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2018年,国际恐怖主义的攻势以1月20日对喀布尔洲际大酒店的旅客和员工的大屠杀为开端。这场颇为成功的“开门(血)红”袭击发生在阿富汗首都,没有太多的人觉得太意外。虽然这场恐袭之前没几天,美国驻联合国大使黑利还在阿富汗举行的国际会议上表扬了那里的局势改善,说“阿富汗政府开始看到塔利班在认输,他们开始看到塔利班朝着谈判的方向行动”(贝希尔:“黑利大使:美国的阿富汗战略有效”,VOA联合国总部报道,2018年1月18日)。此话还没落音,塔利班就立马开枪杀了至少40人,重伤12人。四天以后,该国东部贾拉拉巴德市的救援儿童机构又遭到“伊斯兰国”分子的暴力攻击,杀死至少2人,伤10人以上。1月27日,发生在喀布尔市中心的自杀式炸弹袭击死亡人数至少103名,235人受伤,塔利班声称是他们干的。阿富汗官员表示,数名枪手于 1月 29日对喀布尔一座军营发动攻击,至少5人死亡,10人受伤。“伊斯兰国”已透过宣传机构阿玛克通讯社AMAQ宣称犯案。
对国际反恐不能太短视
笔者很少被来自美国的乐观反恐宣示或预言所说服,是因为这类言论过去听到的不少,但被验证的却很少。比如在2006年9月11日,时值“911恐袭”五周年,世界各地的主流媒体都用重头文章或节目,加以回顾、反思和展望。其中一篇广为传阅的评论,出自声誉日隆的哈佛大学历史学教授富格松之手,他预言道:“随着时间的流逝,再过25年,到了2031年的时候,未来的美国人回头看911恐袭,此事件只是一个失常错乱的偏差”(Niall Ferguson, “9/ 11, Thirty Years Later”,Time, 11 September 2006, pp. 20-25)。
如今距上述评论的发表又过去了差不多11年半,在此期间,北美西欧等发达国家里——落后地区的恐怖主义肆虐尚不在以上的视野之内——又发生了多少起恐怖袭击?丧失了多少生命?虽然劫持民航班机撞击摩天大厦的方法没有再搞成,可是劫持飞机空中爆炸、驾驶汽车碾压路人、爆炸枪击刀砍火烧等等的手法,却层出不穷。如果我们不把目光仅仅聚焦在发达国家,恐怖主义活动的方式和袭击的后果就更是令人发指了,世人对诸多穆斯林社会的惨状几乎已经熟视无睹。
这正是本篇评论的要点——恐怖主义已经不幸地成为诸多正常社会(即不包括持续战乱地区)难以切割的一部分。而且,这样的蔓延远远超出战乱最烈的中东和西亚,正向着东南亚等区域逼近。这其中的要害触媒,便是“伊斯兰国”不得不实施的化整为零战术。笔者去年11月底刚到菲律宾作调研时,正碰上该国南部的反恐之战打到最后阶段。十多天后,政府军宣布此战胜利收尾,全国放假庆祝。中国政府作为被感谢的主要外援方之一,那幅大照片——杜特尔特总统笑容满面地察看中方赠送的、支持菲国军警反恐作业的轻武器,在菲律宾广为传播。
从中东杀回东南亚的“圣战武士”
正当他们开怀庆贺之际,澳大利亚和新加坡等国的分析机构却提醒东南亚邻邦:“伊斯兰国”超过三万名的外籍“圣战武士”中,来自非洲的有六千名,来自东南亚的也有数千。他们在伊拉克和叙利亚的大本营被击溃了,只能四处奔窜,最多的是返回本土,把他们在中东鏖战中获得的技能和装备带回老家及周边,继续其极端主义暴力的作为。新加坡的区域安全专家Rohan Gunaratn指出,化整为零的“伊斯兰国”在东南亚的扩张过程中,尤其看重菲律宾。因为这个千岛之国地理位置方便,从四面八方都可以借水路到达;因为该国南部群岛历史上更多认同于阿拉伯世界,文化宗教语言等等的联系既悠久强韧又细致入微;因为南部穆斯林社区经济贫困、教育欠缺并失业普遍,导致很多走投无路的年轻人极易被极端主义组织招聘,等等。事实上,在前几天刚刚扫尾的菲律宾南部反恐战役中,已经证实了海外新来参战的极端主义“圣战武士”至少有四、五十名,来自中亚、南亚、中东和非洲。用观察家Laura Smith的话说,这显示“伊斯兰国圣地”暴力拼搏的模式是可以从中东转移到别处的(根据The Storm Media、BBC、《镜周刊》2017年12月12日、12月6日、7月14日、6月1日的综合资讯)。
菲律宾中央政府(有的地方政府尚未这么做)和军方警方的应对之招,是尽量硬软结合、长期短期措施交叉布置。他们已经痛感作为千岛之国,所谓的海疆边境设防多半是地图上的纸样文章,与周边国家的交界地区长期处于三不管的无政府状态。一旦发生跨越海域或陆境的恐怖主义活动,受害国的部队还不能一追到底,跑到周边国家里去开枪开炮围捕逃犯。于是就正式推出“三边海上巡逻”的作业框架,目前是菲律宾、印尼和马来西亚三国联手,也邀请毗连的文莱和新加坡以观察员国身份有限度地参与。澳大利亚官方最担心的区域安全问题之一,就是国际恐怖主义在东南亚建立稳固据点,于是尽力发展和周边穆斯林社会的网络金融安全监控,截断恐怖主义组织的经济来源(黄启霖:“澳洲与东南亚联手截断伊斯兰国金流”,Yahoo奇摩新闻,2017年11月22日)。
中国支援周边反恐体现了正能量
笔者在菲律宾作调研期间,多次被当地关心区域安全的人士问及:中国已经提供了轻武器帮助菲律宾打击恐怖武装组织,并且在该国南部的反恐战一宣布胜利结果时,就向受害最惨重的马拉韦市的全面重建赠送了成套的工程设备,堪称是雪中送炭。中国还会有更多的支持和援助出台,来帮助菲律宾赢得防恐反恐的全局性成功吗?
从政策研究的角度,笔者认为菲方人士的这些前瞻和期待反映了菲中关系相当正面的发展,因为它体现了在国家安全这样至关重要和具有第一等敏感度的政策领域里,中国在菲律宾社会精英人士群体中,正在获得更多的理解和信任。这样的机会不可能老是恭候在那儿,如果中方不及时谋划和行动起来,机会就将流失,被其它的周边国家抢过去纳入它们的战略架构里。比如说日本在安倍团队执政的这些年里,越来越朝着所谓“正常的大国地位”方向迈进,稳步推展与东盟的安全和军事合作项目,尤其是在东盟国家无法自力更生的大难题上。其理由是,日本过去是海上强权,未来也不能老是局限于只充当美国的小随从角色,要有自己的相对主动积极的对外投射海空军事实力的谋划和操作,日本技术上并不欠缺这些(Kerry Lynn Nankivell, “Japanese Maritime Assistance: A Status Quo Plus”, Analysis From the Maritime Awareness Project [MAP], NBAR, 4 January 2018)。
笔者建议,中方应该把在阿富汗北部Badakshan省为该国建立反恐基地提供多种援助的新方式(Atul Aneja, “China to Fund Construction of Counter-terrorism Base in Northern Afghanistan” , The Hindu, 10 January 2018),及时延用到菲律宾南部。菲律宾中央政府之穷困,是几十年累积的老毛病,它能够调动附加资源应对紧急事态的余地极为有限,笔者在本专栏上一篇里已有解说。如果中方很快援助菲方建立一个反恐基地,不仅给与资金物质上的援助,而且提供军警训练和信息的支援,就能大大强化菲方在最近南部的反恐战斗中取得的成果。更进一步,中方还可以由此获得海上巡逻、追踪、围剿恐怖主义武装团体的实战经验。“海基”和“陆基”的经验是很不一样的,中国相对而言,更需要前者。
菲律宾南部反恐战役后的民用设施重建,中方已经有介入,如果再配备以反恐基地的建立,中方就能够确保这个战略区域的长期稳定。此一区域是控制海上、连接两大洋(太平洋和印度洋)以及两大洲(亚洲和大洋洲)的咽喉之道,它和印尼毗连,历来是全球战略规划高度关注的枢纽部位。今年1月下旬美国国防部长访问此一区域的重点话题,就包括如何应对“伊斯兰国”里的数百名印尼战士可能正在潜返本土所增添的威胁(加洛:“美国防长亚洲之行部署战略”,VOA 发自雅加达报道,2018年1月23日)。中方帮助菲律宾中央政府强化此一区域的安全和稳定,不但惠及反恐基地所在国,而且有助于周边国家的防恐反恐联手作业,是全东盟从与中国密切交往中的集体收益。
更远的展望:海上丝绸之路的新世纪版
笔者从研习中更看重的,是菲律宾南部反恐战役后重建家园的第一和第二期前景。这片群岛只要逐渐平稳下来,2200万居民加上充足的自然资源,一定能成为新兴的投资沃土,尤其是大面积的城镇建设,能为中国工商界创造丰沛的机会。紧接着的第二期,就要发展陆海空交通设施了。正如本专栏上一篇里笔者强调的,全菲律宾的交通状况都亟需更新升级,南部经过最近的战乱后更是百废待兴。中国若是通过以上多方位的反恐支援,帮助菲律宾中央政府稳固对南部群岛的治理,该区域的几大港口项目理当更易被中方争取到手。若是如此,海上丝绸之路就将增添一个强固的支点。不要忘记,这片群岛本来就是历史上的丝绸之路的中转环节。
转自公号“薛定谔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