华,红树南看见海涯。故国春风归去尽,何人堪寄一枝花。”其六:“赤帝常闻海上游,三千幢盖拥炎州。今来树似离宫色,红翠斜攲十二楼。”(《全唐诗》卷746,第8492页。)在他笔下,刺桐花简直不是人间所有,而是从仙境移来。从这些诗中涉及的地名可知,当时在广西、广东和福建等地刺桐的种植非常普遍,刺桐花的美丽给诗人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来到南方沿海地区的人看到这种美丽的树与花,自然写诗咏叹;没有来到南方的诗人送别朋友到南方去,也歌咏刺桐树和花的美,以赞叹朋友之行的惬意和愉快。
四、香料、药物
香料经海上丝绸之路传入中国南方沿海地区,进而传入中原。考古发现汉时南越国已从海外输入香料和燃香习俗。通过海上交通联结东西方贸易的道路又称“香料之路”,产于阿拉伯半岛、南亚、东非和东南亚的香料通过这条路线西传欧洲,东传至中国。唐诗反映了烧香和熏香的习俗。李益《宫怨》:“露湿晴花宫殿香,月明歌吹在昭阳。”(43)杜牧《送容州中丞赴镇》:“烧香翠羽帐,看舞郁金裙。”(44)李商隐《故番禺侯以赃罪致不辜事觉母者他日过其门》:“江陵从种橘,交广合投香。”(45)薛能《吴姬十首》其五:“退红香汗湿轻纱,高卷蚊厨独卧斜。”(《全唐诗》卷561,第6520页。)和凝《宫词百首》其三:“中兴殿上晓光融,一炷天香舞瑞风。”(《全唐诗》卷735,第8393页。)海外输入的香料也在唐诗中屡见吟咏。
龙涎香是得之海外的产品。传说龙涎香是龙的口水凝结而成,后世研究发现实际是由鲸消化系统分泌物产生。公元前18世纪巴比伦、亚述和波斯的宗教仪式中所用的香料已经有龙涎。龙涎香最早是南亚居民发现,成为王室贵族的奢侈品,唐时通过阿拉伯半岛商人传入中国。龙涎香被唐人称为“阿末香”,来自阿拉伯语。晚唐段成式《酉阳杂俎》记载:“拨拔力国,在西南海中,不食五谷,食肉而已。……土地唯有象牙及阿末香,波斯商人欲入此国,团集数千,赉彩布,没老幼共刺血立誓,乃市其物。”(46)这个记载反映龙涎香是由波斯商人通过海路贩运至中国。拨拨力国,一般认为即今非洲索马里北部亚丁湾南岸的柏培拉一带。杜牧《暝投云智寺渡溪不得却取沿江路往》:“沙虚留虎迹,水滑带龙涎。”(《全唐诗》卷526,第6020页。)项斯《寄流人》:“象迹频藏齿,龙涎远蔽珠。家人秦地老,泣对日南图。”(《全唐诗》卷554,第6414页。)陈光《送人游交趾》:“浪歇龙涎聚,沙虚象迹深。”(47)贯休《怀匡山山长二首》其一:“杉罅龙涎溢,潭坳石发多。”(《全唐诗》卷831,第9373页。)这几首诗都写到龙涎,说明龙涎香在唐代已经输入中国。有人认为宋代才有“龙涎”之名,(48)不确。关于其产地,宋人周去非《岭外代答》“龙涎”条云:“大食西海多龙,枕石一睡,涎沫浮水,积而能坚。鲛人采之以为至宝。新者色白,稍久则紫,甚久则黑。因至番禺尝见之,不薰不莸,似浮石而轻也。人云龙涎有异香,或云龙涎气腥能发众香,皆非也。龙涎于香本无损益,但能聚烟耳。和香而用真龙涎,焚之一铢,翠烟浮空,结而不散,座客可用一翦分烟缕。此其所以然者,蜃气楼台之余烈也。”(49)元人汪大渊《岛夷志略》记载从中国南海西行,有一岛名“龙涎屿”,产龙涎香。据苏继廎考证,其地在今苏门答腊北部南巫里附近。(50)周氏、汪氏关于龙涎香产生的传说固不可信,但言其产地说明了龙涎香来自“大食”(阿拉伯)、东南亚沿海地区和岛国应该没有问题。
龙脑香是由龙脑树树干析出的白色晶体,龙脑树原产于东南亚苏门答腊、加里曼丹、马来半岛等地。从唐诗可知,广州市场上有大量龙脑香出售。王建《送郑权尚书南海》:“戍头龙脑铺,关口象牙堆。”(51)与龙脑香大量进口和出售有关,唐诗中写贵族生活常常写到龙脑香。长孙佐辅《古宫怨》:“看笼不记熏龙脑,咏扇空曾秃鼠须。”(《全唐诗》卷469,第5335页。)戴叔伦《早春曲》云:“博山吹云龙脑香,铜壶滴愁更漏长。”(52)李贺《春怀引》:“宝枕垂云选春梦,钿合碧寒龙脑冻。”(53)李贺《啁少年》:“青骢马肥金鞍光,龙脑入缕罗衫香。”(54)薛能《吴姬十首》其二:“龙麝薰多骨亦香,因经寒食好风光。”(《全唐诗》卷561,第6519页。)其六:“取次衣裳尽带珠,别添龙脑裛罗襦。”(《全唐诗》卷561,第6520页。)段成式《戏高侍御七首》其四:“欲熏罗荐嫌龙脑,须为寻求石叶香。”(《全唐诗》卷584,第6770页。)吴融《个人三十韵》写女道士:“炷香龙荐脑,辟魇虎输精。”(《全唐诗》卷685,第7870页。)黄滔《马嵬二首》其二:“龙脑移香凤辇留,可能千古永悠悠。夜台若使香魂在,应作烟花出陇头。”(《全唐诗》卷706,第8132页。)杜牧《八六子》词:“洞房深,画屏灯照,山色凝翠沈沈。听夜雨,冷滴芭蕉,惊断红窗好梦。龙烟细飘绣衾,辞恩久归长信。凤帐萧疏,椒殿闲扃。”(《全唐诗》卷891,第10059页。)段成式《酉阳杂俎》云:“龙脑香树出婆利国,婆利呼为‘固不婆律’,亦出波斯国。”(55)婆利国在今印度尼西亚加里曼丹岛。所谓“出波斯国”可能是经波斯商人将龙脑香贩运至中国。广州南越国时期墓葬中出土的铜熏炉,腹内常有灰烬或炭粒状香料残存,广西罗泊湾二号汉墓出土的铜熏炉内,盛两块白色椭圆形粉末块状物,研究者认为属龙脑或沉香之类的树脂香料残留物。(56)
沉香,古代文献中有时写作“沈香”“琼脂”,又名“沉水香”“水沉香”。古来常说的四种香料“沉檀龙麝”之“沉”即指沉香。沉香香品难得,被列为众香之首。沉香树野生或栽培于热带地区,印度、缅甸、柬埔寨、马来半岛、菲律宾、摩鹿加群岛、南中国、海南岛皆产沈香木。国外主要分布于印度、印度尼西亚、越南、马来西亚等国。(57)沉香是古代国际贸易中的重要商品,唐代是用途最为广泛的香料,也是唐诗中描写最多的香料。从唐诗描写看,沉香有多种用途,有时用作建筑材料和装饰。唐玄宗时有沉香亭,李白《清平调词三首》其三:“解得春风无限恨,沈香亭北倚阑干。”(58)唐穆宗长庆四年(824)九月“丁未,波斯大商李苏沙进沉香亭子材”。拾遗李汉进谏,认为“沉香为亭子,不异瑶台、琼室”。(59)唐后期波斯商人往往经海路入华,李苏沙的沉香应该经海路运至中国。李贺《莫愁曲》:“归来无人识,暗上沉香楼。”(60)刘禹锡《三阁词四首》其三:“沉香帖阁柱,金缕画门楣。”(61)孙元晏《望仙阁》:“多少沈檀结筑成,望仙为号倚青冥。”(《全唐诗》卷767,第8711页。)温庭筠《菩萨蛮》:“宝函钿雀金鸂鶒,沈香阁上吴山碧。”(《全唐诗》卷891,第10065页。)有时用沉香木直接做成器具。杨凝《花枕》诗:“席上沈香枕,楼中荡子妻。”(《全唐诗》卷290,第3300页。)王建《宫词一百首》七十七:“各把沉香双陆子,局中斗累阿谁高。”(62)从这些诗的描写看,有的枕头和棋子用沉香木制成。沉香通常在香炉里点燃,增加室内香味和温暖。李白《杨叛儿》:“博山炉中沉香火,双烟一气凌紫霞。”(63)刘复《夏日》:“银瓶绠转桐花井,沉水烟销金博山。”(《全唐诗》卷305,第3470页。)郑良士《寄富洋院禅者》:“霅上茗芽因客煮,海南沈屑为斋烧。”(《全唐诗》卷726,第8324页。)李贺《贵公子夜阑曲》:“袅袅沉水烟,乌啼夜阑景。”(64)施肩吾《夜宴曲》:“兰缸如昼晓不眠,玉堂夜起沈香烟。”(《全唐诗》卷494,第5585页。)罗隐《香》:“沈水良材食柏珍,博山烟暖玉楼春。怜君亦是无端物,贪作馨香忘却身。”(65)和凝《宫词百首》其八:“红兽慢然天色暖,凤炉时复爇沈香。”(《全唐诗》卷735,第8363页。)沉香有时用来熏染衣物或器物,使具有香味。李峤《床》:“传闻有象床,畴昔荐君王。玳瑁千金起,珊瑚七宝妆。桂筵含柏馥,兰席拂沉香。”(66)韩翃《别李明府》:“五侯焦石烹江笋,千户沉香染客衣。”(《全唐诗》卷243,第731页。)元稹《白衣裳二首》其二:“藕丝衫子柳花裙,空著沈香慢火熏。”(67)李商隐《效徐陵体赠更衣》:“轻寒衣省夜,金斗熨沈香。”(68)胡宿《侯家》:“彩云按曲青岑醴,沈水薰衣白璧堂。”(《全唐诗》卷731,第8369页。)韩偓《浣溪沙二首》其二:“雪肌仍是玉琅玕,骨香腰细更沉檀。”(《全唐诗》卷891,第10070页。)
与沉香并称的是檀香,佛家谓之“栴檀”,取自檀香树木质心材(或其树脂),分为白檀、黄檀、紫檀等品类。檀香木主产于印度东部、泰国、印尼、马来西亚、澳大利亚、斐济等湿热地区。唐诗中常把沉香与檀香并称为“沉檀”或“沈檀”。张贲《玩金鸂鶒和陆鲁望》:“谁怜化作雕金质,从倩沉檀十里闻。”(《全唐诗》卷631,第7237页。)和凝《宫词百首》之十七:“多把沈檀配龙麝,宫中掌浸十香油。”(《全唐诗》卷735,第8394页。)李中《宫词二首》其二:“金波寒透水精帘,烧尽沈檀手自添。”(《全唐诗》卷748,第8526页。)孙元晏《陈·望仙阁》:“多少沈檀结筑成,望仙为号倚青冥。不知孔氏何形状,醉得君王不解醒。”(《全唐诗》卷767,第8711页。)李煜《一斛珠》词:“晚妆初过,沈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69)
香料往往具有医药价值,通过海上丝路也有专门的药物传入。诃黎勒是产于印度的植物,其果实和树叶皆具药性。诃梨勒果实汉代传入中国,作为药用。后来也作为一种植物也移植中国,其传入的路线是经过海路而来,所以先见于南方沿海地区。晋嵇含《南方草木状》云:“诃梨勒树,似木梡,花白,子形如橄榄、六路,皮肉相著,可作饮,变白髭发令黑,出九真。”(70)九真郡,在今越南境内,说明印度的诃梨勒是经过东南亚而来。雷云飞指出:“诃子原产波斯、印度、缅甸,马来西亚亦产。……到汉代时,诃子沿着丝绸之路传入我国,并开始栽于云南西部和广东南部。唐代鉴真和尚东渡日本时,广州乾明寺(今光孝寺)就栽有诃子数株。”(71)这种栽种数量极少,唐代仍从域外传入。不仅果实具有药用及饮用价值,树叶也具有药效。包佶《抱疾谢李吏部赠诃黎勒叶》:“一叶生西徼,赍来上海查。岁时经水府,根本别天涯。方士真难见,商胡辄自夸。此香同异域,看色胜仙家。茗饮暂调气,梧丸喜伐邪。幸蒙祛老疾,深愿驻韶华。”(《全唐诗》卷205,第2140页。)包佶获得的诃梨叶经海上丝路传来,他认为诃梨叶有“调气”、“伐邪”和“祛老疾”之功效。明胡震亨《唐音癸签》引遁叟语:“包佶《诃梨勒叶》诗:‘茗饮暂调气,梧丸喜伐邪。’按《本草》:‘诃梨勒树似木梡,花白,子似栀子,主消痰下气等疾。来自南海舶上,广州亦有之。’茗亦能下气,此言其功胜茗。梧丸,谓入用丸如梧子也。今医家所用诃梨勒,是其子,不闻用叶者,应是本草失收耳。”(72)
丹砂又称朱砂、辰砂,在中医中被用作药材,具镇静安神和杀菌等功效,道家用作炼丹原料。杜甫《送段功曹归广州》:“交趾丹砂重,韶州白葛轻。幸君因旅(一作估)客,时寄锦官城。”(73)交趾丹砂质量好,他希望到南方去的朋友给自己捎带或寄来交州的丹砂。施肩吾《自述》:“箧贮灵砂日日看,欲成仙法脱身难。不知谁向交州去,为谢罗浮葛长官。”(《全唐诗》卷494,第5598页。)皮日休《寄琼州杨舍人》:“清切会须归有日,莫贪句漏足丹砂。”(《全唐诗》卷614,第7080页。)句漏县即今越南北宁省顺城县。交州的薏苡具有重要医药价值,在皮日休等人《药名联句》诗中专门提到薏苡,张贲诗云:“为待防风饼,须添薏苡杯。”(《全唐诗》卷793,第8929页。)海外国家的药方有的也通过广州传至内地。唐无名氏《和剂方补骨脂丸方诗》:“三年时节向边隅,人信方知药力殊。夺得春光来在手,青娥休笑白髭须。”此诗序云:“宣宗朝,太尉张寿知广州,得补骨脂丸方于南蕃,人服之验,为诗纪之。补骨脂,《神农本草》不载,生广南诸州及海外诸国,衰年阳气衰绝,力能补之。”(《全唐诗》卷880,第9959页。)
从海外传入中国的器物,因为新奇珍贵引起诗人歌咏的兴趣。螺壳可作酒杯和碗,螺杯和螺碗来自海外国家或南方沿海地区。张籍《和韦开州盛山十二首·流杯渠》:“渌酒白螺杯,随流去复回。似知人把处,各向面前来。”(74)曹唐《南游》:“尽兴南游卒未回,水工舟子不须催。政思碧树关心句,难放红螺蘸甲杯。”(《全唐诗》卷640,第7343页。)白居易《代书诗一百韵寄微之》写与元稹的友情和交游:“密坐随欢促,华尊逐胜移。香飘歌袂动,翠落舞钗遗。筹插红螺碗,觥飞白玉卮。”(75)吴融《个人三十韵》诗:“鱼网徐徐襞,螺巵浅浅倾。”(《全唐诗》卷685,第7870页。)南海地区花藤制成的药盒得到诗人的吟咏。朱昼《赋得花藤药合寄颍阴故人》:“藤生南海滨,引蔓青且长。剪削为花枝,何人无文章。非才亦有心,割骨闻馀芳。繁叶落何处,孤贞在中央。愿盛黄金膏,寄与青眼郎。路远莫知意,水深天苍苍。”(《全唐诗》卷491,第5561页。)
东南亚和中国西南地区的铜鼓屡见于诗人的吟咏。许浑《送客南归有怀》:“瓦尊迎海客,铜鼓赛江神。”(《全唐诗》卷530,第6062页。)皮日休《吴中言怀寄南海二同年》:“铜鼓夜敲溪上月,布帆晴照海边霞。”(《全唐诗》卷614,第7082页。)温庭筠《河渎神》:“铜鼓赛神来,满庭幡盖裴回。”(《全唐诗》卷891,第10066—10067页。)东南亚地区用鱼骨贝壳制成的酒樽,被称为“诃陵樽”。皮日休《五贶诗·诃陵樽》:“一片鲎鱼壳,其中生翠波。买须能紫贝,用合对红螺。尽泻判狂药,禁敲任浩歌。明朝与君后,争那玉山何。”(《全唐诗》卷612,第7059页。)陆龟蒙《奉和袭美赠魏处士五贶诗·诃陵尊》:“鱼骼匠成尊,犹残海浪痕。外堪欺玳瑁,中可酌昆仑(酒名)。水绕苔矶曲,山当草阁门。此中醒复醉,何必问乾坤。”(《全唐诗》卷622,第7160页。)诃陵,古国名,位于今印度尼西亚爪哇岛或苏门答腊岛,或兼称二岛。白居易《送客春游岭南二十韵》:“诃陵国分界,交趾郡为邻。”贞观十四年曾遣使来朝,大历三年、四年皆遣使朝贡。元和十年遣使献僧祗僮五人、鹦鹉、频伽鸟并异种名宝。“诃陵樽”当出于其国。
火浣布即石棉布,由于具有不燃性,在火中能去污垢。其产地亦有不同说法,一曰西域;二曰火洲或炎洲,其地大约在东南亚或斯里兰卡。东汉杨孚《异物志》云:“斯调国在火州,在南海中,其上有野火,春夏自生,秋冬自死。有木生于其中而不消也,枝皮更活,秋冬火死则皆枯瘁。其俗常冬采其皮以为布,色小青黑;若尘垢污之,便投火中,则更鲜明也。”(76)斯调国即今斯里兰卡。三国吴朱应《扶南土俗传》云:“火洲在马五洲之东千馀里,春月霖雨,雨止则火燃洲上,林木得雨则皮黑,得火则皮白。诸左右洲人,以春月采木皮,绩以为布,即火浣也,或作灯柱。”(77)马五洲,一般认为在印度尼西亚,或谓巴厘岛,或谓马鲁古群岛。(78)唐诗中写到火浣布,以之为贵族服饰。李颀《行路难》:“汉家名臣杨德祖,四代五公享茅土。父兄子弟绾银黄,跃马鸣珂朝建章。火浣单衣绣方领,茱萸锦带玉盘囊。”(《全唐诗》卷25,第345页。)唐代多取火浣布来自炎洲或火洲之说。王贞白《寄郑谷》:“五百首新诗,缄封寄去时。只凭夫子鉴,不要俗人知。火鼠重收布,冰蚕乍吐丝。直须天上手,裁作领巾披。”(《全唐诗》卷701,第8061页。)元稹《估客乐》写商贾“北买党项马,西擒吐蕃鹦。炎洲布火浣,蜀地锦织成。”(79)其《送岭南崔侍御》写岭南物产:“火布垢尘须火浣,木绵温软当绵衣。(80)”他们把火浣布视为珍异之物,看作南海异域国家的特产。
在中外文化交流形成高峰的唐代,海上丝绸之路的发展促进了中外贸易的繁荣,也为唐诗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唐诗的繁荣与中外文化交流有直接关系;唐诗作为社会生活的反映,对于认识丝路发展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以上所引唐诗中关于海外舶来品的吟咏,反映了海上丝绸之路的兴盛,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唐代丝绸之路与中外文化交流的发展,前后期有很大变化,总的看安史之乱前陆上丝路进入黄金时代,安史之乱后,陆上丝路迅速衰落,海上交通日益发达和重要。从我们看到的唐诗资料,唐后期的作品居多,正是这一变化在诗歌描写中的反映。
①《全唐诗》卷371,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第4174页。下文《全唐诗》引文均做随文注。
②[唐]王建著,王宗堂校注:《王建诗集校注》卷5,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280页。
③[唐]韩愈撰,钱仲联集释:《韩昌黎诗系年集释》卷12,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第1259页。
④[唐]刘禹锡著,瞿蜕园笺证:《刘禹锡集笺证》外集卷5,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1307页。
⑤[唐]陆龟蒙著,何锡光校注:《陆龟蒙全集校注》,南京:凤凰出版社,2015年,第567页。
⑥《汉书》卷28《地理志》,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1671页。
⑦[唐]韩愈著,马其昶校注:《韩昌黎文集校注》卷4,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284页。
⑧童养年辑录:《全唐诗续补遗》卷14,《全唐诗补编》,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第514页。
⑨[唐]张籍著,徐礼节、余恕诚校注:《张籍集系年校注》卷2,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第227页。
⑩[唐]王建著,王宗堂校注:《王建诗集校注》卷5,第280页。
(11)[唐]王建著,王宗堂校注:《王建诗集校注》卷5,第224页。
(12)[唐]韦应物著,陶敏、王友胜校注:《韦应物集校注》卷4,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215页。
(13)《旧唐书》卷197《南蛮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5270页。
(14)[唐]刘肃:《大唐新语》卷8,北京:中华书局,1984年,第126页。
(15)周勋初等主编:《全唐五代诗》卷129,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2715页。
(16)[唐]杜甫著,[清]仇兆鳌注:《杜诗详注》卷20,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第1818页。
(17)[唐]刘禹锡撰,瞿蜕园笺证:《刘禹锡集笺证》外集卷5,第1314页。
(18)[唐]杜牧:《樊川文集》卷2,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29页。
(19)[唐]元稹著,冀勤校:《元稹集》卷17,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202页。
(20)[东汉]许慎:《说文解字》(9),北京:中华书局,1963年,第198页。
(21)《史记》卷123《大宛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3166页。
(22)[唐]封演撰,赵贞信校注:《封氏闻见记校注》卷7,北京:中华书局,1958年,第60页。
(23)[唐]张籍著,徐礼节、余恕诚校注:《张籍集系年校注》卷2,第145页。
(24)[唐]元稹著,冀勤校:《元稹集》卷24,北京:中华书局,第283页。
(25)[唐]白居易:《白居易集》卷3,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第69页。
(26)[汉]司马迁著,赵生群编:《史记》卷129《货殖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3253—3254页。
(27)[汉]司马迁著,赵生群编:《史记》卷129《货殖列传》,第3268页。
(28)[汉]桓宽撰,王利器校注:《盐铁论校注》卷7《崇礼》,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第438页。
(29)周勋初等主编:《全唐五代诗》卷195,第4093页。
(30)[唐]元稹著,冀勤校:《元稹集》卷24,第283页。
(31)[唐]白居易:《白居易集》卷3,第69页。
(32)[唐]杜甫著,[清]仇兆鳌注:《杜诗详注》卷16,第1368页。
(33)[唐]白居易:《白居易集》卷15,第313页。
(34)[唐]刘长卿撰,储仲君校注:《刘长卿集编年笺注》,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第325页。
(35)[唐]王建著,王宗堂校注:《王建诗集校注》卷5,第280页。
(36)[唐]元稹著,冀勤校:《元稹集》卷17,第202页。
(37)[唐]康骈:《剧谈录》,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1958年,第64页。
(38)周勋初等主编:《全唐五代诗》卷107,第2193页。
(39)[唐]杜甫著,[清]仇兆鳌注:《杜诗详注》卷10,第854页。
(40)[唐]戴叔伦著,蒋寅校注:《戴叔伦诗集校注》卷3,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224页。
(41)周勋初等主编:《全唐五代诗》卷193,第4060页。
(42)[唐]张籍著,徐礼节、余怒诚校注:《张籍集系年校注》卷4,第583页。
(43)[唐]李益著,范之麟注:《李益诗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第114页。
(44)[唐]杜牧:《樊川文集》卷2,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29页。
(45)[唐]李商隐撰,[清]冯浩笺注:《玉溪生诗集笺注》卷1,第49页。
(46)[唐]段成式:《酉阳杂俎·前集》卷4,中华书局,1981年,第46页。
(47)陈尚君:《全唐诗续拾》卷36,《全唐诗补编》,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第1247页。
(48)[元]汪大渊著,苏继廎校释:《岛夷志略校释》,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第46页。
(49)[宋]周去非著,杨武泉校注:《岭外代答校注》卷7,北京:中华书局,1999年,第266页。
(50)[元]汪大渊著,苏继廎校释:《岛夷志略校释》,第44—45页。
(51)[唐]王建著,王宗堂校注:《王建诗集校注》卷5,第280页。
(52)[唐]戴叔伦著,蒋寅校注:《戴叔伦诗集校注》卷4,第256页。
(53)[唐]李贺著,叶葱奇疏注:《李贺诗集》外集,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年,第337页。
(54)[唐]李贺著,叶葱奇疏注《李贺诗集》外集,第342页。
(55)[唐]段成式:《酉阳杂俎》卷18《木篇》,第177页。
(56)兰日勇、覃义生:《广西贵县罗泊湾二号汉墓》,《考古》1982年第4期。
(57)刘永新主编:《国家药典中药实用手册》,北京:中医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278页。
(58)[唐]李白著,瞿蜕园、朱金城注:《李白集校注》卷5,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393页。
(59)《旧唐书》卷17《敬宗纪》,第512页。
(60)[唐]李贺著,叶葱奇疏注:《李贺诗集》外集,第332—333页。
(61)[唐]刘禹锡著,瞿蜕园笺注:《刘禹锡集》卷26,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5年,第236页。
(62)[唐]王建著,王宗堂校注:《王建诗集校注》卷10,第625页。
(63)[唐]李白著,瞿蜕园、朱金城注:《李白集校注》卷4,第287页。
(64)[唐]李贺著,叶葱奇疏注:《李贺诗集》卷1,第22页。
(65)[唐]罗隐《甲乙集》,《罗隐集》,中华书局,1983年,第31页。
(66)周勋初等主编:《全唐五代诗》卷45,第896页。
(67)[唐]元稹著,冀勤校:《元稹集》外集卷7,第686—687页。
(68)[唐]李商隐撰,[清]冯浩笺注:《玉溪生诗集笺注》卷3,第681页。
(69)[南唐]李璟、李煜:《李璟李煜词》,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第16页。
(70)[西]嵇含:《南方草木状》卷中,扬州:广陵书局,2003年,第5页。
(71)雷云飞等:《佛教圣树诃子及其开发利用展望》,《广东林业科技》2010年第4期。
(72)[明]胡震亨:《唐音癸籖》卷20,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第218页。
(73)[唐]杜甫著,[清]仇兆鳌注:《杜诗详注》卷11,第928页。
(74)[唐]张籍著,徐礼节、余恕城校注:《张籍集系年校注》卷5,第621页。
(75)[唐]白居易:《白居易集》卷13,第245—246页。
(76)《三国志》卷4《魏书·三少帝纪》,裴松之注引,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117页。
(77)[宋]乐史:《太平寰宇记》卷177《四夷·南蛮》,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3380页。
(78)陈佳荣等:《古代南海地名汇释》,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166页。
(79)[唐]元稹著,冀勤校:《元稹集》卷23,第268页。
(80)[唐]元稹著,冀勤校:《元稹集》卷17,第20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