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在19世纪末已经建成世界最强大的资本主义经济,按照马克思的理论,是最有可能进入社会主义的。但是自从社会主义思想诞生起,就一直在美国受到抵制:从爱默生和林肯开始,再经过两个罗斯福总统的改革,直到肯尼迪和约翰逊,社会主义从未真正进入美国思想的主流。美国的无产阶级也主要选择劳联这样的福利工会,只想分享经济增长的好处,却不去推翻资本主义制度。
坚持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老左派屡屡受挫,而且他们越是激进,就越是受到工会的排斥。甚至在大萧条这样最有利于革命的形势下,老左派也未能形成气候,个中原因值得深思。除了国际上的因素外,主要也许还是由于美国社会内部的特点。列宁在《共产主义运动中的“左派”幼稚病》一文中提到的西方国家中不利于无产阶级革命的“合法偏见,限政偏见和资产阶级民主偏见”等,在美国可以说尤为根深蒂固。
美国拒绝社会主义的原因,大致不外乎以下几点:
第一,阶级的流动性。社会主义理论强调阶级斗争,所以阶级分化越厉害、越固定的社会,肯定越容易接受它。美国社会在工业化之后虽然贫富悬殊,但阶级分化仍然不是固定僵化的,也就是说,与别的社会相比,还是相对开放的,有人称之为“阶级开放社会”。美国人强调机会平等,依然存在社会升迁的可能。处于最底层的往往是新到的移民,但他们在母国的境况也许并不更好。移民即便不是个个都做着美国梦而来,但对自己在新国家里的前途多少抱有一些希望和信心,所以大部分穷人还是更愿意利用美国社会现有条件去争取具体利益,走个人奋斗的道路改善处境,而不是急着去推翻它。
第二,种族、族裔的认同对阶级阵线的干扰。美国是个移民社会,从同一个母国迁徙而来的移民之间必然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在文化和利益上的认同往往超过阶级认同,因此美国人除了阶级区分,还有几乎同样强烈的种族和族裔区分。美国工会中长期存在种族界线,有的工会只有白人才能参加,1882年的排华法案没有工会的支持也是不可能通过的。1902年,黑人工会会员只占3%,且大多限于黑人地方组织。
第三,中产阶级占多数。一个两头大中间小、贫富截然分化的社会是革命的有利条件。当一支人数众多、铤而走险的赤贫队伍形成时,革命就只需一根导火索了。然而美国社会始终是两头小中间大,中产阶级占了国民的大部分,他们虽然也有很多不满,但还没沦落到只剩下一根锁链的地步,所以并不欢迎革命。在美国,任何重大的社会变革如果得不到占人口大多数的中产阶级的支持,就很难有成功的希望,这已经被历史一再证明。
第四,自由主义思想的深入人心,使美国面对社会主义表现出明显的保守态度。美国的工运坚持个人主义和财产私有观念,连左派也是先读了杰斐逊才读马克思的,即便反对资本主义制度乃至反对私有财产,但也很少不接受自由、自主、平等、宽容、法治等自由主义思想,这使他们对武装革命暴力夺权的道路有所保留,更无法放弃自我,听命于他人,特别是接受国外的遥控。这些都说明了为什么美共始终未能成为一个列宁式政党,美共党员发生分歧时就无所顾忌地自行其是,不受党纪约束,这就违反了列宁指出的成功之路:“无产阶级革命实行无条件的集中制和极严格的纪律,是它战胜资产阶级的基本条件之一。”
第五,美国的独立宣言承认革命的权利,美国宪法保障表达和结社自由。一般而言,越压抑的社会,离经叛道的言行就越具有神秘性和吸引力。在美国,除了某些特殊时期,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都是可以自由传播、合法存在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党派随便建立,而且能够一而再地参加总统竞选,直至1980年代,美共仍在组织本党参加总统竞选。正因为太容易组织了,一旦产生意识形态分歧,左派就不欢而散,散了再建,建了再散,宗派林立,力量分散,始终形不成一个统一强大的无产阶级政党,连个像样的欧洲式工党都不存在,根本不可能与现存政府对抗。同时,也正因为可以公开而充分地辩论,美国听众有足够机会听到不同的声音,有足够时间进行比较和选择。当一种思想必须投入思想市场去竞争时,便很难形成垄断地位。
第六,美国的制度提供了一定的纠正空间。美国人可以通过选举、立法等合法手段来对社会进行改革,甚至实现像新政这样较大幅度的改革,不是非得通过暴力革命来改朝换代。人民作为选民拥有一定的参与权,因此和政府有一定的认同度。劳工对罗斯福的支持是真心的,他们对彻底推翻现存政府的号召不感兴趣。
第七,美国的自治原则允许进行小范围的社会组织和生活方式的试验,如傅立叶式法郎吉,它们的成败往往具有启示意义,在小范围内试验失败的理论很难对大众再有说服力,从而避免了在大范围里再失败的危险。美国人的实用主义精神也使他们重实践轻理论,对理论的评判更注重其可行性和实际效果。
第八,美国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和自然资源,再加上成功的经济,使工人阶级有可能分享利益,特别是在经济上升阶段。从二战后到1970年,美国制造业工人的周薪上涨了三倍多,外加各种福利保障。因此每当经济好转,局势相对稳定,工运很快转入低潮。老左派在美国总是像局外人,备感挫折,很难产生影响。
概而言之,在资本主义经济最发达的美国,老左派却始终未能激发起工人阶级的阶级“觉悟”,而没有无产阶级的普遍支持,是不大可能发生无产阶级革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