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玛拉雅山脉长两千四百公里;乌拉尔山脉长两千五百公里;落矶山脉长四千八百公里;安第斯山脉最长,八千九百公里;在世界上的著名山脉中,高加索山脉是很不起眼的,以一千两百公里的长度,斜亘在黑海和里海之间。大概是因为山北全都在广袤的俄罗斯境内,山南便被称为外高加索地区,这里挤着三个弹丸小国:格鲁吉亚、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这三个在世界地图上看起来芝麻大的小国家,精气神可都不小!而且这一地区,在地理、文化上,还有这三个小国在其互相关系上,都是很有独特之处的。试归纳之:
三个国家共着一条山脉——高加索山。
三个国家在两块大洲之间——亚洲、欧洲;
三个国家濒临两个水域——里海、黑海。
三个国家有着三种宗教——基督教、东正教、伊斯兰教。
三个国家竟有四块飞地——纳西切万、纳格尔诺-卡拉巴赫、南奥塞梯、阿布哈兹。
唉,高加索,是一座多么纠结的山;外高加索,这是多么错综复杂的一个地区啊!
亚美尼亚座落在小高加索山脉南延的高原上,地处黑海和里海之间。可现在的一小块国土既够不到黑海,又挨不着里海;其下腹部还有一块约占国土面积五分之一的土地被切割出去了,名为纳西切万共和国,实际上就是阿塞拜疆的一块飞地。说实话,在来亚美尼亚之前,我根本就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小共和国。
在外高加索三国中亚美尼亚的国土面积最小,不到三万平方公里。但在历史上,亚美尼亚可不止这么一点地盘。在公元前一世纪,亚美尼亚王国曾是当时西亚最强大的国家之一,疆域从今天的黑海、地中海一带一直绵延到埃及。但是,亚美尼亚王国的光辉太短暂了,没多久就沦为罗马帝国的一个省,成为罗马世界与波斯世界之间的缓冲地带。后来在周围帝国的互相征战倾轧下,国土越来越小,最后的一次侵夺,来自土耳其,被夺走土地面积比留下来的国土还大。现在亚美尼亚全国划分为十个州和一个首都,但被土耳其呑并过去的却有十二个州,包括他们曾经拥有的黑海沿岸地区。更让他们痛心的是,连被亚美尼亚人视为民族圣山的亚拉拉特山,如今也被划在了土耳其境内。天好的时候,在首都埃里温可以清晰地看到海拔四千七百多米的亚拉拉特山的雪峰,从埃里温到山下的距离不过二十多公里,但是现在的亚美尼亚人却只能以目光遥望,不能去登山朝圣了。
自古以来,亚拉拉特山就是亚美尼亚人的精神象征。据旧约《创世纪》的记载,诺亚方舟最后停泊的地方就是亚拉拉特山,而亚美尼亚人把自己当作洪水泛滥后世界上出现的第一批人种,视该山为圣山。据当地传说,亚拉拉特山下有一村庄,是诺亚建造祭坛和开辟第一个葡萄园的地方。或许是因为和圣经人物故事有这样的缘份,公元301年,亚美尼亚王梯里达底三世定基督教为国教,使亚美尼亚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全民奉教的民族和单一宗教国家。虽然此山现在已属别国,但亚美尼亚人的亚拉拉特情结却岿然不动。按圣经所言,挪亚在亚拉拉特山下开始了新的生活并种植葡萄。葡萄所酿的蒸馏酒即为白兰地。亚美尼亚所产白兰地的两大品牌,一个就叫亚拉拉特,另一个叫挪亚。两个酒厂都在首都埃里温,挪亚酒厂的厂房庄严如城堡,而亚拉拉特酒厂的外观则像是一个大公园。
到了一个国家,当然要品尝一下该国的美酒。亚美尼亚这两种白兰地价格并不贵,0.5升装的也就十几美元一瓶,隔着玻璃看色泽金黄,打开后香气扑鼻,入口甘醇柔顺,几位品酒的团友一致认为,比国内上千元一瓶的人头马或轩尼诗还要好喝。而在这两种亚美尼亚白兰地中,亚拉拉特似乎更胜一酬。不过导游露丝警告我们:你们要喝就在亚美尼亚尽情地喝,带到下一站格鲁吉亚也没问题,不过请在离开格鲁吉亚之前把它喝光,否则在通过阿塞拜疆海关时,一定会被没收掉的!
为什么?我们问。
“因为他们对我们不好!”露丝说,“我们和阿塞拜疆前不久打过仗,现在边境上也不太平,他们经常还向我们这边开枪。我们国家很多年轻人都参军保卫边疆,我丈夫是个军人,他也在那里。”她这么一说,我们再一问,才大致搞清了亚美尼亚和周围邻国的关系。
从地图上看,亚美尼亚与四国为邻:上面格鲁吉亚,下面伊朗,左边土耳其,右边阿塞拜疆。露丝说:“我们和格鲁吉亚好,和伊朗好;我们和土耳其不好,你们知道土耳其对亚美尼亚人的大屠杀吗?他们杀掉了一百五十万亚美尼亚人!我们和阿塞拜疆也不好,他们从我们的领土上切走了纳西切万。”
打开谷歌地图一看,我这才注意到在亚美尼亚版图的下方确实有一道边境线切割出了这么一个纳西切万共和国。再一查:纳希切万自治共和国面积5500平方公里,语言是阿塞拜疆语,民族是阿塞拜疆人,99%的人信伊斯兰教。这块主要由阿塞拜疆人生活的地方,被伊朗、亚美尼亚、土耳其三国包围,但就是不与阿塞拜疆接壤。纳希切万的地理位置非常独特,处于东欧与西亚的十字路口。阿塞拜疆人信奉伊斯兰教,在历史上与信基督教的亚美尼亚人不睦甚至为敌是可以想象的。1922年纳希切万跟随亚美尼亚加入苏联成为加盟共和国。同年阿塞拜疆也加入苏联成为加盟共和国。亚美尼亚人和阿塞拜疆人同属于苏联,似乎成了这个大家庭的兄弟,但矛盾犹在,一有机会,必要阋墙! 1980年代末,苏联大厦将倾,亚美尼亚人与阿塞拜疆人的矛盾激化,发生了多次地区局部战争。苏联解体之后,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相继独立,纳希切万也宣布独立,但它的独立是离开亚美尼亚,并要带着此前属于亚美尼亚的土地投奔大哥阿塞拜疆(主持纳西切万独立的总统和主政阿塞拜疆的总统名字都叫阿利耶夫,他们或许真的就是血缘上的兄弟),这当然为亚美尼亚所不容,也难以为国际社会所承认。纳西切万的阿塞拜疆人虽已宣布划地自治,却又隔着亚美尼亚靠不到阿塞拜疆去,只能心想往之成为一块飞地,并将曾于1918年至1920年存在过的阿塞拜疆民主共和国的国旗采纳为纳希切万自治共和国的国旗。
如果你能身临其境地处在亚美尼亚人的位置,就能够理解他们的心情。他们和格鲁格亚人友好,毕竟基督教和东正教都是出自耶稣基督。他们和伊朗人也能和睦相处,因为历史上他们曾经是波斯的臣属,而波斯人又曾与他们的敌人奥斯曼土耳其为敌。他们的西邻是历史上有大屠杀之仇的宿敌土耳其,他们的东邻是正有裂土之恨的新仇阿塞拜疆,一个小国的四邻中有两个是敌人,而且国土和实力都比他们强大,他们的心情确实会处于一种忧愤之中。
相比我们刚刚离开的伊朗,感觉亚美尼亚人的悲情就写在脸上。我们的伊朗导游琪琪热情开朗,说起话来笑个不停,对自己的容颜和服饰极为讲究,每天换一套衣服,十几天里几乎不重样。到了埃里温机场见到了我们的亚美尼亚导游露丝,年纪不过三十出头,人长得也很端正,但是素面朝天,不修边幅,一条牛仔裤,一件绉绉巴巴的衬衣,行走匆匆,说话急促,眉头总是紧蹙着,难得见到开心一笑。
亚美尼亚人是世界上最早接受基督教的民族,埃奇米亚津教堂是亚美尼亚早期的建筑文物,又称永久灵验教堂。整座教堂用彩色凝灰岩石砌成。亚美尼亚人托拉马尼扬根据历史遗迹和自己的设想重新修建了这座教堂,使其成为三层圆顶、内部有回廊的四瓣形教堂。教堂里的气氛让人动容,几个长条案上插满了点燃的蜡烛,不断有信徒进来点上他们的蜡烛然后在烛光前闭目虔诚祈祷。这个教堂还有一个特点是它的洗礼池,由白色大理石砌成。亚美尼亚人对洗礼仪式特别看重,因而特别尊崇圣经人物施洗约翰。婴儿出生后不久,便要抱到教堂来进行洗礼。即便在婴儿时期没有进行洗礼,到了成年之前也必须进行。亚美尼亚人必须拥有两个证件:身份证由政府发给,洗礼证则要由教堂盖章。因为基督教是法定的国教,不信的人恐怕在国内难有立足之地。埃奇米亚津教堂还附设一个国家宗教博物馆,我们参观的这一天恰逢博物馆闭馆,但是导游露丝还是动用她的关系特地为我们开放了一下,使我们得见馆中珍藏。这里有三件镇馆之宝,都和圣经故事有直接的关系。第一件是一块挪亚方舟上的木头,被用一个装饰精美的金框框起,只能看见木质的一角;第二件是一个金壳做成的手臂雕塑,据说里面有施洗约翰的手臂遗骨;第三件是一柄矛头,据说就是罗马士兵用其刺入耶稣肋下的那一柄长矛,因为沾了耶稣的鲜血和荣光,因而成为圣矛。从公元301年开始,亚美尼亚人就全民笃信耶稣,历经种种苦难,至今毫不动摇,这种民族精神让人感叹。
亚美尼亚的宗教氛围深厚又浓烈,除了教堂在城市里教化民众外,还有很多修道院在山中引人静修。埃里温东南四十公里的峡谷中的格加尔德修道院始建于四世纪,现在建筑物是十三世纪所建,因其大部分建筑在岩石中凿成,也叫“岩洞教堂”。这个修道院包括一座中心教堂,两座岩洞教堂和一座王公寝陵。寝陵位于第一座岩洞教堂斜上方,四根粗壮的石柱在顶上作“井”字形交叉。中间的空窗里天光直泻,古朴而壮丽。
在离埃奇米亚津教堂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处兹瓦尔特诺茨遗址,一群石柱呈圆形排列,完全是一个罗马式神庙的样子,露丝却说这个遗址也是一个早期亚美尼亚人建的教堂。不过在亚美尼亚的山里还真有一座罗马人的神庙,座落在一个凸出于峡谷中的半岛形山崖的顶端,地势险要,建筑壮观。可见这一地区曾是东西方各种文化的交汇地。在神庙一侧的小山头上,我在相机的长焦镜头里看着两个男孩裸着身体在蹦蹦跳跳,感到奇怪,便走上前去一探究竟——原来在山头上有一个简易的游泳池,两个男孩正在那里戏水晒太阳。我们在伊朗旅游时,和当地民众很容易融合,他们会笑容满面地主动要求与你合影或大大方方地让你拍照。而到了亚美尼亚,都市中所见人群都匆匆而行,面容严肃,不苟言笑,让你觉得有一种距离感,也不便随意拍摄他们。但在这个小山头的上简易的水池边,和这两个小男孩笑脸相对,我们又找到了人与人之间相处融洽的那种感觉,虽然语言不通,手式和表情也足以表达互相的友好。在这个古老神庙旁边的小山头上,我们给小男孩拍照并与他们合影,在他们的脸上,我们看到了亚美尼亚这个悲情民族也会有的灿烂笑容!
离开亚美尼亚前往格鲁吉亚的那一天早上,露丝带我们去看亚美尼亚的大屠杀遇难者纪念馆。大屠杀的历史背景是这样的:十九世纪初俄罗斯向高加索的挺近刺激了亚美尼亚文化的复兴。1804~1828年的两次俄伊战争均以伊朗失败告终,原被伊朗占领的东亚美尼亚并入俄罗斯,在奥斯曼帝国统治下的西亚美尼亚人的境遇也开始受到西方世界关注。1915年至1918年间,正处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奥斯曼土耳其政府因为害怕西亚美尼亚人叛乱,流放了175万亚美尼亚人到美索不达米亚,途中造成大规模死亡,史称亚美尼亚大屠杀,估计死亡人数高低不等,最少的估计都有30万之多,而最多的估计则有一百五十万亚美尼亚人死于非命。纪念馆座落在埃里温城外的一处山坡上,地面上的主建筑分两部分:一个是由十二片向心倾斜的石墙构成的祭坛,这十二面石墙象征着亚美尼亚被土耳其夺去的十二个州的土地,祭坛正中燃着长明火,有一位身着黑衣的老妇在火焰池边默默地摆放着鲜花。另一个是一座细而尖的高塔,尖锐的塔尖直刺天际。在高塔长度的下三分之一处分为两部分,露丝解释道:这座塔较矮的这部分象征着居住在亚美尼亚国内的三百万亚美尼亚人;而较高的那部分象征着移居于世界各地的亚美尼亚人。
我们在伊朗的伊斯法罕,就参观过亚美尼亚人的居住区和他们的教堂,教堂附设的博物馆里,陈列的种种文物构成了整个一部亚美尼亚宗教文化史。这一部分亚美尼亚人在萨法维王朝时期被伊朗皇帝胁迫来到伊朗定居他乡已数百年,但始终保持着自己的语言文字和宗教生活习俗。这个民族虽然弱小,但内心的凝聚力却十分强大。
亚美尼亚民族中人杰辈出,如苏联时代的许多闻名世界的人物:政治家米高扬、陆军元帅巴格拉米扬、海军元帅伊萨科夫、坦克兵主帅巴巴贾尼扬等人。如何判断谁是亚美尼亚人呢,露丝告诉了一个方便法门:即亚美尼亚人的名字大多习惯以“扬”这个音结束。尾音为“扬”的,如米高扬,卡拉扬,就是亚美尼亚人。还有前苏联的音乐家哈恰图良,良字的尾音,也是扬。但拥有这么多人中翘楚的亚美尼亚民族却历尽苦难,命运悲惨;在大屠杀遇难者纪念馆的平台上恰好可以远远看到他们的圣山亚拉拉特,但可望而不可及,更使人增添了一分唏嘘感。
我们是从亚美尼亚的边境城市久姆里离开这个国家进入格鲁吉亚的。在前苏联时期,这个城市以列宁命名,叫列宁纳坎。随着苏联解体,亚美尼亚独立,列宁的那道坎也已被历史所跨过,恢复了原来的地名。虽然在这里已经看不到列宁的雕像了,可前苏联留下来的集体式建筑比比皆是,显出一种萧条和凋敝感。但城市中心广场边上有始建于六世纪的教堂,还有建于十七世纪的圆顶柱廊大厅,依然在述说着亚美尼亚人的宗教文明自久远以来的辉煌!
亚美尼亚首都通译为埃里温,另一种译法是耶烈万;都是音译,我觉得耶烈万这个译法,更接近亚美尼亚人的民族性格。还有,现在的亚美尼亚失去了曾经有过的沿海水域,但它怀中还抱着一个高原湖泊塞凡湖,或许是上苍给予的一点补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