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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谈学人:储竞争,兰州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近代中国研究所讲师,研究方向为近现代西北社会史和近代国族建构问题。
访谈人:张雅婷,爱思想网学术观察员,现就读于兰州大学历史基地班
引言
西北土地广袤,边界与多国接壤,亦是多个族群交汇之地,历史上这一广阔的边疆向来举足轻重,近现代史上,西北边疆问题也几度引发学人关注。近几年来,近现代史研究视野的转换也使得西北史研究逐渐成为热点,西北史的书写也不再限于民族主义的宏观叙事,在新的族群建构视野下的历史生成等多元化视角。作为80后年轻一代的学者,刚过而立之年的储竞争老师在传统史料解读的基础上,立足于西北,以历史学与人类学交叉的视角致力于研究在近现代这一边缘之地的族群建构与社会变迁。
问:老师您好,您的本硕阶段都是在兰大,博士在华中师大,这些经历对您有什么影响呢?
储老师:我的本科从2001年开始,那时候我们是第一批来到榆中校区的学生,平日里都是上课、泡图书馆,当时榆中校区刚刚建成,也没有那么多的娱乐活动,也没有师兄师姐“带坏”我们,告诉我们哪位老师的学分好混,哪位老师不点名,我们都是老老实实去上课,课后上自习或者打球,周末去萃英山种树。读研阶段导师的影响可能更大吧,我在读研时是兰大和华中师大联合培养,所以我的导师是华中师大的彭南生老师和兰大的杨红伟老师。博士阶段在华中师大,华中师大经常会请欧美、日本、港台的一些著名学者来做讲座,相比之下,兰大的讲座就要少一些。
问:伊斯兰国的兴起使伊斯兰教和穆斯林的话题在全球成为焦点,西北是我国穆斯林集中的地区,这也使得很多人对穆斯林乃至我国西北产生一定偏见,您怎样看待这个问题?
储老师:西北穆斯林主要就是回族和维族。回族与汉族之间有着深刻的交流,虽然说近代以来有数次回民事变,但目的也并非是建立国家,也没有提出圣战的口号。由于汉族人强势进入西北,同当地的回民争夺经济资源和政治权力,汉族人的生活习惯也不同于回民,所以汉族人的进入对回民产生冲击,因此回汉矛盾不断。但不能说回民事变与以往历代的农民起义并无差别,毕竟这种起义本身就具有族群冲突的色彩。维族的族群识别程度高,我们目前对维族人有一个刻板印象,甚至带有一定负面色彩,但事实上,大部分人都是普通百姓,也都热爱和平。事实上民国时期有很多人类学家、民族学家到新疆去调查,对维族人的印象特别好,维族人爱清洁,生活习惯健康,朴实、爱好和平,相反,被丑化的是汉族人,他们不爱清洁,甚至有抽鸦片等不良习惯。我们目前对维族人的印象多是在不了解的基础上听到传闻然后扩大化,最终导致对他们的一种歧视。从心理学上说,族群有一种自我美化的倾向,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对于个别现象或是不了解的现象往往带着有色眼镜去看,往往容易美化自我,丑化别人。
*穆斯林儿童
问:您的行文中有着大量的族群、边缘、国族建构等具有人类学色彩的词汇,当代历史研究中也越来越多的呈现出与人类学、社会学等多学科交叉的趋势,那么您怎样看待历史研究中的多学科交叉?
储老师:我差不多和你们这个年纪(二十多岁)开始读了王明珂先生等人类学家的著作,对我有一定影响。社会史研究需要多学科交叉,这也是史学研究的趋势所在。当代史学研究比起传统有着有很大不同,但即便是传统的史学研究,比如说考据其实也需要一定的文物、金石等知识,现在看来也是一种学科交叉。而且,目前看来,人文学科研究与自然科学也有着交叉,比如说目前的环境史研究。过去环境研究重点在于自然环境的变迁,然而现在新环境史研究与社会史结合,研究文化在环境中的作用。举例来说,公园是城市环境的一部分,同时也是人为建造的环境。新环境史的角度研究公园注重追溯公园的产生发展,以及公园所具有的象征符号意义。比如说中山公园、中山林这样的称呼,很显然中山二字是具有构建民国时期的色彩,这就是公园所具有的人文符号意义。国家森林公园的建设和保护也是极具人文色彩的,这强调了环境与人与国家间的关系,国家森林公园的保护也是为国家发展服务的。目前中国环境史研究虽然侧重于梳理文献中的环境变迁,但是人文学科和自然科学间的交叉也是未来发展的趋势。
问:目前我国的社会学、民族学研究理论大多是引用欧美国家的理论,您对此有何看法?
储老师:这其实是很正常的现象。欧美国家民族学、人类学发展较早,并且研究未曾中断。我国民族学引进虽然比较早,民国时期已经开始。但是我国民族学研究出现了断层,直到80年代后才重拾研究,这期间研究中断,人才断层,重新培养研究人才也需要时间,这就使得重拾民族学研究变得困难。所以,我国民族学研究理论相比于欧美国家落后也是不为奇怪。从体制上说,欧美国家常有理论创新,讲求标新立异,也是因为学科之间竞争激烈,对创新要求高,否则很难得到学术界认可。但是标新立异的理论缺未必完善,这也是其中的缺点。就像是对于新清史研究,有很多批判甚至反对的声音,台湾、大陆都对之颇有微词,认为新清史研究资料并不扎实。但是,虽然说目前我国民族学、社会学研究的本土理论很少,但是结合国外理论和国内情况,我认为,这样的状况会慢慢好转的。
问:我国民族学引入是在民国初年,这时民族学的引入是否和当时国族建构的大潮有关?
储老师:民国时期国族建构是整个国家的任务,不仅仅是民族学。当时盛行民族主义,强调一国一族的理论,但是这只是理论角度,事实上一国一族几乎不太可能存在,不同族群在构建国家时也会产生矛盾。如何团结国家力量,构建认同一个共同体,认同国族,建构或发现一个统一的国族是当时重要的任务,不仅仅是民族学,也是历史学的任务。费孝通先生提出的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顾颉刚先生的《中华民族是一个》等都是国族建构时代提出的民族理论,某种程度上也算是结合中国情况的理论创新吧。事实上,国族建构从梁启超就已经开始,他提出了“大民族主义”和“小民族主义”的概念,他认为各族群构成一个统一的大民族这也是他所提倡的大民族主义,强调排满革命的民族主义正是梁启超所反对的小民族主义。孙中山最初强调排满革命,但后来他的民族观念又有所改动,他指出所谓排满并非排斥所有满人,只是统治阶层的满人权贵,即政治上排满,并非族群上排满。随后,孙中山很快抛弃了五族共和,这种观念不利于民国继承清的遗产,他开始强调构建统一的中华民族,某种程度上也与梁启超的大民族主义契合。
*工作中的顾颉刚
问:目前学界似乎更倾向使用“族群”来代替“民族”,那么“族群”和“民族”到底有何区别?
储老师:民族更侧重于政治含义,族群侧重于文化含义。现在我们使用词汇时更多倾向于淡化概念的政治性,比如台湾常用国族一词而非民族。孙中山后期希望能够向美国学习,美国是个移民国家,但是美国能够融各族群为一体的美利坚民族。但孙中山去世,蒋介石也继续建构新的民族理论。1943年,由蒋介石授意、陶希圣主笔的《中国之命运》一书中提出新的“宗族说”,中国是一个统一的中华民族,各个族群间的关系就像宗族内的兄弟一样,汉族为大哥,其他族群为小弟,这其实也是新的政府话语体系的建构。建国以后,1953年我国开始人口普查,也同时进行民族调查,当时撰写了很多民族的社会历史调查报告。那时候借用斯大林对于民族划分的理论,但实际上,民族划分也并不明确,很多被划分的民族本身并不认同自己的身份。当今世界上有学者已经强调淡化民族身份,强调公民身份,毕竟,民族差异意味着政治上的不同权利,不利于国家团结。
问:您对于历史专业的学生有哪些建议和忠告呢?现在有很多大学生都有参与校创、国创乃至发表论文的经历,您怎样看待这样的现象?
储老师:我们本科阶段还没有这些创新创业的机会,我觉得现在大学生校创多也是好事,不管出发点是什么,不管是不是跟风去做项目,但总归是一种刺激学习的手段,重在参与总是好的。关于建议的话,还是多读书,毕竟读研以后偏重于有针对性地读一些专业书,反而影响了阅读的广度,多多涉猎也是好的。当然也不能总是把自己闷在书斋里,适当出去走走做个旅行也是好的。在西北,其实有很多可以做短途旅行的地方,比如塔尔寺、拉卜楞寺等,我当时骑自行车从榆中出发经过兴隆山去拉卜楞寺,大概走了三天,身上上没多少钱,住招待所,吃碗牛肉面。钱不是旅行的障碍,大学期间多出去走走总是好的。
*塔尔寺八宝如意塔
问:除了科研和教学之外,您平日里还有哪些爱好呢?
储老师:我其实有些爱好的,不过现在的确比较忙。近代史的资料太多了,而且平时还有备课,我在院里开两门课,每次上课前都要备课好久。当然,也会抽出些时间做自己的事情,我会去打球,周末也会抽一天时间带儿子出去玩,都是附近的短途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