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莫斯科的红场，看着克里姆林宫斯帕斯基塔楼上高耸悬挂的俄罗斯国徽------双头鹰，这个一头向东方、一头向西方的苍凉怪物，想着这一周在俄罗斯的所见所闻，感觉我踏足的这个国家，的确像这个飞扬着霸气的双头鹰一样，骨子里透着矛盾和怪异。
弗拉基米尔.列宁，这个昔日社会主义的缔造者，依然以完好之躯躺在红场，大量的俄罗斯人和国外来者（尤其像中国这样的社会主义国家游客）排着长队等待瞻仰，观察参加者的表情，均似肃穆崇敬。弗拉基米尔.普京，这个现今资本主义的当家人，正在克里姆林宫那栋明黄楼里办公，众多的俄罗斯人和外国人花钱进入克宫院内，以普京的官邸为背影拍照留念。
俄罗斯能自由组党、有民主选举、可以私营传媒，赌场遍地开花，几乎资本主义国家所有的一切，这里样样不缺。另一方面，俄罗斯管理欠缺程序，警察贪渎肆无忌惮，服务水准仍是一幅社会主义的僵硬状态。
看着破旧肮脏的拉达车与华美富丽的宾利车在俄罗斯的宽阔大道上同行飞驰，好似看见乞丐与富翁理直气壮地并肩而行，感觉既矛盾又荒诞，可它却是真实的俄罗斯。
从俄罗斯回来，你难以给这个国家作评价，你只能说它复杂、矛盾、甚至悖论。
今年8月，我前往俄罗斯旅行，主要是想亲眼看看普京治下的俄罗斯如今成了什么样子。以前，我去过一次俄罗斯，那是1998年冬，因国家主席江泽民的出访而去俄罗斯采访。当时，俄总统叶利钦推行的“休克疗法”进入到最糟糕的阶段，莫斯科有两件事令我印象深刻：一是貌似老革命的人在克里姆林宫前的红场乞讨，穿着貂皮大衣的莫斯科人在街上游行追要所欠工资；二是与江泽民会面时的叶利钦，一付醉眼迷离的样子，当时俄官方称是感冒所致。但叶利钦下台后，其大酒鬼的轶事开始在俄电视上公开，说他在出国访问时常因在机上饮酒至醉而无法下机，令俄外交部不得不拿他的心脏病做掩护。看来那次与老江见面，老叶恐怕也是饮酒过度。
普京是俄罗斯男人中的另类，他烟酒不沾，对家庭颇有责任感，虽然个头偏矮，长相不帅，而且还有点谢顶，但他是全俄女人的偶像，一首《嫁人就要嫁普京这样的人》，让他更是名声远扬国际。
普京2000年正式就任俄总统后，面对俄人的极度失落与彷徨，信誓旦旦要让俄罗斯重振雄风。戈尔巴乔夫的“公开性、新思维”挖了苏联社会主义的墙角，叶利钦的“休克疗法”让俄罗斯经济跌入崩溃的边缘。普京的出现，让俄人看到了希望。普京明确表示：“谁不为苏联解体而惋惜，谁就没有良心；谁想恢复过去的苏联，谁就没有头脑”。
那么普京又想打造一个怎样的俄罗斯呢？他有充分的时间吗？
行走在莫斯科大街上，看见车水马龙，许多汽车大白天开着灯奔驶，似在夸耀俄罗斯能源的充足。莫斯科的汽车拥有量相当高，总数超过300万辆，平均每100户家庭拥有31辆。莫斯科的汽车景观恐怕世界上绝无仅有，至少我去了三十来个国家没有见过。那些老拉达，又破又脏，若在西方国家应该早就进了回收场，即使在中国，交警也不会让烂到如此程度的汽车继续跑动。与此同时，世界上最豪华的汽车，纷纷在这里云集比拼，不仅品牌密集，其气势也顶级威风------超长的卡迪拉克大到拥有六扇窗，汉马车身长得让人扭颈眺望。莫斯科的汽车，已向来客展示出这个国家穷与富的巨大反差。
俄罗斯不仅有大量的破汽车，其破火车和破飞机的破败程度也让人非常惊叹。我们搭乘的北京飞莫斯科的波音737，起飞时机舱内吱吱搭搭响得吓人，让人禁不住手中捏把汗；我们乘坐的莫斯科去圣彼得堡的夜行火车，虽说是软卧车厢，条件却糟糕到极点：车厢狭窄、床位破旧、地毯肮脏、门关上了打不开、灯闪了几下就熄灭，乘务员根本不搭不理，从未过来服务。我们回程还算幸运，赶上了新火车和新飞机。后据其它赴俄旅行的人员反映，他们一路是破大巴、破火车、破飞机，惨不忍睹。
在莫斯科，孩子们的面容比较阳光，成人却比较阴郁，总体给人感觉要么忧郁、要么凝重、要么傲慢。女性服务人员的态度普遍较恶劣，无论在饭店还是在餐厅，几乎看不到她们的笑脸，倒是经常听她们用俄文叨叨唠唠似有什么不满。拿北京至莫斯科的俄航班机来说，机上空中小姐的服务，仅限于送水送饭，八小时的航行中，她们任由厕所里的污纸堆积如山也不打扫，我最后一次进去时，几乎已无处落脚。
莫斯科本是一座国际性的大城市，可这里的国际化程度令人出乎意料：街上文字几乎清一色俄文，很少能见到英文；不管中老年人还是青少年，英文程度普遍很低，用英文问路、问洗手间，差不多都不得要领。我们抵达莫斯科那天，等了许久才见海关人员拖着遗有苏联计划经济烙印的八字步，慢吞吞落座查证，而令人奇怪的是，这个号称莫斯科最大的国际机场，除了中国游客外，竟未见到其它入境的国际旅客。
莫斯科一年只有四五十天的太阳天，圣彼得堡更是少到只有三十天。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俄罗斯年轻人抓紧时间结婚，无论是莫斯科的红场，还是圣彼得堡的涅瓦河畔，到处可见一对又一对新人身着婚装在阳光下亲热拍照，情景美丽又浪漫。然而，美若天仙的新娘，虽然身披洁白婚纱，不少人手上拿着香烟在抽。俄罗斯是烟酒大国，男人嗜酒、女人嗜烟，街上时而可见小伙子手拎酒瓶穿街而过，漂亮的年轻姑娘一边婀娜而行一边吞云吐雾。
在圣彼得堡接待我们的是一位俄罗斯女导游，中文地道得令人吃惊，连“三个代表”“八荣八耻”都能自如运用到玩笑中来。其中文名阿莲，俄文名叶卡捷林娜，自称叶卡捷林娜三世。这个女孩的丈夫是一名空军飞行员，曾经参加过车臣战争。据她讲，俄部队待遇很差，工资低的可怜，大家都不愿意当兵。她说，俄男子逃避兵役的方式主要有两种：一是不断上学，大学毕业读硕士、硕士毕业读博士，只要超过27岁便平安；二是结婚后加速生孩子，只要生了三个孩子，就可免除兵役。
俄罗斯的交警几乎个个大腹便便，那天，车过涅瓦河岸，正好一个大肚子警察在厕所边向司机罚款，导游阿莲问我们：“你们快看警察在干什么！知道警察为什么都是大肚子吗？因为他们以罚款为名贪了很多钱，都吃到自己肚子里了。”俄警察之黑，我们出国前已有耳闻，在俄其间领队和导游也一再叮嘱：绝对不能单独外出，警察逮着中国人会狠宰一刀。
我曾问阿莲：“警察这么黑钱，没有地方投告吗？”她答：“到哪里去告呀，政府都一样黑。”她说，现在腐败在俄罗斯不仅是生活方式，而且已经成了民族习性。一次，我们的大旅行车拐弯至马路中央，对面行驶的车就是不肯让路，阿莲苦笑着说，“俄罗斯的司机大部分都是用钱买的驾照，根本不懂交通礼节。”
阿莲不但对俄罗斯的国丑毫毛掩饰之意，对俄现状更是牢骚满腹，私下与她短暂交流过几次，她不时冒出两句“你们中国毛病改得很快，军队也长工资了。”她说俄在普京主政后比过去好多了，可是还不行。她曾在北京师范大学留学，对中国情况比较熟悉。
俄罗斯的房价贵得离谱，国际知名的美世人力资源咨询公司最近推出令人咋舌的最新排名：莫斯科物价位列世界第一。据俄罗斯权威部门的统计，莫斯科市居民住宅楼的平均价格为3500美元/平方米，好地段高档住宅达到每平方米7000多美元，而莫斯科市民的平均收入是500美元。圣彼得堡房价略低于莫斯科，但也远高于北京和上海。中国政府对房地产泡沫千方百计调控，可俄罗斯政府似乎一幅泰然自若的样子。俄罗斯人口1点4亿，土地面积比中国还大，中国13亿人口，土地比俄紧缺得多，从俄罗斯的情况分析，中国的房价走向再怎么宏观调控将来恐怕还是一片升势。阿莲说，要想等他丈夫在军队分房，根本遥遥无期，她因为接待中国旅行团发了小财，所以买了一套小公寓。她很羡慕那些早年往返中俄做生意的倒爷，赚到钱后及时在城内购买整栋或整层住宅，现在收租当房东，什么活都不用干了。
在红场排队参加列宁墓，或在圣彼得堡景点观光，总有三三两两的俄罗斯青年，凑近你身边用中文推销镶满勋章的红军帽或苏联时期的邮票，他们的中文发音并不生硬，开价颇有些意思，往往是“二百五”卢布，但可以压价。这些青年中，有相当部分是中亚面孔，当地的中国留学生叫他们“二毛子”。我们在圣彼得堡落脚一家新建的饭店，周边的道路还在修建中，所见干活的人基本上是“二毛子”，也有一些身穿迷彩服的士兵，但他们的干活态度明显是在磨洋工。
莫斯科也好，圣彼得堡也好，生机和朝气并不欠缺，莫斯科的阿尔巴特大街、圣彼得堡的涅瓦大街，商品很丰富，消费也活跃，特别是红场圈内的古姆百货市场，其档次与品味，绝对世界水准。不过，商场里的商品大都是进口货，俄的轻工产品既少又笨，我买了一块体积如A4纸的威化巧克力，但既无分块切割，也无法用手掰开，硬得只能用刀切或嘴啃。俄罗斯产品显然还没跟上改革的步伐，仍保持着苏联时期的“傻大黑粗”。在俄罗斯，无论是吃麦当劳还是买水果蔬菜，价格普遍比中国贵2?3倍。但俄的进口汽车比中国低廉许多，巧克力、咖啡、香烟也比中国便宜。
如果有意识对中俄现状进行比较的话，不难看出俄罗斯的优势所在：它有丰富的资源和石油天然气能源；它的原始森林保护非常出色，从空中俯瞰，到处都是郁郁葱葱，从莫斯科通往圣彼得堡的铁路线，有如在原始森林中穿行，林中出现的农家至今仍是传统的森林木屋，几乎看不到贴了磁砖的房子；莫斯科和圣彼得堡的古建筑被法律充分保护，只能维修不得拆改；俄罗斯人的教育程度和整体素质高于中国的大众。
但俄罗斯整体经济不像中国那样充满活力，其国民的思变愿望和与国际接轨的心理追求不像中国那样强烈，其政府除弊和打击的力度也不如中国那样见诸效果。虽然两国的腐败都很严重，显然俄罗斯更甚一筹。
俄罗斯境内分布着俄罗斯族、乌克兰族、鞑靼族等130多个民族，除了车臣闹着要分裂处，其它民族还算安分。普京最初的权威是攻打车臣建立起来的，1999年9月，普京担任总理一个月时，其民众支持率仅1.7%，当年12月即高达58%。这期间，他主要做了一件事，就是第二次车臣战争。普京多次亲临前线视察，有时甚至亲自驾驶战斗机。面对暗杀威胁时，他与夫人共赴战地，由此他的强者形象确立。
“俄罗斯水准超乎想象！”这是一种走俏的伏特加酒的广告词，曾经挂满了莫斯科的大街小巷。这恐怕也是普京要向世人展示的心声。在他六年的执政期里，俄罗斯从混乱无序中基本走上了发展的轨道。截止2006年中，俄官方宣布：其国力已经恢复到苏联解体前的水平，居民消费水平则已超过苏联时期。
克格勃出身的普京，在俄推行的“俄罗斯式民主”，虽然屡受西方置疑，但他坚定不移：打击新贵寡头和外部势力操纵新闻媒体、整合亲政府的政党力量、加强垂直权力体系、改变上下两院议员的产生办法、将联邦主体行政长官由直选改为总统任命。
普京的魅力之一，就是在沉默中坚持已见。当然他也回应：“每个国家，包括俄罗斯，都必须寻找自己的改革之路。而俄罗斯社会希望根据传统和社会现状恢复国家必要的指导和调节作用。”
俄罗斯人矛盾而悖谬，苏联超过半个世纪的社会主义制度，让他们尝够了独裁统治。可是，当他们获得了资本主义式的民主自由，总统可以由自己来选时，他们又开始期望再生强有力的独裁性统治者。
俄罗斯崇尚强人，这与他们所处的地理环境有很大关系。俄罗斯气候寒冷，土地广袤，这种自然条件让俄罗斯民族既奔放又忧郁，既懒惰又耐劳。他们凝重多于轻松，肃穆多于微笑。他们嗜酒无度，缺乏进取；他们松散无序，需要鞭策。没有强人推着他们走，他们就会坐在地上犯懒。彼得大帝用铁腕强行把俄国拖向西方，卡捷琳娜二世以坚韧迫使俄国更趋西化，斯大林用强权打造了苏联社会主义帝国，到了普京，他的强硬本色丝毫不比他的前辈逊色，正由于此，俄罗斯人反而更喜欢他，更需要他。
俄罗斯最近进行的一项调查表明，在过去100年的历任国家领导人中，普京在魅力、受尊敬程度、亲近感三项中总分最高，成为最受民众欢迎的总统。
普京出生并成长于彼得大帝建造的圣彼得堡市，彼得大帝是普京崇拜的偶像。普京的左眼下面有一块胎记，在俄罗斯历史上，有这种胎记的另一个人是彼得大帝，其惊人巧合不得不令人感叹。去年圣彼得堡庆祝建市三百周年时，普京在离彼得大帝波罗地海夏宫不远的地方，也造了一座接待外国首脑的夏宫，被俄人称作“普京夏宫”，宫前巨大的骑马铜雕像不是普京，而是彼得大帝。
彼得大帝曾有一句名言：“给我二十年，还你一个奇迹般的俄罗斯！”如今的普京，在老百姓“大俄罗斯民族”的情结中，已经拥有了彼得大帝般崇高的地位与威望。据报道，前不久俄罗斯推出的几个总统后选人，老百姓的支持度低到极点。俄人普遍希望普京能够继续当总统，哪怕以独裁的方式当上二十年，只要还俄罗斯一个奇迹。从导游阿莲的口气中感觉，宪法是可以修改的，普京也会继续当的。普京曾经公开表示：“这并不符合我自己内心的意愿。如果我带头违反联邦关于总统任期的法律规定，我还怎么要求其他人遵守国家的法律？”
虽然普京最近再次表示2008年到任后不再竞选总统，然而届时举国上下的民众强烈要求时，普京又怎能忍心做出视民意于不顾的不负责任之决定呢？再说，俄罗斯迄今还存在如此多的问题需要解决，普京近期开始猛烈向国民痛恨的腐败宣战，今年6月中旬刚解除了一批俄联邦安全局反恐和反走私的高官，下一步动作要更大。一堆堆的问题普京怎能搁得下！
据悉，普京近年连续下发了不少使俄罗斯在政治、军事、经济、外交诸方面复归大国的内部文件，其中被普京视为重中重的军事改革计划，就已经制订到2015年。无怪乎以美国为首的一些国家越来越侧目于在俄上空飘荡的普京一手营造的“帝国幽灵”，中国当然也在关注。如果普京的政治生涯真要截止到2008年，那么如此长远的计划又何必操之过急？
普京即使推出一个代理人，其能力和忠诚也未必完全可靠，这样的例子在国际间不胜枚举。就拿马来西亚的马哈迪尔来说，他离位时，苦心选出的接班人哈比比，后来不也让他拍案而起？所以2008年的普京走向，给世界留下了复杂的悬念。
由于俄罗斯地跨欧亚两大洲，使得俄罗斯民族的文化特征非常独特，俄罗斯精神的特质就是两面性。19世纪俄罗斯著名思想家恰达耶夫认为，“俄即不属于欧洲，也不属于亚洲”。在俄罗斯历史上，西方文明与东方文明两种因素一直在相互角力，使它东中有西，西中有东。历史上的三大事件决定了俄罗斯的性格命运：第一，宣布具东方色彩的拜占廷东正教为国教；第二，被东方的蒙古人征服统治240年；第三，彼得一世和叶卡特琳娜二世大力推进西化改革。因此，俄罗斯的头，既看着东方，也看着西方。
俄罗斯的双头鹰图案，本是横跨欧亚两大洲的帝国拜占庭（也就是东罗马帝国）的国徽，拜占庭皇帝君士坦丁十一世的侄女索菲娅外嫁莫斯科大公伊凡三世时将其作为遗产带入俄国。双头鹰的一头向东一头向西，也反映出普京当下一头西方一头东方的外交策略，俄罗斯与美国关系不错，与中国关系也不错。然而，无论是普京与美国总统布什不错的私交，还是与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不错的友情，都像那冷峻的双头鹰一样，存在怪异，令人琢磨。
普京会说一口流利的西方语言-----德语，也会玩一手东方的功夫-----柔道，他长着一付西方模样，却告诉人们柔道不仅是体育运动而是哲学。他自身就兼具东西方的色彩。
在今后的东西方角力中，或者说中美角力中，普京这个拥有双头鹰遗产的强有力者，绝对不会等闲视之。它会挟着国内巨大的石油和其它能源储备，为俄罗斯东突西撞，现在的流行语是：谁拥有能源，谁就拥有世界。俄罗斯的潜力历来无人敢小瞧。
美国“埃克斯帝偌战略研究室”国际事务部研究主任亚伦斯博士指出，目前，以全球范围来看，真实能与白宫拼杀的对手早已不复存在。但是，潜在具有这个实力的对手，一个是俄国，一个是中国。
看吧，今后中、美、俄还有许多连环戏要唱！
2006-9-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