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知常:海子:“太阳之子”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3794 次 更新时间:2017-02-24 2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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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知常 (进入专栏)  

 


“沉痛至大之声”、“撄人之作”、“新生之作”


我已经一再强调,从《山海经》到《红楼梦》是中国美学历史上的真正值得我们今天继承的美学传统。而在 《红楼梦》之后,则有王国维、鲁迅、张爱玲、沈从文、史铁生等美学传人。


当然,这都是一些代表人物,除此以外,其实还有很多人也值得一提,比如穆旦,比如海子。


上个世纪初,26岁的鲁迅曾经在一篇著名的文章中写下了他的期待:希望未来的中国能够出现“沉痛至大之声”、“撄人之作” 和“新生之作”。遗憾的是,百年之间,我们却很少看到这样的“沉痛至大之声”、“撄人之作” 和“新生之作”。


在这方面,令人欣慰的是海子等极少数作家的出现


诗歌烈士:“万人都要将火熄灭/我一人独将此火/高高举起。”


海子的成功,主要表现在这样几个问题上。


第一,他对于中国美学的缺点的洞察是非常深刻的。


在海子的诗歌以及文章中,都非常强调一个发现:中国美学事实上已经遭遇了发展的瓶颈。中国美学最大缺点就是鲁迅所批评的:不感人,而且,还大多是颓废之作。在海子看来,中国美学贡献的其实是一种消解苦难的方式,也就是过去所谓的“逃避”。它使得中国的文学往往不去触及生命的本来面目,也往往不敢面对真实。我们知道,人类的审美活动,人类的文学作品,就最高的意义而言,永远是人类的精神历程的见证:爱的见证与失爱的见证。在人类用爱的力量去拯救世界的时候,它见证这种伟大的力量。当人类失去了爱,陷入了悲剧和苦难的时候,它见证这个失爱的悲剧和苦难。无疑,最深刻的审美活动,最深刻的艺术,无非就是这样一个基本内涵。然而,中国美学却不以美为美,不以丑为丑,不以悲剧为悲剧,不敢去见证爱。也不敢去揭示失爱。而海子的贡献,就恰恰在于揭示了中国美学的根本缺点。“黑色并不幽暗/白色并不贞洁/红色并不燃烧/树林/假假地流过/吃尽浊泥的人/把一切/挡在面孔外面/沉了太阳,沉了灰烬/默默的水一流万里”[1]。至于生活的灾难,则只是作为历史的修辞而存在。在这种情况下,罪恶被他者化,被社会化,而每一个人就都成了局外人。都可以作壁上观,都仅仅去解释历史现象或者吟咏历史现象。犹如中国文人所说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一会儿跑到前面,一会儿跑到后面,可是就偏偏不肯站在当中,不肯介入血淋淋的历史。在这个意义上,海子堪称深刻:


我们活到今日总有一定的缘故


我们在碾碎我们的车轮上镌刻了多少易朽的诗?[2]


很少有中国人发现这一点,我们写的诗都是易朽的,而不朽的诗才是海子追求的。


所以,在海子的诗中,我们发现,他对中国诗歌有着一些非常重要的批判。


第一个,他指出了中国诗人的“苍白孱弱的气质”[3]。


我们过去都觉得中国诗人伟大得很,可到了海子那里,却根本就看不上他们。他说东方诗人是“苍白孱弱”的,为什么呢?因为他们“陶醉于自己的趣味”,至于“陶醉于自己的趣味”,则正是我刚才说到的,所有的事情都被变成吟咏,诗人之为诗人,无非只是躲在一边吟咏,看起来很关心国家大事,其实却连拔一根汗毛都不肯,这就是中国某些诗人所谓的“趣味”。所以海子说,这样的一种诗歌,是不关心生命存在本身的。它并不关心生命存在本身,而只是吟咏这种存在。它永远是一个局外人,永远把自己放在一个安全的境地,然后来“可怜”老百姓的灾难,这跟真正的审美,是有天地之别的。


第二个,他指出了中国诗歌的缺乏一种真正的诚实的审美。


在海子看来,由于“东方诗人”的那样一个非常不好的美学习惯,也就是把一切变成“趣味”,把对于爱的见证和失爱的见证,变成了对于爱和失爱的吟咏,无比庄、无限神圣的审美活动因此也就变成了一种趣味。而在这种趣味的背后的,而是一种真正的诚实的审美的匮乏。鲁迅说:中国文学是“瞒和骗”的文学,鲁迅又说,只有把“瞒和骗”的大旗撕毁,才有可能去直面人生。而这,也正是海子的所见,在海子看来,中国诗人的最大的缺点就是掩耳盗铃,就是缺乏一种真正的诚实的审美。


第三个,他指出了中国诗歌艺术的意象病症。


海子发现,从艺术创作的角度,中国诗歌的最大缺点在于:太关注意象。在创作中,中国诗歌往往总是把自己的真实面目躲藏在意象后面。关注意象,当然是美学的贡献,但是,太意象了,却也会弄美成拙。因为根本没有了自己的美学发现。


2005年,我出版了自己的一本研究王国维的专著,研究中国美学这么长时间,可是直到写这本书,我才真正看清楚了中国诗歌的缺点,这就是:太意象!对于爱和失爱的见证的躲避,在中国诗歌中变成了所谓的意象。而实际上,借助于意象说话,则是为了逃避说话和不去说话。生活中的灾难,为什么总是不去面对?为什么总要变成意象?面对生活中真正的快乐却不敢快乐,面对生活中真正的不快乐却也不敢不快乐,在这背后,就隐含了实际上根本不敢见证爱,也不敢见证失爱的秘密。所以,海子批评说:“必须克服诗歌的世纪病”,这就是 “对于视觉和官能感觉的刺激,对于细节的琐碎的描绘”[4]。


第四个,他指出了中国诗歌美学的修辞特征。


海子指出:中国诗歌的美学特征是?“诗歌中对于修辞的追求”。何谓“修辞练习”?写月亮,我偏不说月亮,而说什么“望舒”,等等,但实际上其中却连一点真实的感情都没有。为此,海子强调,和中国美学相对, “诗歌是一场烈火,而不是修辞练习”[5],这就意味着对于中国两千年的诗歌实践的扬弃。因为中国两千年的诗歌实践,说穿了,就是换一个说法,说月亮我不说月亮,说一个别的,然后看谁想得最巧,看谁想得最让人耳目一新,那么谁就是好诗。这样,实际上是把审美活动当成了一种修辞的训练,而没有当作一种直面生命存在本身的伟大的精神活动。而海子却要去走“直接关注生命存在的”[6]中国新诗的自新之路。


坦率说,我非常认可海子的上述批评。也因此,我也非常喜欢海子的这首诗,他说:“万人都要将火熄灭/我一人独将此火/高高举起。”[7],我觉得海子就是一个没有前所未有的“举火者”。他在这首诗里一再提醒“此火为大”。这,更是非常重要的提醒,也就是说,他要完全扭转中国美学的抒情方向,不再走“吟咏”的道路而要走上一条新的道路,也不再走“把火种变成灰烬”的道路,而要走上“把灰烬变成火种”的道路。也因此,海子甚至还说:“我藉此火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这意味着,海子这个“太阳之子”,又是一个诗歌烈士,一个我们这个民族在上一个世纪中的最后的抒情少年。相对于那些说假话的、动不动感伤、动不动咏叹的一代又一代的世纪诗人,海子因为洞穿了中国美学的根本缺憾,才最终成为了“海子”。


第二,他找到了全新的精神资源。


二十世纪中国美学的不成功,其实与美学的精神资源的匮乏直接相关。这一点,我已经多次指出。作家们的精神资源都没有营养,甚至都有点儿毒,在这种情况下,谁又能够成为大师,谁还能够有所贡献?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例如,二十世纪的第一种美学资源是中国古代文化,例如儒、释、道。这些东西当然不可谓不好,但是从提供新时代的精神动力的角度看,它们的缺憾又是极为明显的。


第二种美学资源是西方的希腊文化,也就是西方古典哲学和古典文学。但是,在这当中却并不包含西方的最为重要的精神发现。因为,西方的精神道路其实有两条。一条路是自性解放的理性超越方式,所谓“我思故我在”,它考虑的是我借助于理性的力量能走多远,我借助于感性的力量能走多远,“我欲故我在”。另一条路是他性拯救的神性超越方式,所谓“我爱故我在”。在它看来,人不可能通过自性得到拯救,任何精神的解放和精神的拯救都必须是他性的,什么是他性呢?神性。神性,是西方找到的真正的超越道路,不过,这个真正的超越道路,却显然跟西方古典哲学、古典文学关系不大。


第三种,前苏联的革命文学与革命理论。其中所存在的问题,应该毋庸我再再这里赘言。


无疑,海子的精神资源在上述三者之外。海子转而寻找到了全新的精神资源。他开始从西方的宗教精神里,从西方的基督教文化传统这条线探求。这就是那条他性拯救的神性超越方式、那条“我爱故我在”的线索。人们都知道,海子在临死的时候带的四本书是:《圣经》、梭罗的《瓦尔登湖》、海雅达尔的《孤筏重洋》和《康拉德小说选》,其实,这已经清楚地表明了他的精神营养的来源。所以,海子的朋友骆一禾在评价海子时把它比喻为取圣杯的年轻骑士。还是很有远见的。海子的成功就在于他敢于去取那个代表着全新的精神资源的圣杯,就在于他毅然远离中国传统的心路历程,转而走上全然不同的全新的天路历程


第三,他为中国的诗歌找到了诗性。


同样是在2005年出版的研究王国维的专著里,我第一次找到了一个很好的表述,这就是:中国尽管是个诗国,但是却只有诗歌,但没有诗性。我觉得,这里的“诗性”,也可以用来说明海子的发现。什么叫只有“诗歌”呢?我已经指出,中国人的抒情并不是针对真实的生活的,而是为抒情而抒情。是抒情的抒情,是第二落点的抒情,是场外的抒情,这就叫做“诗歌”。这种诗歌是没有“诗性”的。因为它不是人类自身的诗,也不是海子所说的那种人性的大诗。而海子的贡献就在于,他为中国的诗歌找到了第一个立足之地。在没有诗性的精神匮乏的诗歌荒原上,海子开创了真正具有诗性的诗歌之路。在这条路上,所谓诗歌,就是人类自身的诗,也是人性的大诗。换言之,它是天籁之音、是神性的歌唱。为此,海子才说:“我的天空就与此不同,它不仅是抒情诗篇的天空,苦难艺术家的天空,也是歌巫和武人,老祖母和死婴的天空,更是民族集体行动的天空。因此,我的天空往往是血腥的大地。”[8]因此,“过去的诗歌是永久的炊烟生起在亲切的泥土上/如今的诗歌是饥饿的节奏”[9]。这样,“诗不是诗人的陈述。更多时候诗是实体在倾诉”[10]。这种“生命力的原初面孔”的倾诉“像黑夜里月亮、水、情欲和丧歌的沉痛的声音”。而诗人所要做的“仅仅是用自己的敏感力和生命之光把这黑乎乎的实体照亮,使它裸露于此。这是一个辉煌的瞬间”[11]。


第四,他禀赋了真正的美学眼光——终极关怀。


海子的成功,还在于找到了一个真正的美的尺度来见证爱和见证失爱。由此,他开始走向华丽的转身。而一个我们过去从来没有目睹的美学世界,也才得以绚烂绽开。


而今回顾所来之径,不难发现,海子的生命完全就是为最后的死亡在做准备。这是一个作家必须具备的一个眼光,只有“向死而在”,才会具备生存的真正眼光。这是20世纪最伟大的诗哲海德格尔的最重大的命题。每一个人,一定要意识到自己一出生就已经被判了死缓,而且是绝对不可能改期,才可能知道自己这一生究竟要怎么去度过。借用日本哲学家三木清的话说,对于死亡的准备,就是不断地创造自己所倾慕的东西。海子的一生,正是这样的“向死而在”。他把自己的生命压缩在了25年。由此,你再去看他的生命,不难发现,也许他事先就在想,我一生只能活25岁,于是,当他再回头遥看看世界,对于世界的整个评价也就改变了。于是,正如人们所发现的那样,他是在把诗歌当成神话来写,就好像乔伊斯把小说当成神话来写一样。结果,他用25岁的生命就看遍了世界的爱和失爱,他的每一首诗都成了为死亡所做的准备,也都“不断地创造自己所倾慕的东西”。


无疑,这个“自己所倾慕的东西”,就是海子的终极关怀。


“无缘无故的苦难”与“无缘无故的爱”


必须强调,正是缘于上述四个方面,尤其是缘于上述的第四个方面,海子最终得以脱颖而出,成为了中国诗歌的世纪高度。


在这当中,对于“无缘无故的苦难”与“无缘无故的爱”的洞察,是一个引人瞩目的方面。


我多次强调,在审美过程中,“苦难”,也就是生命的有限性,是一个非常难以跨越的美学鸿沟。在一般人,往往会为苦难去寻找数之不清的理由,例如,遭遇苦难是因为贪官污吏,因此我要杀尽不平方太平;遭遇苦难是因为有统治者,因此我要“造反有理”。可是,海子却开始意识到了苦难的永恒。他说,我有三种苦难,也有三种幸福。而他的三种苦难实际上都是“无缘无故的”,因此,也都是不可改变的。苦难的不可改变,是海子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发现。在他的诗歌里,他用麦子这样的意象来告诉大家,苦难不可改变是一个很平淡的事实,像麦子生存和死亡一样,一个无缘无故的生命的本来面目就是这样,而且,永远都是这样,这是“绝望的麦子”,是“美丽负伤的麦子”,它是不能改变的。那么,我们只能怎么办呢?海子的回答是,“风后面是风/天空上面是天空/道路前面还是道路”[12],“我以痛苦为生”。你以为苦难过去就没有了?你以为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海子告诉你说,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没有的。天空上面是天空,道路前面是道路。所以,海子庄严地宣布:“我不能放弃幸福/或相反/我以痛苦为生”[13]。


“我以痛苦为生”,这是海子的发现。不过,更为重要的,是面对痛苦时的态度,这就是“无缘无故的爱”。在传统的中国的儒释道那里,痛苦会导致逃避,在鲁迅那里,痛苦会导致拼死肉搏,在海子那里呢?痛苦却会让他华丽地转身。为此,他说自己不得不“喷出多余的活命时间”。“喷出多余的活命时间”干什么呢?就是把苦难变成爱。这个时候,他采取的是一种非常值得我们去加以注意的态度。这就是:在苦难中去恪守爱、维护爱。


比如,在《四姐妹》中我们所看到的苦难就与众不同,过去,诗人们往往习惯于首先去揭露苦难,然后,再很快转向解释和吟咏。为什么苦难呢?因为朝廷太昏庸;为什么苦难呢?因为社会很腐败;为什么苦难呢?因为我碰到了冤假错案,而我们之所以直面苦难,则是为了能欧巴这一切都颠倒过来、纠正过来。因此,苦难是有缘的、也是有故的。但是,海子绝不寻找原因,苦难就是苦难。他只是接受苦难,承受苦难,体味苦难,而不去征服苦难、改变苦难,结果,被动地受苦就变成了主动地吃苦。所以,在描写苦难的《四姐妹》中,海子本人永远都是非常平静的。至于战而胜之的方法,则无非是以“无缘无故的爱”去快乐面对,前面说过,海子还有自己的“三种幸福”。其实,这三种幸福就是被永远的苦难所逼出的永远的爱。


麦田、太阳和远方:“忍受那些必须忍受的,歌唱那些应该歌唱的。”


海子诗歌里讲得最多的是麦子和麦田。麦子和麦田的重要性在什么地方呢?生命存在。海子已经说过,中国诗歌从来是逃避生命的。他却说,“生存无须洞察/大地自己呈现”[14]。我就要直面生命存在。他没有借用中国古典的传统意象,因为中国诗歌有那么多意象,但是却偏偏没有麦子和麦田。为什么呢?因为中国诗歌是吟咏的,它不是真正的抒情。海子写,“健康的麦地/健康的麦子/养我性命的麦子”[15]。这真是了不起。中国人喜欢写什么“锄禾日当午”,作者教育子孙后代说,你看劳动人民的血汗如何、如何,他自己不去“锄禾”,也不去面对“日当午”,都是别人“锄禾”,别人面对“日当午”,然后他躲在一边儿来吟咏、感叹。海子就不是,海子就是“锄禾日当午”的那个当事人。而且,他绝不抱怨。


中国人还喜欢写什么“把酒话桑麻”,这种“农家乐”是陶渊明的发现,他说,哪有什么苦难啊?你看丰收的时候多快乐。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快乐一天,三百六十四天却都苦得不得了,中国农民,到现在都仍旧是中国最苦的人,因此,又有什么快乐可言呢?可有谁真正地去揭示过中国农民的苦难呢?在中国诗歌里一看,全都是“农家乐”,这真是不符合实际!中国的农民是世界历史上最惨的农民,因为中国的土地是很贫瘠的。我们经常说地大物博,错了,中国地也不大,物也不博,中国的土地,是非常贫瘠的,因为黄河的冲击使得土地的营养保持不住,所以中国必须用一个办法来补足: 精耕细作。因此中国农民在全世界都是最为艰辛也最为贫困的。那么,这样的劳动能是“农家乐”吗?但是回头看一下,中国的所有的诗人,哪一个一写到农村不是写什么“把酒话桑麻”?真是胡诌。这种诗歌早应该结束了。而海子就是这样的第一个结束者。无疑,这是很了不起的。


我们再看,海子说,我们以后不要再画基督的橄榄园,“要画就画橄榄收获/画强暴的一团火”[16]。这是什么意思呢?他说的是:我们以后不要再歌颂那种虚伪的快乐,我们要歌颂就歌颂那种生命的真实。海子清醒地意识到:“在这个平静漆黑的世界上/难道还会发生什么事/死亡是事实/唯一的事实/除了爱你/在这个平静漆黑的世界上/难道还有别的奇迹?”[17]这样的诗句与中国的传统诗人真是区别巨大。


海子还说,我们亟待去歌颂那些“歉收或充盈的痛苦”[18]。确实,中国的人生就是丰收也很可怜,所以永远是痛苦居多。可是,中国的那些传统的诗人们却每每隐瞒这一关键事实。海子不然,“歉收或充盈的痛苦”,充盈于他的诗歌之中。所以,海子才非常喜欢凡·高的《向日葵》,那是一个燃烧的向日葵,也是人的生命的活力的象征,在20世纪,在人类已经没有了生命活力的情况下,凡·高首先让自己的生命燃烧。结果,世界也被他烧得一片焦灼,那,就是凡·高的《向日葵》,当年,我在纽约看凡·高的《向日葵》,一坐就是半天,我觉得,在画的背后,洋溢着一种生命的力量。其实,在海子的诗歌里,我们也能感受到这种生命的力量。


再来看一看海子的诗:


麦地


别人看见你


觉得你温暖,美丽(按:陶渊明,范成大,等等等等,中国的不少田园诗人,不都是这样认为的吗?海子一句话就把他们写完了:“别人看见你/觉得你温暖美丽”)


我则站在你痛苦质问的中心


被你灼伤


我站在太阳痛苦的芒上(按:中国人有哪一个人像耶稣一样敢于站在“痛苦的芒上”?中国的许多人都是躲在一边儿看笑话的,都是吟咏的。所以,他说: )


麦地


神秘的质问者啊


当我痛苦地站在你的面前


你不能说我一无所有


你不能说我两手空空(按: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我发现了祖国的痛苦,我回报他什么呢?你不能说我一无所有,你不能说我两手空空。为什么你?因为海子已经华丽的转身,所以,他可以自豪地说:“你不能说我两手空空”!)


麦地啊,人类的痛苦


是他放射的诗歌和光芒![19]


所以,当海子意识到了这一点以后,他就没有再回报祖国以“两手空空”和“一无所有”。他回报祖国的,已经是“放射的诗歌和光芒”。


而在海子之前,回报祖国的都是“两手空空”和“一无所有”。


我还要发一声感叹,世人的“温暖”(欺瞒),竟然是诗人之痛?我们不禁要问,诗人为何而痛,而我们为什么两千年都不痛?为什么两千年都没有这样的诗人?这真是我们很大、很大的失败。


那么,海子的最大的成功在什么地方呢?就在于他找到了比麦子和麦地更温暖,更让人心情澎湃的太阳。太阳,对海子来说,是一个发现。他一生走的都可以形象地说成是向太阳求证生命的朝圣之路、爱之路。这条路是为我们这个民族乃至为整个人类所谱写的《创世纪》。所以,海子说他的诗是“火灾中升起的灯光/把大地照亮”[20]。所以,海子最喜欢的意象,就是太阳。“在黑暗的尽头/太阳,扶着我站起来……我是一个完全幸福的人/我再也不会否认/我是一个完全的人我是一个无比幸福的人/我全身的黑暗因太阳升起而解除”[21]。


也正是这种对于太阳的追求,使得海子在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知道了,“远方就是你一无所有的地方”[22]、“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23],“远方的幸福/是多少痛苦”[24],“诗和远方一样”[25]。意思就是说,他意识到了苦难的无缘无尽,意识到了这一切没有任何的办法可以解决。解释吗?吟咏吗?都不行,怎么办呢?只有转身,诉之以“无缘无故的爱”,只有去用太阳的光芒照亮它。


所以,海子最喜欢的诗人就是荷尔德林。他说:“做一个诗人,你必须热爱人类的秘密,在神圣的黑夜中走遍大地,热爱人类的痛苦和幸福,忍受那些必须忍受的,歌唱那些应该歌唱的。”[26]做爱的见证和失爱的见证,忍受那些必须忍受的,歌唱那些必须歌唱的。两千年的中国诗国,有谁发出过这样犀利和明确的声音呢?没有!所有的人都是逃难者,都是逃避者。都是精神上的破落户。而海子却敢于走向太阳。惠特曼有一首诗,我很喜欢,他说我想凡是我在路上遇见的我都喜欢,无论谁看到了我,也将爱我。海子也说,“谁在这城里快活地走着/我就爱谁”[27]。这其实就是无缘无故的爱。而为什么他会用太阳的光芒去照亮诗国,照亮这个民族的心灵?那当然也是因为,从他开始,“谁在这城里快活地走着/我就爱谁”。所以海子敢于去宣言:“我把天空和大地打扫得干干净净/归还给一个陌不相识的人/我寂寞地等,我阴沉地等/二月的雪,二月的雨”[28]。其实,在这里,他讲的就是对于传统的那种抒情的摈弃,就是我要把这些东西都打扫得干干净净,这些东西根本就没用了。至于所谓的我要等待一个陌不相识的人。对海子来说,无疑是极为明确的,那就是:等待耶稣。对此,我们当然不要讲得太具体,我们宽泛地说,是等待爱。等待一个能把爱带来的人。谁能把爱带来,他就等待谁。


所以,海子在他的诗里做了一个值得我们注意的寓言。他说,“寂静的水中,我遇见了这只苍老的鸟”[29],“苍老的鸟”就是指这个美好的幸福。在另外一首诗里他说,“请你放开她,让她回家  那位名叫人类的少女”[30],“少女”,也是指这个美好的幸福。为此,海子说,我“独自一人守候黎明”,尽管自己是“黑夜的孩子”,尽管自己“内心痛苦甚于别人”[31],但是他还要独自一人守候黎明。等待那个陌不相识的人的到来。也就是等待那个把爱带来的人。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就最终不难知道,海子所给我们做出的最重大的贡献是什么了。


因此,我最喜欢他的这几句诗:


我走到了人类的尽头


也有人类的气味


我还爱着。在人类尽头的悬崖上那第一句话是


一切都源于爱情(按:曹雪芹讲的“开辟鸿蒙,谁为情种?”我们都还记得吗?)


一见这美好的诗句


我的潮湿的火焰涌出了我的眼眶


诗歌的金弦踩瞎了我的双眼


我走进比爱情更黑暗的地方


我必须向你们讲述


在那最黑的地方


我所经历和我所看到的(讲的是失爱,对吧?)


我必须向你们讲述


在空无一人的太阳上


我怎样忍受着烈火


也忍受着人类灰烬[32]


前面我说过,人类的审美活动是对于人类自身的爱和失爱的关怀与见证。其实,海子用他的敏锐感觉,也在为我们寻找着,只不过他是用诗人的感觉而已。所以我说,这是海子刻骨铭心的生命体验,更是对人类生命的终极关怀。他站在人类的尽头,凄厉地叫喊着。这喊声像一束圣火洞穿了整个黑夜,把许多长眠的死者和睡去的活者一齐唤醒。


而且,这种唤醒,对我们来说,实在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因为它是我们民族的伤口,在他以后,我们这个民族已经应该知道何谓“疼痛”了。尽管我们这个民族从来就是逃避“疼痛”,尽管我们早已遍体鳞伤,但是,没有一个诗人发出过痛苦的呻吟,直到海子为止。看看海子,他的美学意识是何等的清楚,他写《四姐妹》,写他追求的四个女孩儿,尽管最后没有一个女孩跟他结婚,尽管这四个女孩都嫌他穷。可是,他回报这四个女孩儿的,却仍旧是爱。这四姐妹,都被他写成了神。他说:


到了二月,你从哪里来的


天上滚过春天的雷,你是从哪里来的


不和陌生人一起来


不和运货马车一起来


不和鸟群一起来[33]


可要是我们中国的传统想法就不是这样的了,不但要和运货马车一起来,还要带着你的妹妹一起来(还要再顺便捞上一个)。所以,有学者早就指出,海子的呼唤是对西方宗教文化的洞察。这里面的雷,实际上是来自《圣经》里的。《圣经》讲到上帝出现的时候都有雷。上帝的独生子耶稣的话也是从雷中发出的。而“不和运货的马车一起来”又是为什么呢?因为他要和普通人共同面对这个艰难的时世。“不和鸟群一起来”呢?只要想一想《诗经》就知道了,周族的祖先后稷就是和“鸟群一起来”的,在他诞生的时候,是鸟用翅膀把他护住的,而这意味着什么呢?海子不再和传统文化一起来了。他要和一个新的文化一起来。这种新的文化,就是“我爱故我在”的文化。


爱的圣徒:“我选择永恒的事业/我的事业就是成为太阳的一生。”


顺便还要讲一下海子的最好诗歌的问题。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相信人们都会朗读这首诗,而且都会说,这是海子最好的诗。可是,我却以为不然。


实际上,《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是他在心灵犹豫时候写的一首诗。在这首诗里,他实际上表达的是,我这样坚持爱,有没有必要?我是不是也应该有权利像普通人一样,去自由地、快乐地生活?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实际上,他在这里写的是他自身生命的犹豫过程。而我们却把这首诗解读成了: 得乐且乐,过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跟着感觉走。难道这就是海子?如果是这样的海子,其实他的诗歌也就没有了重量。因为那实在是诗歌的耻辱。其实,海子最伟大的地方根本不在这里。所以,尽管《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确实是一首很有生活情调的诗,但真的并不是海子的最好的诗。


那么,海子的最好的诗是哪一首呢?我认为,海子的最好的诗应该是《祖国(或以梦为马)》,我认为,海子的这首诗是有新诗以来最为辉煌的诗篇之一,也是最具美学风范的诗歌之一。在我看来,它可以被看作是一个爱的圣徒的“天鹅之歌”。


祖国,或以梦为马


我要做远方的忠诚的儿子


和物质的短暂情人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不得不和烈士和小丑走在同一道路上


万人都要将火熄灭  我一人独将此火高高举起


此火为大  开花落英于神圣的祖国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借此火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


此火为大  祖国的语言和乱石投筑的梁山城寨


以梦为上的敦煌——那七月也会寒冷的骨骼


如雪白的柴和坚硬的条条白雪  横放在众神之山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投入此火  这三者是囚禁我的灯盏  吐出光辉


万人都要从我刀口走过  去建筑祖国的语言


我甘愿一切从头开始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也愿将牢底坐穿


众神创造物中只有我最易朽  带着不可抗拒的死亡的速度


只有粮食是我珍爱  我将她紧紧抱住  抱住她在故乡生儿育女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也愿将自己埋葬在四周高高的山上  守望平静的家园


面对大河我无限惭愧


我年华虚度  空有一身疲倦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岁月易逝  一滴不剩  水滴中有一匹


马儿一命归天


千年后如若我再生于祖国的河岸


千年后我再次拥有中国的稻田  和周天子的雪山  天马踢踏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选择永恒的事业


我的事业  就是要成为太阳的一生


他从古至今——“日”——他无比辉煌无比光明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最后我被黄昏的众神抬入不朽的太阳


太阳是我的名字


太阳是我的一生


太阳的山顶埋葬  诗歌的尸体——千年王国和我


骑着五千年凤凰和名字叫“马”的龙——我必将失败


但诗歌本身以太阳必将胜利[34]


《祖国(或以梦为马)》说: 我要做一个举火者,“此火为大”。我是一个物质上的穷人,但是我是一个精神上的富人,我要做一个举火者,此火为大。我要为我的祖国贡献我的爱和我的诗。大概意思就是讲这个,在我看来,这是我们这个民族所从来没有人说过的话。所以,海子在他的诗里对我们这个古老的民族发出了最深刻的质疑和最凄厉的呼喊。他说“你这么长久的沉睡究竟是为了什么?”[35]中国为什么都是沉睡,为什么不以美为美,不以丑为美,不以悲剧为悲剧?海子断然宣布:“围猎已是很遥远的事/不再适合/我的血/把我的宝剑/盔甲/以至王冠/都埋在四周高高的山上”[36]。他的意思是,不要再接受传统的那些东西,而要去追随一些新的更深刻、更有生命活力的东西。所以他断然转身,转而宣称:“我选择永恒的事业/我的事业就是成为太阳的一生”,这,就是我所说的“华丽的转身”。


当然,我还要说,其实,任何一个华丽的转身在我看来都是一个基本假设,任何一个民族的成功和失败,关键就在于它的基本假设,西方的基本宗教文化说穿了就是一个基本假设,它假设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它假设人是有罪的。这就迫使所有的人要兢兢业业地去奔向一个绝对的完美。这就逼出了西方灿烂的今天,而我们的假设是什么呢?每一个人都是很好的,你只要不再去犯错误,你只要不再有贪婪之心,你的一生就是很好的。所以,西方是原罪而我们是原善。显然,我们的基本假设是错了。


而说到海子,我觉得他最伟大的贡献就在于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新的非常重要的千年假设和百年假设。这个基本假设,它用诗歌的神话已经告诉我们。海子说: 要“做一个热爱‘人类秘密’的诗人。这秘密既包括人兽之间的秘密,也包括人神、天地之间的秘密。你必须答应热爱时间的秘密。做一个诗人,你必须热爱人类的秘密,在神圣的黑夜中走遍大地,热爱人类的痛苦和幸福,忍受那些必须忍受的,歌唱那些应该歌唱的。”[37]海子还说:“我走到了人类的尽头/我还爱着。/我的潮湿的火焰涌出了我的眼眶/诗歌的金弦踩瞎了我的双眼/我走进比爱情更黑的地方/我必须向你们讲述  在那最黑的地方/我所经历和我看到的/我必须向你们讲述/在空无一人的太阳上/我怎样忍受着烈火/也忍受着人类灰烬”[38]。因为“我是诗”[39],“除了爱你/在这个平静漆黑的世界上/难道还有别的奇迹?”而我们则要用一百年,一千年的生命去走。这个基本假设,其实就是爱的假设。我们一定要假设,爱是必胜的。我们这个民族,一千年两千年,五千年都不肯做这个假设。现在,海子告诉我们说,我们要开始新的民族历程,要赶上全世界的现代化的浪潮,其实也很容易,就是要敢于去毅然假设: 爱必胜!


这个新千年、新百年的基本假设,在我看来,是我们在阅读海子的诗歌时所必须去密切关注的。


而这,也正是海子的成功!


2004年,南京大学


[1] 海子:《但是水、水·第二篇 鱼生人·水……洪水前后·4.洪水》,见《海子诗全编》,第239页,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1997年。

[2] 海子:《太阳·诗剧·司仪(盲诗人)》,见《海子诗全编》,第774页,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1997年。

[3] 海子:《诗学:一份提纲·三 王子·太阳神之子》,见《海子诗全编》,第897页,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1997年。

[4] 海子:《我热爱的诗人——荷尔德林》,见《海子诗全编》,第917页,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1997年。

[5] 海子:《我热爱的诗人——荷尔德林》,见《海子诗全编》,第917页,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1997年。

[6] 海子:《诗学:一份提纲·三 王子·太阳神之子》,见《海子诗全编》,第897页,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1997年。

[7] 海子:《祖国(或以梦为马)》,见《海子诗全编》,第377页,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1997年。

[8] 海子:《动作(〈太阳·断头篇〉代后记)》,见《海子诗全编》,第888页,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1997年。

[9] 海子:《太阳·土地篇·第四章 饥饿仪式在本世纪》,见《海子诗全编》,第586页,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1997年。

[10] 海子:《寻找对实体的接触——直接面对实体(〈河流〉原序)》,见《海子诗全编》,第870页,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1997年。

[11] 海子:《寻找对实体的接触——直接面对实体(〈河流〉原序)》,见《海子诗全编》,第870页,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1997年。

[12] 海子:《四姐妹》,见《海子诗全编》,第445页,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1997年。

[13] 海子:《明天醒来我会在哪一只鞋子里》,见《海子诗全编》,第86页,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1997年。

[14] 海子:《重建家园》,见《海子诗全编》,第358页,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1997年。

[15] 海子:《麦地》,见《海子诗全编》,第102页,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1997年。

[16] 海子:《阿尔的太阳——给我的瘦哥哥》,见《海子诗全编》,第5页,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1997年。

[17] 海子:《太阳·断头篇·第二幕 歌·第三场:诗人·5 诗人的最后之夜(独白)》,见《海子诗全编》,第506页,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1997年。

[18] 海子:《麦地 或遥远》,见《海子诗全编》,第354页,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1997年。

[19] 海子:《麦地与诗人》,见《海子诗全编》,第355页,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1997年。

[20] 海子:《酒杯:情诗一束》,见《海子诗全编》,第399页,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1997年。

[21] 海子:《日出——见于一个无比幸福的早晨的日出》,见《海子诗全编》,第305页,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1997年。

[22] 海子:《太阳·土地篇·第九章 家园》,见《海子诗全编》,第612页,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1997年。

[23] 海子:《远方》,见《海子诗全编》,第409页,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1997年。

[24] 海子:《远方》,见《海子诗全编》,第410页,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1997年。

[25] 海子:《我热爱的诗人——荷尔德林》,见《海子诗全编》,第917页,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1997年。

[26] 海子:《我热爱的诗人——荷尔德林》,见《海子诗全编》,第916页,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1997年。

[27] 海子:《城里》,见《海子诗全编》,第92页,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1997年。

[28] 海子:《黎明(二月的雨)》,见《海子诗全编》,第440页,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1997年。

[29] 海子:《让我把脚丫搁在黄昏中一位木匠的工具箱上》,见《海子诗全编》,第124页,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1997年。

[30] 海子:《太阳·土地篇·第二章 神秘的合唱队》,见《海子诗全编》,561页,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1997年。

[31] 海子:《黎明和黄昏——两次嫁妆,两位姐妹》,见《海子诗全编》,第458页,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1997年。

[32] 海子:《太阳·诗剧·司仪(盲诗人)》,见《海子诗全编》,第771—772页,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1997年。

[33] 海子:《四姐妹》,见《海子诗全编》,第444—445页,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1997年。

[34] 海子:《祖国(或以梦为马)》,见《海子诗全编》,第377页,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1997年。

[35] 海子:《春天,十个海子》,见《海子诗全编》,第470页,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1997年。

[36] 海子:《农耕民族》,见《海子诗全编》,第30页,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1997年。

[37] 海子:《我热爱的诗人——荷尔德林》,见《海子诗全编》,第916页,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1997年。

[38] 海子:《太阳·诗剧·司仪(盲诗人)》,见《海子诗全编》,第772页,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1997年。

[39] 海子:《日记·1986年8月》,见《海子诗全编》,第879页,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199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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