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是一种过程,找的本身,往往比结论更有意义。问卞毓方为什么要寻找大师,他说因为“大师是一种社会坐标,天地元气。对一个以文化复兴为重任的社会来说,大师的存在,不是可有可无,而是至关重要,不可或缺”。
作者在寻找大师的过程中,选出了一些人物,他们是饶宗颐、南怀瑾、吴冠中、汤一介、欧阳中石、李敖等当代重量级文化名士。经过三年的采访、梳理、写作,作者回想了在众多的大家、大师中行走的经历,这本30万字的《寻找大师》本身就延续了传统文人交往酬唱的传统,处处显露出一股当代大师的风向。
70岁再拔剑,因对文化崛起仍存期待
南有余秋雨,北有卞毓方。
在《寻找大师》问世之前,卞毓方的才名已经不俗。1944年,卞毓方生于江苏射阳,先后毕业于北京大学东方语言文学系和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新闻系,曾为人民日报高级记者。他的散文气势如虹,笔力遒劲。这本《寻找大师》,虽然是他细数与当代名儒的交际,却依然于苍茫处吐纳,不改笔锋本色。他记录和点评了50余位当代鸿儒,却如沙场点将,从容不迫,三言两语道破一位大师得以名世的密码,客观恳切。而一幅璀璨的大家图册,气势逼人,似乎写的又是卞毓方自己的情怀。
卞毓方说自己之所以年届70岁又再度拔脚出发,历时三年时间写作这本书,其实是因为自己“对文化崛起仍有期待。”
在一个缺少大师,并且对何谓大师、谁是大师都不那么在意的时代,“大师”成了一个带有修辞学意义的词语,意味着一种调侃。媒体上被冠以大师之名的,早就不再是真正的大师,反而江湖骗子、阴阳术士被人们习惯地称为大师。卞毓方在这样的情况下,要去寻找大师,似乎有些不合时宜。“光哀叹是没有用的。”卞毓方说,“如果只是任凭社会和舆论发展,文化人自己的立场在哪里?”采访中,卞毓方带着浓浓的江苏口音掷地有声地说。他此番出山寻找,正是基于这样的社会环境。
贵人牵线,因缘际会得见南怀瑾
写了这么多大师,让卞毓方见了还想见的大师,却是南怀瑾。
国学宗师南怀瑾是不朽传奇,中年旅居台湾、尔后漂泊美国和香港,晚年定居江苏吴江,不但深居简出,甚至很少会客。大概所有高深的灵魂,到了晚年都不再愿意被任何一点俗事烦扰。所以即使抵达吴江,下榻吴江一家叫做“静思园”的酒店,卞毓方还是想见南怀瑾而不得。“没想到峰回路转”,用卞毓方自己的话说。这家名叫“静思园”酒店的老板陈金根却成了他命途的贵人。陈金根认识吴江的一位老市委书记,当年南怀瑾落户吴江,就是这位老书记牵线搭桥,有贵人相助,卞毓方才得见南怀瑾,也留下了精彩的趣事。
南怀瑾请来宾们吃饭,宾主入座。南先生面前只有一小碗粥,一只蟹壳(是他老家温州产的蝤蠓,在蟹族中,唯有蝤蠓属于温性),他很少动筷,却不停地燃吸纸烟,边讲,边吸,一会儿一支。陈金根跟卞毓方说过,当年他初次拜见南老,询问长寿的秘诀,南老回答:“少吃饭,多抽烟。”这当然是笑谈。
饭后摆上茶点,卞毓方拈起两粒糖果,对马助理说:“拿回去给我的小孙子,让他沾点老寿星的福气。”声音很轻,南先生竟然听见了,立刻吩咐马助理:“给小孩子多拿点礼品。”等等又耳语:“把那……也拿来。”谜底揭开,除了糖果,还有一支雪茄。南先生对他说:“卞先生不喝酒,不抽烟,这支雪茄,是我从美国带回来的,也是最后一支了,价值二百多美元,戒烟用的,送你做个纪念。”说着作含烟顾盼状,卞毓方当然永久地收藏了这只雪茄。
只有接近大师的人,才能读懂大师
卞毓方与《寻找大师》中的这些大师,有的已经交往数十载,有的却只有半面之缘。每一个章节,他自定一个主题来写他找到的大师,其实是用“散文体+新闻体+思辨体”的独特笔触,为我们展示了一个个鲜亮澄明、吉光片羽的大家形象。
其实,今年虚岁70的卞毓方先生本来就是当代著名的书法家、散文家和学者。有人问卞毓方:“你自己已经是大师了,为什么还要去低三下四求见所谓大师?”
卞毓方把这样的问题看得很淡,因为大师是水到渠成,大师不是自封的,大师也不是权力和金钱所能决定的。大师是天才和时代的结合,卞毓方认定。一方面卞毓方在寻找当代能称得上“大师”之名的人,即使书中这些被他目为大师的人已经辞世,如红学泰斗周汝昌先生;另一方面,他又深知大师是时势的产物,寻找是一种努力,也是一种无奈的号召,因为世界上一切的真情、真义、真价,都在于寻找。卞毓方对记者说:“找,首先是一种姿态,一种进取。表明我关注,我呼唤,我呐喊。永不绝望,才有希望。”
譬如寻找国学泰斗饶宗颐,见面之前,卞毓方已经阅读过饶宗颐先生的大部分著作。由于饶宗颐一直深居简出,基本不会客,因此卞毓方无从得见。饶宗颐先生生于1917年,仍然健在,是一代宗师中的寿星,也意味着与其见面是一件凭运气的事情。2010年8月7日,偶然得知饶宗颐会去敦煌过95岁生日,卞毓方立刻坐上从北京到敦煌的班机,在众星捧月的人潮中,简单地握了握饶宗颐先生的手。
对话
没有屈原的时代把桂冠赠给宋玉
记者:您在书写《寻找大师》的过程中,对“何谓大师”如何理解?哪些名士,被您目为大师?标准如何?
卞毓方:大师是一个笼而统之而又极而言之的尊称,每个人都可以举出自己心目中的标准。如柯文辉认为:“未来的大师必须具备下面这些条件:第一,提供前无古人的审美方式和审美内容;第二,形成学派,在历史上有深远的影响;第三,有经得起历史考验的作品,具有世界性威望。”《寻找大师》前言已经强调,当代缺少真正的大师。所以才要寻找。如果已经摆在那里,还要找什么?书中写到许多人,只是我碰撞的对象,我从他们身上,看这个时代,看诸多学人。其中当然有大师,如开篇的饶宗颐。但更多的,我不会给他们下定义。我写文章,总得要面对现实,我说过,一切都是相对而言,在一个没有屈原的春秋战国,我就把桂冠赠给宋玉。
记者:在您寻访的这些大师中,哪一位让您印象最深?
卞毓方:见了还想见的,是南怀瑾。见到南怀瑾的第一面,恍若记起古代清风出袖、明月入怀的高士,就像高山流水乡里的俞伯牙,就像躬耕陇亩、好为《梁父吟》的诸葛孔明,没有预感,没有逻辑,没有年龄和时空的障碍。南怀瑾很寂寞,被俗人俗事包围的寂寞。
记者:写作大师,您有何独特视角?
卞毓方:时空感。所谓时势造英雄,是普遍性,英雄造时势,是个别特例,而且他也是得了时势之助。
记者:现在社会上会出现炒作大师,以大师之名牟利的现象。比如炒作大师的故乡,是为经济唱戏。您如何看待此种现象?
卞毓方:我在前言中说,社会从崇尚精神滑到膜拜物质,人都成了经济动物,本来我以为,钱多了有利于产生大师,实际情况却是,钱把中国人压垮了,形而下的意志让形而上俯首称臣,官员垮于钱,知识分子也垮于钱。
记者:我们对于大师的态度,应该是怎样的?平视会不会丧失掉亲近感,而仰视又是否神话大师?
卞毓方:平视大师,这是一个健康社会的正常感。比如在一个集体富裕起来的社会,人们自然平视富豪。仰视,是因为人的心理大体不太健全。
(原载:济南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