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民国以前,大多为感悟式判断,缺少严密科学的论证,“点”的描述胜于“线”的把握;民国后至建国前大约有以时间分之二分法、三期说、五期说及以体派分者;建国后70年代前进展不大,80年代后呈现多元化态势,时间性、整体性和系统性是此期研究的突出特点。
【关 键 词】宋诗/分期问题/研究述评
20世纪以来,对“唐诗分期,已有深入的分析把握,宋诗这方面的情况还很模糊。”[1]为便于今后对宋诗的分期作深入探讨,本文拟将历来有关宋诗分期的意见作一综述,以了解前人今贤有关宋诗分期的各种意见。
一、民国以前有关宋诗分期的看法
早在南宋,便已有人注意到宋诗的几度变化,南宋初的张元干曾指出北宋诗有三次变化:首先是杨亿、刘筠诸人的西昆体,沿袭唐人;其次是欧阳修诸人继起,“文风丕变”;然后有苏轼及其门人黄庭坚等崛起诗坛,“诗法大振”。(注:张元干《芦川归来集》卷九《亦乐居士集序》:“国初儒宗杨、刘数公,沿袭五代衰陋,号西昆体,未能超诣。庐陵欧阳文忠公初得退之诗文于东汉敝箧古文书中,爱其言辨意深。已而官于洛,而与尹师鲁讲习,文风丕变,寝近古矣。未几文安先生苏明允起于西蜀,父子兄弟俱文忠公门下士。东坡之门又得山谷隐括律,于是少陵诗法大振。如张文清、晁无咎、秦少游、陈无己之流,相望辈出,世不乏才,岂无渊源而然焉。”(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
宋末严羽也认为宋诗有三变,只是阶级的划分与张元干不同。他认为“国初之诗,尚沿袭前人”;至苏轼、黄庭坚“始自出己意以为诗,唐人之风变矣”;“近世”永嘉四灵又学晚唐,“复就清苦之风”。(注:严羽《沧浪诗话•诗辨》:“国初之诗尚沿袭前人,王黄州学白乐天,杨文公、刘中山学李商隐,盛文肃学韦苏州,欧阳公学韩退之古诗,梅圣俞学唐人平淡处。至东坡山谷,始自出己意以为诗,唐人之风变矣。山谷用工尤为深刻,其后法席盛行,海内称为江西宗派。近世赵紫芝、翁灵舒辈,独喜贾岛、姚合之诗,稍稍复就清苦之风。江湖诗人多效其体,一时自谓之唐宗。”(《历代诗话》下册第688页,中华书局1981年版)
宋末元初的戴表元,则认为宋诗有四次变化:最初“汴梁诸公言诗,绝无唐风”;待梅尧臣出,“一变而为冲淡”;至黄庭坚崛起,“又一变而为雄厚”;到了永嘉四灵,再“一变而为清圆”。(注:戴表元《剡源文集》卷九《洪潜甫诗集序》:“始时,汴梁诸公言诗绝无唐风。其博赡者谓之义山,豁达者谓之乐天而已矣。宣城梅圣俞出,一变而为冲淡,冲淡之至者可唐,而天下之诗于是非圣俞不为。然及其久也,人知为圣俞而不知为唐。豫章黄鲁直出,又一变而为雄厚,雄厚之至者尤为唐,而天下之诗于是非鲁直不发。然及其久也,人又知为鲁直而不知为唐,非圣俞、鲁直不使人为唐也,安于圣俞、鲁直而不暇为唐也。尔来百年间,圣俞、鲁直之学皆厌,永嘉叶正则倡四灵之目,一变而为清圆,清圆之至者亦可唐,而凡枵中捷口之徒皆能托于四灵,而益不暇为唐,唐且不暇为,尚安得古?”(《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与戴表元同时的方回,也比较详细地论述过宋诗的发展过程。从他的论述中,我们可以抽绎出宋诗发展的六个阶段:一是宋初学晚唐的三体(白体、晚唐体和西昆体);二是欧、苏、梅等诗人继出,“一变”而学李白、韩愈之诗,“晚唐于是退舍”;三是王安石、苏轼、黄庭坚、张耒和陈师道等各擅胜长,各立一宗;四是南渡之际,陈与义和曾几为诗坛“巨擘”。五是“乾淳以来,尤、范、杨、陆、萧”最为杰出。六是“嘉定而降”,“永嘉四灵复为九僧旧。”(注:方回《桐江续集》卷三十二《送罗寿可诗序》:“诗学晚唐,不自四灵始。宋剗五代旧习,诗有白体、昆体、晚唐体。白体如李文正、徐常侍昆仲、王元之、王汉谋;昆体则有杨、刘《西昆集》传世,二宋张乖崖、钱僖公、丁崖州皆是;晚唐体则九僧最逼真。寇莱公、鲁三交、林和靖、魏仲先父子、潘逍遥、赵清献之父,凡数十家,深涵茂育,气势极盛。欧阳公出焉,一变为李太白、韩昌黎之诗,苏子美二难相为颉颃;梅圣俞则唐体之出类者也,晚唐于是退舍。苏长公踵欧阳公而起;王半山备众体,精绝句、古五言或三谢。独黄双井专尚少陵,秦、晁莫窥其藩。张文潜自然有唐风,别成一宗,惟吕居仁克肖。陈后山弃所学,学双井,黄致广大,陈极精微,天下诗人北面矣。立为江西派之说者,铨取或不尽然,胡致堂诋之。乃后陈简斋、曾文清为渡江之巨擘。乾淳以来,尤、范、杨、陆、萧,其尤也。道学宗师于书无所不通,于文无所不能,诗其余事,而高古清劲,尽扫余子,又有一朱文公。嘉定而降,稍厌江西,永嘉四灵复为九僧旧。”(《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比方回稍晚的袁桷,也考察过宋诗的流变。他认为,宋初西昆体盛行,镂声错采;至梅尧臣、欧阳修诸人,始“发为自然之声”;其后“诗有三宗”,即王安石的“临川之宗”,苏轼的“眉山之宗”和黄庭坚的“江西之宗”,其中苏、黄“二宗为盛”,唯临川宗“莫有继者”;“至乾淳间,诸老以道德性命为宗”,而“眉山、江西之宗亦绝”;四灵继起,“唐声渐复”;至宋末,诗人又学晚唐音调,“力孱气弱”,宋之三宗荡然无存(注:《清容居士集》卷四十八《书汤西楼诗后》:“玉溪生往学草堂诗,久而知其力不能逮,遂别为一体。然命意深切,用事精远,非止于浮声切响而已也。自西昆体盛,襞积组错,梅、欧诸公发为自然之声,穷极幽隐,而诗有三宗焉。夫律正不拘,语腴意赡者,为临川之宗;气盛而力夸,穷抉变化,浩浩焉沧海之夹碣石也,为眉山之宗;神清骨爽,声振金石,有穿云裂竹之势,为江西之宗。二宗为盛,惟临川莫有继者,于是唐声绝矣。至乾淳间,诸老以道德性命为宗,其发为声诗,不过若释氏辈,条达明朗,而眉山、江西之宗亦绝。永嘉叶正则始取徐、翁、赵氏为四灵,而唐声渐复。至于末造,号为诗人者,极凄切于风云花月之摹写,力孱气消,规规晚唐之音调,而三宗泯然无余矣。”(《文渊阁四库全书》本))。袁桷似乎也是认为宋诗的发展经历了六个阶段,与方回有些近似。但他无视“乾淳间”中兴四大家的存在,而以讲道德性命的道学诗为此时诗坛的代表,未免偏激。
明代的胡应麟,对宋诗的研究用力颇多,虽然他没有系统地提出过宋诗发展过程的意见,但他在《诗薮》外编卷五中多次用“宋初”、“盛宋”、“南渡”、“晚宋”等时间概念来论宋诗,对后来仿效唐诗分期来为宋诗分期者不无影响。
至清代,有关宋诗发展、流变的意见渐多,如叶燮的《原诗》、宋荦的《漫堂说诗》和沈德潜的《说诗晬语》等,都有零星的论述(注:叶燮《原诗》卷一《内篇上》:“宋初诗袭唐人之旧,如徐铉、王禹偁辈,纯是唐音。苏舜钦、梅尧臣出,始一大变。欧阳修亟称二人不置。自后诸大家迭兴,所造各有至极,今人一概称为宋诗者也。”(《清诗话》下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566页)
宋荦《漫堂说诗》:“唐以后诗派,历宋、元、明至今,略可指数:宋初晏殊、钱惟演、杨亿号‘西昆体’。仁宗时欧阳修、梅尧臣、苏舜钦谓之欧、梅,亦称苏、梅,诸君多学杜、韩。王安石稍后,亦学杜、韩。神宗时,苏轼、黄庭坚谓之苏、黄;又黄与晁补之、张耒、陈师道、秦观、李廌称苏门六君子;庭坚别开江西诗派,为‘江西’初祖。南渡后,陆游学杜、苏,号为大宗。又有范成大、尤袤、陈与义、刘克庄诸人,大概杜、苏之支分派别也。其后有江湖、四灵徐照、翁卷等,专攻晚唐五言,益卑卑不足道。”(《清诗话》上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419页)按,宋氏将年代相去甚远的范成大、尤袤、陈与义、刘克庄并提,不合适。也许宋氏不太清楚这四位各自的生活年代。
沈德潜《说诗晬语》卷下:“宋初台阁倡和,多宗义山,名西昆体(以义山为‘昆体’者非是。)。梅圣俞、苏子美起而矫之,尽翻科(窠)臼,蹈厉发扬,才力体制,非不高于前人,而渊涵渟滀之趣,无复存矣。欧阳七言古专学昌黎,然意言之外,犹存馀地。”(《清诗话》下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544页))。然而最富有启发性的,还是《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和全祖望的见解。
《四库全书总目》卷一六五《云泉诗提要》说:
宋承五代之后,其诗数变。一变而西昆,再变而元祐,三变而江西。江西一派,由北宋以逮南宋,其行最久。久而弊生,于是永嘉一派以晚唐体矫之,而四灵出焉。然四灵名为晚唐,实宗姚合一家,所谓武功体者是也。其法以清切为宗,而写景细琐,边幅太狭,遂为宋末江湖之滥觞。(注:中华书局影印本,第1410页。)
同书卷一六七《杨仲宏集提要》曰:
宋代诗派凡数变,西昆伤于雕琢,一变而为元祐之朴雅,元祐伤于平易,一变而为江西之生新。南渡以后,江西宗派盛极而衰,江湖诸人欲变之,而力不胜。于是仄径旁行,相率而为琐屑寒陋,宋诗于是扫地矣。(注:中华书局影印本,第1441页。)
两处说法基本相同,都是说北宋诗历经三变,至南宋永嘉四灵出而又一变为小巧琐屑。这虽然未尽全面,但着眼于“变”来描述宋诗的历程,对后来研究宋诗流变者颇多启迪。
全祖望《宋诗纪事序》的看法与之近似:
宋诗之始也,杨、刘诸公最著,所谓西昆体者也。说者多有贬辞,然一洗西昆之习者欧公,而欧公未尝不推服杨、刘。……庆历以后,欧、梅、苏、王数公出,而宋诗一变。坡公之雄放,荆公之工练,并起有声。而涪翁以崛奇之调,力追草堂,所谓江西派者,和之最盛,而宋诗又一变。建炎以后,东夫之瘦硬,诚斋之生涩,放翁之轻圆,石湖之精致,四壁并开。乃永嘉徐、赵诸公,以清虚便利之调行之,见赏于水心,则四灵派也,而宋诗又一变。嘉定以后,江湖小集盛行,多四灵之徒也。及宋亡,而方、谢之徒相率为急迫危苦之音,而宋诗又一变。
在全氏看来,宋诗经历了六个阶段:先是有宋初西昆体盛行;庆历以后,欧、梅和苏舜钦诸公出,宋诗一变;其后王、苏、黄各树一帜,宋诗又一变;建炎以后,萧、杨、陆、范四大家并起称雄;至四灵崛起,宋诗又一变;至宋亡,宋诗又一变。全氏的看法显然比四库馆臣的看法要周全圆通,但所论萧、杨、陆、范诗歌各自的特点,则不太精到,尤其是说杨万里的诗“生涩”,更不确切。
至近代,陈衍仿唐诗的四分法而将宋诗分为初盛中晚四期。他在《宋诗精华录》卷一中说:
此录亦略如唐诗,分初、盛、中、晚。吾乡严沧浪、高典籍之说,无可非议者也。天道无数十年不变,凡事随之,盛极而衰,衰极而渐盛,往往然也。今略区元丰、元祐以前为初宋;由二元尽北宋为盛宋,王、苏、黄、陈、秦、晁、张具在焉,唐之李、杜、岑、高、龙标、右丞也;南渡茶山、简斋、尤、萧、范、陆、杨为中宋,唐之韩、柳、元、白也。四灵以后为晚宋,谢皋羽、郑所南辈,则如唐之有韩偓司空图焉。[2]
这种分法,虽省便易行,但硬套唐诗,很难切实把握宋诗发展的曲折历程。
综观前人对宋诗发展变异的看法,大多是主观感悟式的判断,缺少严密科学的论证。“点”的把握胜于“线”的描述,即只注意几个点的状况,而缺乏线性的全程把握。史的线索不太清晰,更不系统。
二、民国后至建国前有关宋诗分期的意见
“五四”前后,西学东渐,给传统的中国学术注入了新的活力。在新的学术观念和研究方法的指导下,有关宋诗分期的探讨也向前推进了一大步。从当时风行的文学史著作和有关宋诗研究专著中,我们可以寻绎出当时学者对这一问题的思考。概括起来,大约有如下几种意见:
二分法。一类是打破王朝界限,从宋诗流派演变角度入手。如张长弓《中国文学史新编》将宋诗分为西昆体及其反响、江西诗派及其反响二期来讲,虽抓住主流,但过于简略,让人难以窥见宋诗流变的全貌[3]。另一类是大体上以王朝为界,将宋诗分为北宋、南宋二段,但在具体阐述时又有详、略之分。简略者,如凌独见《新著国语文学史》[4],北宋以“白话诗”为线索展开,南宋仅简单提到几个流派。凌氏受胡适文学观影响甚大,认为理学家是作白话诗好手,故有这种分法。较详者,如赴祖抃《中国文学沿革一瞥》、谭正璧《中国文学进化史》、刘贞晦《中国文学变迁史》、陆敏车《最新中国文学流变史》等,总分为南北宋两个时段,然后又各分为三个小的时期来讲述,但都是总括性质,尚未详细展开。张振铺的《中国文学史分论》[5]和梁乙真的《中国文学史话》[6]论述比较详备。尤其是梁乙真,将北宋、南宋的诗各分为四段,脉络很清晰。北宋四段:西昆体为复古期;革新期,王、徐、潘、魏为酝酿之人,而苏、梅则是实行者;转变诗风的欧、苏、王、黄;以黄为代表的江西诗派。南宋四段:江西余波四大家;一反江西的四灵;二反江西的江湖诗人;汪、谢、陆等人的爱国之音。不过,在具体时段的划分中,梁氏也不免时序倒错之嫌。
三期说。作此种划分的,首见于郑振铎《插图本中国文学史》[7],其具体分法是:西昆体及其反动;江西诗派;南宋诗人,此期围绕“江西诗派的余波”及“反江西诗派”而展开论述。郑氏注重文学运动、文体或文学流派的消涨盛衰,所以他打破王朝体系而注重宋诗自身发展的内在逻辑,同时也兼顾了创作主体、艺术流派等因素,考虑比较周全。龙沐勋《中国韵文史》[8]亦承郑说,分为三期;西昆及其反动;元祐体与江西宗派;宋诗之转变。但论述有所不同,如认为第三期宋诗之转变自南渡开始,一反江西、元祐等人的以议论、才学为诗,自成一说。
五期说。从谢元量《中国大文学史》[9]中隐约可以窥见宋诗发展的五个阶段,一是承五代文学余波的九僧与西昆体;二是复古风尚中欧阳修、王安石、三苏;三是黄庭坚与江西诗派;四是道学派与功利派的诗;五是南渡后文体,其中包括江西变体四大家,反江西的四灵和遗民诗。在早期的文学史著作中,谢氏论述的范围最为广泛,很多中小诗人及道学、功利派诗人都被网罗其中,使宋诗流变的轨迹得到了比较充分的展现。
此外,刘大杰的《中国文学发展史》[10],承继全祖望有关宋诗发展的观点,将宋诗分为从西昆到欧、苏;黄庭坚与江西诗派;南宋四大家;江西诗派的反动;遗民诗五个部分。对各阶段之间的传承流变作了比较精当的阐述。
以体派论宋诗。群体风格不断趋同演变而形成一定的流派,是宋诗的一大特色。从某种意义上说,宋代诗歌史就是体派的流变史,从体派入手探讨宋诗,更容易把握宋诗的发展历程。胡云翼的《宋诗研究》[11]即以宋诗的各种派别变迁为脉络,依次讲述了西昆、晚唐、白体、唐体、元祐体、江西派、理学派、永嘉派、江湖派九个流派。胡行之的《中国文学史讲话》[12]则分为西昆体、古淡派、江西诗派、理学派、隐逸诗等几个部分来讲析。梁昆的《宋诗派别论》[13],是一部专门从流派入手研究宋诗的力作。他将宋诗依次划分为香山、晚唐、西昆、昌黎、荆公、东坡、江西、四灵、江湖、理学、晚宋等11个流派。虽有泛流派的倾向,流派划分的标准也不统一,甚至有些名目失当,但仍有借鉴意义。其后,陈子展的《唐宋文学史》[14]基本以梁昆列举的体派为纲展开,只是有些诗人的归属稍有出入。
三、建国后有关宋诗分期的回顾
20世纪50至70年代,整个古代文学研究因受当时政治气候的影响,进展不大,有关宋诗流变的研究,也不例外。这期间的有关著作,很少对宋诗进行明确的分期,不过,从其叙述中我们可以大致了解到各自对宋诗发展阶段的认识和把握。如王瑶《中国诗歌发展讲话》[15]将宋诗分为宋初、北宋末到南宋初、南宋末三个时期;游国恩等主编的《中国文学史》[16],则从北宋前、后二期,南宋前、后二期等四个时期来描述宋诗的演变;而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编的《中国文学史》[17],又依宋初、北宋中叶、北宋后期、南宋前期、南宋后期五个阶段来把握宋诗的发展过程。
此期港台学者的有关著作,倒是具体地探讨了宋诗的流变历程。如华仲麟的《中国文学通史》[18],指出宋诗有五变:仁宗庆历以后欧、苏、梅、王变西昆为古淡,是为一变;黄庭坚开江西诗派,为二变;中兴四家风格各异,为三变;永嘉四录与江湖诗派,为四变;宋末,为五变。李鼎彝《中国文学史》[19]则将宋诗分为四个阶段:宋初欧、梅等复古时代、江西诗派、南渡后江西余流四大家、江西反动与亡国之音。这两家分合虽略有不同,但没有实质性的差异,与刘大杰的划分比较接近。
值得注意的是,此期翻译出版的日本学者吉川幸次郎的《宋诗概论》[20],将宋诗分为六期:一是北宋初过渡期,二是北宋中期,三是北宋后期,四是北宋、南宋过渡期,五是南宋中期,六是南宋末期。是书著者认为宋代历史的开始并不等于宋代诗风的开始,所以北宋初五六十年只是宋诗的过渡期,而非真正意义上的“宋诗”,说为中肯。
80年代以后,对宋诗分期的研究呈现出多元化的态势,研究者注意从文化背景、作家心态及文体内部特征等角度切入,立论更加深细严密。此时的研究,有长足的进步。综括起来,有如下几种分法:
四期说。胡念贻的《略论宋诗的发展》[21],是最早有关宋诗分期的专题论文。他参照陈衍的四分法,将宋诗分为四期八段;第一时期北宋前期(960-1067),包括宗唐期和苏、梅、欧的复古期二段;第二时期为北宋后期(1068-1127),包括以王、苏、黄为代表的繁荣期和江西诗派两段;第三个时期为南宋前期(1128-1207),包括吕、陈、曾等人欲纠正江西诗派和中兴四大家两段;第四个时期为南宋后期(1208-1279),包括四灵江湖和宋末,胡氏分期按时间段落划分,兼及宋诗演变,论证颇详实。
吴小如的《宋诗漫谈》[22],也是将宋诗分为四个时期,但切入的角度不一样。他所分的四个时期是:宗唐期,从宋初至11世纪40年代;二是变唐期,从庆历年间至南宋初年;三是中兴期,南宋中兴四大家;四是衰落期,南宋以后至元。此说突破政治分期的束缚,虽与陈衍一样是分为四个时期,并且也是以唐诗为参照系,但不是硬套初盛中晚之说,而比较切合宋诗发展的实际,确有其合理性。然而,“宗唐”与“变唐”,固然是一线贯穿,但“变唐”与“中兴”之间又有何内在的逻辑联系,则不胜了了。
朱明伦《宋代诗人及诗歌特点略说》[23]的分期意见与胡、吴相同,只是表述有异,具体作家的归属也略有出入。朱氏所分的四个时期是:形成期(960-1067)、鼎盛期(1068-1126)、繁荣期(1127-1209)和衰变期(1210-1279)。以上三种分期,较之以前的论述有着明显的进步,即注意对宋诗发展过程的整体性把握,各阶段时间的起迄都一清二楚,一目了然。
五期说。李修生《中国文学史纲要》[24]和程千帆等《两宋文学史》[25]都是将宋诗分为北宋前、中、后三期,南宋分为前、后两期。这种分期仍以政治史的更迭为依据,有时难免顾此失彼。
赵仁珪的《宋诗纵横》[26]和木斋的《宋诗流变》[27]是两部研究宋诗的专著。前者分宋初、北宋中期、两宋之交、南宋中期、南宋末期五期来描述宋诗的发展变异。其中将苏轼门人张耒、秦观、晁无咎归入第三期,这与一般的划分大异其趣。后者分宋诗为:初宋、盛宋、江西诗派、中兴、晚宋五个时期。著者认为新的时期一定应该是上一个时期的否定者、变革者,其说甚有见地。
此外,萧华荣的《中国诗学思想史》[28]以江西诗派为中心,将宋诗分为江西诗派的准备、流衍、蜕变、逆反、余流五段,甚有新意,但这与宋诗发展流程是否相符,还有待思考。华岩《宋诗的分期和宋诗的主流》[29]认为对宋诗分期要兼顾流派、思潮、历史等各个因素,但不能用历史分期套宋诗分期,同时要注意不同作家群之间的承接关系,切忌时代倒错。以此为据,他将宋诗分为:由承继到消歇70年(960-1030)即初宋时期;由创变到繁盛70年(1030-1101)即盛宋时期;由低潮到转折62年即交替时期;中兴到回复48年(1163-1210)即中兴期;由不景气到再振作70年(1210-1279)即晚宋期。此说论证严密,且打破宋诗最后的“衰落”说,认为是“再振作”,不失为通达之论,颇堪注意。
六期说。陈植锷《宋诗的分期及其标准》[30]、许总《宋诗史》[31]、郭预衡《中国古代文学史》[32]、王兆鹏、李菁《宋诗的发展历程》[33]皆主此说。陈植锷认为分期原则应体现宋诗特点,应打破王朝体系,兼顾宋诗流派,并考虑作家行年。根据这一原则,他将宋诗分为:沿袭期(960-1030),以白体、晚唐体、西昆体为代表;复古期(1031-1060),以欧阳修、梅尧臣、苏舜钦为代表;革新期(1061-1101),以王安石、苏轼为代表;凝定期(1102-1161),以江西诗派及其流变为代表;中兴期(1162-1200),以四大家为代表;飘零期(1201-13世纪末)以江湖、四灵。宋末爱国诗及亡宋遗民诗为代表。此分期时间线索明确,且对宋初三体出现的时序作了有力的纠正,但表述上仍可商榷,如欧阳修等人,是复古还是革新?欧阳修和王安石都是北宋诗文革新运动的大将,却一归复古,一属革新,令人难以认同。
许总《宋诗史》的分期是:第一是“唐风笼罩”的北宋初期(960-1021);第二是“风骚激越”的北宋中期(1022-1062);第三是“奇峰突起”的北宋后期(1063-1100);第四是“水阔风平”的北南宋之际诗风凝定期(1101-1162);第五是“中流砥柱”的南宋中期(1163-1207);第六是“余波绮丽”的末期(1208-1279)。郭预衡的六期说与许说相似,只是在时间段的界定和具体表述上有些出入。
王兆鹏和李菁也是分六个阶段来描述宋诗的发展历程;一是宋初诗人对唐诗的模仿;二是欧阳修和苏舜钦、梅尧臣的变革;三是王安石和苏轼等人的开拓;四是江西诗派的兴起;五是“中兴四大家”的超越;六是宋末诗风的蜕变。
此外,有学者从体派的演变来考察宋诗的发展过程,虽不是具体的分期,但也有分期的意味。如张白山《宋诗散论》[34]认为宋诗经过各个阶段的发展、递嬗和变化,形成了七个流派;西昆流派;革新派与苏、梅、欧、王;苏轼与苏门六君子;江西诗派;江西诗派的发展与陈、杨、范、陆;永嘉四灵与江湖诗派;爱国诗派。王水照《宋代文学通论》[35]认为,从“体”和“派”来研究宋诗,或许更能弄清“宋调”从酝酿、发生、成熟变化乃至衰微的真实面貌。其书分宋初宗唐三派:白体、晚唐体、西昆体;宋调成型:新变派、荆公体、东坡体、江西诗派;宋调的反拨和变异;四灵体、江湖派及附论:道学体和遗民诗派。以纵横结合的方式探讨宋诗的发展变化,视角独特,发前人之所未发。
纵观宋诗的分期研究,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进展最为突出。不少论者不仅提出了明确的分期,还阐述了各自分期的原则;分期不再是模糊的表述,而是有具体明确的时间“切割”。可以说,时间性、整体性和系统性,是80年代以来宋诗分期研究的突出特点。今后的研究,既要加强发展过程与环节的研究,还要注意嬗变动因的探讨,以使宋诗的发展过程得到更为科学、清晰的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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