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的国内学界,对于印度思想文化的研究与我们当前的实际需要不太相称。一方面,中印两国的经济、文化交流正在不断增加,这些均要求我们对这个迅速成长的邻国传统有更深入的了解。另一方面,虽然通过佛教的媒介,印度文化与中国文化互相影响,但是长期以来,印度文化研究在我国是一个冷门领域。在这样的背景下,吴学国教授费时十年,撰写了《奥义书思想研究》(五卷本)(人民出版社2017年1月版)一书,显得勇气可嘉。
概念史阐述方法
奥义书又称为“吠檀多”,是印度最早的一类哲学文献总称,也是后来印度各派宗教、哲学思想的渊薮。这套书尝试从人类精神史的宏大视野和与中西哲学比较的角度,对奥义书思想的发展进行了深入阐释。作者对十数种主要的奥义书均参照梵本进行了重译,充分吸取了近百年来这一领域的研究成果,尽量弥补旧译的不足。从雅利安文化与达罗毗荼文化的冲突与交融角度,对奥义书思想的产生进行了分析,梳理了奥义书与吠陀、梵书思想的源流关系。
作者采用概念史阐释的方法,根据思想发展的自身逻辑,将以内容暧昧纷挐、含混杂乱著称的奥义书观念,放到精神演化的历史整体中加以分析,把每一观念当作奥义书精神历史展开的一个环节,阐明了各个观念生成和演变的内在精神逻辑,使这些时常相互矛盾的观念构成一个历史性整体,从而清晰呈现了奥义书思想的动态轮廓,做到了逻辑和历史的统一。
书中对奥义书思想与包括吠檀多派、数论派、瑜伽派、顺世论、耆那教和佛教在内的印度各派思想源流进行梳理,阐明了奥义书思想对佛教产生的影响。另外,奥义书心性一如思想和反思型的修道论,也通过佛教为中介汇集到中国文化中。
与中西方哲学对比
奥义书思想本身的发展跨越了一千多年。作者试图从人类精神发展的一般规律,对奥义书思想的每一阶段都与中西传统进行比较。比如,将其早期部分与巴比伦、埃及,甚至中美洲的宗教、文化进行比较。书中提出,在奥义书中,不仅梵我一如,或存在与自我的绝对同一,成为贯穿始终的宗旨,而且奥义书思想的任何大的发展,都表现为对“我即是梵”这一命题理解的深化。该书将奥义书研究置于东西方哲学与宗教的根本问题基础上进行比较。不仅如休谟所说,奥义书哲学相对于西方诸国的哲学研究,呈现了许多饶有兴味的平行、参照和对比;而且,与瑜伽体验紧密结合的“梵我一如”思想,与从古到今的西方泛神论和神秘主义,以及中土的儒道思想,都存在紧密的联系。
作者的写作目的,是希望通过观念史阐释力图揭示人类精神的现实内容,以及精神本有的自由推动它不断自我否定、自我展开的逻辑。奥义书由于其巨大的精神跨度,并且包括了人类重要思想类型的具体例示,无疑是观念史研究中非常适合的素材。书中提出,奥义书的思想史是精神在自由推动下,不断自我扬弃、自我深化的历史。自由作为绝对,本来就具有在现实层面实现自身绝对性的冲动,它以此推动精神的省思不断内在化和超越化。人类精神由于其本质的局限性,只能以自然为起点。但是,自由必然推动反思和超越思维不断深化和提升,最终使精神从自然境界升华到自由境界,又从自由境界升华到本真觉悟之境。
强烈的现实关注
强烈的现实关注也是该书一个难能可贵之处。作者坚信全部人文科学,最终意义都应当是使人类更自由、更有尊严地活着。即使如奥义书研究这种生僻冷门的学问,也不应当是只供极少数有闲雅人消遣的观念古董陈列室,而是与我们当下此处的存在息息相关。通过对奥义书思想的阐释,不仅使精神所隐藏的现实内容显露,而且向我们彰显了精神的隐秘推动者即自由本身。它不仅使我们实现对自身精神的充分认识,而且试图唤起对自由的良知,促使我们恢复自身生命与自由的本真关联,从而确定自己真实的存在使命。
用作者的话说,哲学就是一种回忆。哲学史不仅是回忆,而且是回忆古人所回忆的。该书不仅是对奥义书思想的回忆,而且是对这些思想似乎忆起、且在其中一直呈现着的本体的回忆。这本体就是我们的自我本质,即自由本身。哲学回忆的是自由,或自由的本真存在。它通过这种回忆重建精神生命与其神圣本源的关联。作者认为,好的哲学应当唤醒并时刻保守对自由的良知,恢复人的生存与自由的正当关系,使人认识到自由才是其真正的存在使命并勇于承担它。这种承担在于人时刻意识到并守护自由本真的绝对性和无限性。因此,这种回忆对于人类文明的存在可谓生死攸关。哲学通过回忆守护人类自由,从而守护人类文明。该书就是要通过奥义书精神史的阐释实现这一回忆。它阐明了人类精神正是在自由的引导和推动之下,不断提升和深化现实自由的境界,无限地朝精神绝对自由的理想迈进,而人类全部精神成果,都是在这漫长的自由之旅中创造出来的。
总之,该书的出版不仅是印度文化研究领域的一件大事,而且对中西方宗教、哲学和文化研究均将带来重要启发。尽管如此,其不足之处也很明显。比如,书中所阐明的人类精神发展的一般逻辑还有待进一步充实;由于结构复杂,内容似嫌繁冗、重复;第三部分与前两部分在内容和方法上都存在脱钩,似可作为单独著作出版。当然,对于一部篇幅如此浩大、涉及面如此之广的哲学著作,出现一些问题也是在所难免的。作者正当盛年,淡泊名利,黾勉为学。相信他一定能在今后的研究中,扬长避短,对于中国哲学事业作出更大贡献。
(作者单位:复旦大学哲学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