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现代新儒家或者自己提出了过高的要求,认为“儒家思想”可以“救世”、“救人”而“以天下为己任”。当然,如果用儒家思想能做到“救世”、“救人”是再好不过,可是今日之世界,今日之人心是否可以用儒家思想拯救呢?这点颇可怀疑。但是,儒家思想是否已无用处?我想不是的,它仍有很大用处。它的用处在于儒者可以用以“自救”,为自己找个安身立命处。
朱熹在其《答张敬夫书》中与敬夫讨论“中和义”时说:“而今而后,乃知浩浩大化之中,一家自有一个安宅,正是自家安身立命,主宰知觉处。所以立大本行达道之枢要,所谓体用一源,显微无间者,乃在于此。”在《中庸或问》第一章中说:“但能致中和于一身,则天下虽乱,而吾身之天地万物,不害而为安泰;其不能者,天下虽治,而吾身之天地万物,不害而为乖错。其间一家一国,莫不皆然。”我有一个想法,不知是否有些道理。如果把上面引朱熹《答张敬夫书》的话分为两截:“而今而后,乃知浩浩大化之中,自家自有一个安宅,正是自家安身立命,主宰知觉处。”这在一个儒者或可以做到;但是否一定能“立大本行达道”,去“救世”、“救人”,则是另一个问题。当然,历来儒家都有十分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历史使命感,要“以天下为己任”,实现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而且认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可是,我想来想去都觉得儒家对自己要求太多,为什么要对自己提出那么沉重的使命呢?因此,我觉得在今天,儒者或者只须为自己找个安身立命处就可以了。
但是这样一来,是不是会有人说,如果世道人心不好,你如何能为自己求得一安身立命处呢?这确实是一个问题。不过,如果我们能如朱子所说,“致中和于一身”,天下之治乱,对我来说并不妨碍自己有个安身立命处,这就看自己如何要求自己了。
历来儒家认为,生死、富贵不是能靠自己的力量追求到的,而道德学问是可以靠自己的努力追求到的。现在,我想还可以加上一点,即社会的治乱、兴衰也不是能由儒家的“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可以左右的。从历史上看,我们那么多大儒都“以天下为己任”,都希望靠他们的道德说教而实现一理想的和谐社会。但是,理想的和谐社会从来没有出现过,这虽然非常遗憾,而它不仅是事实,且必然如此。所以人们才把孔子称为“知其不可而为之”的空想家,把孟子视为“愚论”的幻想家。因此,我想我们是不是应为自己找一更切合实际的目标。近期偶然读到潘尼的《安身论》,觉得有一些道理,现抄录两段,请诸君子看看是否可取:
盖崇德莫大乎安身,安身莫尚乎存正,存正莫重乎无私,无私莫深乎寡欲,是以君子安其身而后动,易其心而后语,定其交而后求,笃其志而后行。
故寝蓬室,隐陋巷,披短褐,茹藜藿,环堵而居,易衣而出,苟存乎道,非不安也。
上引两段,或者有人也认为它仍有“以天下为己任”的影子。我想,也不能说全然没有,但是我们可以不作那样的理解,而只是作“求自家一个安身立命处”来解释。我们只能做力所能及的事,至于“世道”、“人心”那是很难管的。对“世道”、“人心”,我们虽然管不了;但是这个“世”,这个“人群”又少不了你,因为从整个现代社会说,作为“士”的儒者是进不了中心的,而很可能越来越“边缘化”。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既要做儒者,我想那就只能自己找一安身立命处,做一个有道德有学问的人,就可以了。
此短文虽是有感而发,但或为“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