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数学反思战争
邓海南
和中国的战争片大都宣扬胜利、歌颂英雄、近年来甚至尽情展现"厉害"不同，日本的战争影片，很多都有反战意识，有的还反思得相当深刻。我刚刚看到的这一部《阿基米德大战》就是这样。
这里的阿基米德当然不是古希腊的那个，而是一个名叫棹的日本青年数学天才。我不知道真实的历史上有没有这样一个人，但在影片中，他被日本海军名将山本五十六用来击败对手平山中将的超级战列舰制造计划。山本五十六是个有前瞻性的军事家，他敏感地预见到在未来海战中战列舰已经落伍，应以航空母舰代之。他更敏感地预见到日美之间必有一战，虽然他不赞同与美国开战，但如果战争不能避免的话，他的预案是毕全功于一役，击垮美国，否则必为美国所败。而击垮美国的利器，是新型航母。但日本国力有限，如果平山中将的超级战列舰方案得以实施，便无力再为他制造新的航母。于是一场方案之争，甚至可以说是方案之战，就在山本五十六一方的航母派和平山造船中将一方的战列舰派之间展开。而日本政府负责决策的大角大臣，态度是倾向于战列舰的。山本五十六如想扭转不利局面，就得有高人相助。而高人就是这位名叫东之棹直的帝国大学的天才学生。
棹讨厌军人，认为他们做的事一点都不美，国家军费占了太高的比例，而且还年年上涨，军队与财阀互相勾结，所干之事无利于百姓甚至有害。山本发现了这个青年天才，礼贤下士，三顾茅庐，请他为己帮忙。山本的航母方案和平山的超级战列舰方案规模于伯仲之间，但超级战舰的吨位大于航母，造价预算却少于航母，山本有疑，起用棹为海军部会计，只要棹能证明平山的超级战舰方案弄虚作假，就可将其否定。而一开始，具有反战思想的棹并不想趟这一趟浑水，他反感国内的军国主义气氛，正要赴美留学。
山本使出激将法：要开战了，和美国！
棹大惊：和美国开战，必败无疑。因为国力相差五十倍，数字不会说谎！
山本：你应该明白这一艘将要建造的战舰是多么危险！他们想让民众知道，拥有这样的战舰，就拥有了战胜美国的幻想。他们制造的战舰，只会带来战争，如果日美开战，你还能在美国置身事外地研究你的数学吗？现在离最后决策会议还有两周时间，你想阻止日美开战，就留下来帮我！
棹同意了，于是开始了疯狂的计算，当然还要克服海军部里平山一派的种种阻挠。在一番紧张激烈的过程之后，棹不负重托，在最终决策会议上，用数学公式证明了平山中将的预算报价八千九百万是一个虚假的数字，实际造价应为一亿七千五百六十四万，是报价的一倍。
棹说：数字是真实的正义。显然弄虚作假的平山中将成了非正义的一方，方案将被否决。但剧情的反转在此时才开始--
平山中将阵脚不乱，声言道为了保卫国家，多一亿两亿不是什么大数字！真相是：他确实报了远低于实际的报价，但若不这么做，就保守不住建造超级战舰的国家机密！如果其他国家知道了日本花两亿来建造一艘超级战舰，会如何应对？为了与之抗衡，他们会造更大的战舰来抵消日本的优势。所以，要骗过敌人，首先要骗过国人！
负责决策的大角大臣表态了：这种深谋远虑令人敬佩！是为了国家才在报价上造假，决定造舰计划采用平山方案。
棹震惊于这艘超级战舰还是要被建造出来，他进行了绝地反击，为了证明除报价外，平山方案还有重大的设计缺陷--超级战舰抗不了超级海浪--他出示了自己为了计算而画的战舰图纸，竟然和平山的设计图如出一辙！平山被再次震惊了！他认可了年轻天才的质疑，承认设计失误，要求撤回自己的设计方案。由此看出他是一个忠诚的军人，弄虚作假并非为了谋取私利。
剧情再次反转。战列舰方案搁浅，并且只要最优设计方案在棹的手上，平山的计划就不会被通过。山本利用数学天才击败了对手，以实现自己的航母计划。但无论是造战列舰还是造航母，都是为了战争，为了打败美国，只是依重的武器不同而已。从这一点上说，山本五十六只是利用了棹的反战立场。此时在他心中其实已蕴育了偷袭珍珠港的计划：希望毕全功于一役，首战就消灭美国海军主力，然后再拿下巴拿马运河，控制整个太平洋的制海权！
一个月后，平山中将请棹到他的官人邸，向他出示了二十比一的新战列舰模型，并要求他说出优化公式。棹拒绝，因为交出公式，这舰战舰的设计就会完成并得以建造。
平山说：其实你是希望它完成的，因为这也是你的战舰！
棹反驳：我为了阻止战争，所以才阻止它！
平山说：你已让它诞生一次--用自己的双手造出了它，你也一定渴望见到它真正完成的样子！
棹：这艘战舰不应该被造出来！因为它会让日本走向战争！这对国家是一个诅咒，一定不能让这个怪物被制造出来！
平山：不论这个巨兽是否被造出来，日本都会走向战争。关东军已侵华，满洲国已建立，日本已退出国联，世界各国对迅速厉害起来的日本国非常厌恶！当国家进入困境时，不仅政府，民众也不允许不打仗！不打仗就是不爱国，就是投降派！日本人仍沉浸在日俄战争的胜利中，认为会无往而不胜，形势已经不是一艘战舰能够左右的了！必须看得更远！
影片到这里，平山这个人物又有了一次反转！他对棹说：我和你其实是一路人，和你一样知道根本无法弥补与美国的巨大差距，日美一旦开战，日本必败！然而日本人从不懂得认输，相信无论多么惨烈都会战斗到一兵一卒！若到那时，日本必亡！但那时如果能有这样一艘作为日本象征的巨大战舰被敌人击沉，所产生的绝望或许能让这个国家清醒过来！
这次轮到棹震惊了：难道这才是你的目的？
平山说：正因为这艘战舰巨大而美丽，它使国人期待和疯狂，国人相信它不会沉没，而它的沉没会使国人清醒，这就是这艘战舰被赋予的使命！我希望能造出一艘成为这个国家替身的战舰，让它死，让日本活！它要在最后关头做为国家的牺牲品沉入海底。所以我为它取了一个与其使命相称的名字：大和！
于是，大和号被造出来了。作为那个时代最巨大的战列舰，它的排水量甚至超过了现今的"辽宁号"航母。九年之后，珍珠港事件爆发，大和号下水、服役，那一时刻国运如日、举国欢腾。而在棹的眼中，这舰大日本帝国的象征，就是一艘正在驶向死亡的钢铁巨棺！
影片的开头，就是这艘巨舰被击沉没的场景。激战场景中有一个细节虽然一闪而过，但被寓以了深意--一架美机被击落，随之另一架美国水上飞机迅速把降到海面，冒着炮火将跳伞落水的飞行员救起。这象征了美日两国的战争观--
美国是为人而战。而日本是为国而战。所以美军会有拯救大兵雷恩的举动；而日本却有神风突击队自杀攻击的疯狂。
看完这部影片，我的心情既轻松又沉重。
轻松是为日本，日本曾经阔过，因阔而狂，因狂而败。因美国的普世价值而回归宪政民主，再次阔了起来，但它没有再狂，因为学会了反思！
沉重是为己国。己国从没阔过，并因曾经的受辱蹩了一肚子的怨恨，而且搞不清所受之辱有几成是来自外族侵略，有几成是来自本国统治者压迫。所以一旦阔了就忘乎所以，对美忘恩负义，对日一味仇视和蔑视，对世界上和自己国家的灾难没有反思意识，国是富了，兵是强了，但国民待遇和国民素质并没有得到相应的提升。军队强大使人产生国家强大的错觉，因而更想去耀武扬威。而且还有一两位金姓叫授不断地发出战争的嚣声，迎合听众素质，似乎也颇得听众迎合。如此下去，国运将会如何，请诸君思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