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清明节,只要我在北京。一定要去一个地方。
此处是一位大哥的墓地。
他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
但是我一定要来。不在北京,我也会遥望京城,在内心默默为这位兄长祈祷祝福。我会在外地的月夜或者是阴雨天,和这位兄长在内心相视而笑。
今天我去了,去他的墓地献一束花儿,在墓园外面买到的鲜花儿。
我每年来记录一下来这里纪念他的花束上写的字儿,也许是心声,也许是心灵的表述,也许是和我一样的陌生人来献上的花朵,也许是他的远亲近邻们来呼唤一声大哥,我也在内心呼唤一声大哥,我来了!
这位大哥是东北大汉,魁伟身材,他的大理石墓碑上有一帧雕刻出来的照片,是他的慈祥冷峻的笑容,他的似刀刻一样的脸上的皱纹,他的异常亲切的眼神儿。据说有一段他的遗言,他想让家人刻在墓碑上。但没有实现。这段遗言如此写道:
“长眠于此的这个中国人,曾做了他应该做的事,说了他应该说的话。”
如此朴实的话也没有刻上来。是上面不准。
这是一块小小的无字碑。
但我每年全能看到一行字,这行字时尔少些时尔多些。
今年多些。写在敬献的花束布条上,写在花篮边上,写在一张张纸上,放在了空空的墓碑旁边。
这行字写的是:民族的良心。
这里埋葬了大哥的骨灰。他宁静也心痛的客死异乡。他的魂归故里费了些周折,但他还是归来了。
他是刘宾雁。
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我从他写作的报告文学中结识了这位兄长。
此后便一直跟踪他的足迹视野胸怀及他的文字,成长起来。
他当年亡命海外。仍然笔耕不止。
评价他的文字比他的作品多一些。多得太多。
写的最动情也有激情还有内蕴的是一篇王康的文字。我的大学同学从美国发过来的文字。实际读了文章就知道王康在国内,在四川某处静静地写作做事。我把兄长的文字和王康的文字全存档了。
刘宾雁的墓园在北京门头沟一处官办民助的墓地。此处墓地被称为“天山墓园”。说官办可能牵强些,得民政部门批准算是“官批”了?实际这是一个村庄开办的墓地。此处墓地价格不菲,但为刘宾雁开设的此处墓园不以平方米计算,占地是一个不小的只是筑了冬青花卉的小园子。据说没花钱。是墓园创办人——一介布衣草根的村长或者是党支书?这位最基层的不算干部的村级干部批准了此事。
如果属实,这位批准了墓园的小小的村干部,为中国办了件漂亮事儿,值得几代人数代人称道的壮烈事儿。当然为此事奔波的不少人士全办了件壮烈的事儿。他们是刘宾雁生前好友和读者及亲属。
我每年来扫墓,全觉得这是形式感?否。它有内容。我想来向大哥打个招呼。想来一次次站在他的墓碑前沉思片刻,让心灵得到一次次的洗涤。想来啥也不想,一片茫然也成,一片困惑也成,满腔热血也成,一腔郁闷也成,我只是来站在一个伟岸身躯旁边,感觉一下我的渺小可叹也成。
从打这位大哥在京城魂归故里,我便年年来扫墓。
头一次来,是六年前?我得查阅日记现在不想查,得写下去。但我记得是六年前。2001年的清明节。当时我泪水满脸。现在没泪水了。我觉得我成熟了些,我刚毅了些,我的泪水是轻易不流的。我从小就养成了有苦把牙咬掉咽肚子里,绝对不当着任何人的面流泪。包括在我的亲人面前我一生也不流泪。只除了我看电影读作品一时没忍住那是我一个人的内心感受。
我现在少有泪水。
刘宾雁当年对改革开放初期的文学贡献不赘述。他对整个改革开放后的思想界知识界的呼吼呐喊,不赘述。他以壮士断腕的勇气对五七年反右和对文革的深刻揭露叙写,不赘述。他以切身感悟写出来的文字对全社会的冲击力震荡力,不赘述。
刘宾雁的作品今天读来仍具备震撼力和穿透力无疑。感兴趣的读者只要读了这位兄长三十多年前的作品《人妖之间》及《第二种忠诚》,会在心灵深处产生一种强烈的共振。我相信会如此。
而刘宾雁当年作报告,以他一贯冷静地语气叙述道:对于反右,得写五十年,对于文革,得写一百年,我们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难道记不住如此的血洗教训么?
如此的话语,犹如就在昨天刚刚说过。
每年来为这位兄长扫墓。全是心情沉重。
民族的良心——这五个沉甸甸的字,是作家们读者们爱他的人们敬重他的人们献给他的。不是评论家们写给他的。评论家们对刘宾雁的叙写,没有一个胜过民间高人王康。
而今的作家集体,没有一个配对这五个字。当然包括我这样的小人物。
我们不配。
我们只有愧对这五个字。
扫墓回来。
意外看见了一篇新闻。是新闻!写到了周永康老家的祖坟这几天祭拜的人挺多。
有上万人之多?新闻如此写道。
这篇新闻采访者是有良知的记者,发表新闻通讯的是大媒体。
其中提到了有在周家父亲的祖坟前留言,请向“周首长说一声”。
如此的“说一声”是请周家族亲带话?还是请地下的周家祖上对“首长儿子”打个招呼?
我觉得荒唐荒诞。
这篇文章把落马高官们一网打尽,他们今天还有颜面祭祖么?
之后被记叙到的高官们一一在自己老家把父母再上一辈几辈的祖坟全修的极具风水意义。更极具奢靡豪华规格。且凡是修一次必请和尚、风水先生及堪舆高人神测一下,他们的官运财运如何,得把祖上坟茔的风水研究一番再择地依山傍水修缮。
据说周永康请一位高人测了他家的祖坟风水,高人预测他只能当副职,得迁坟。于是便迁坟,大折腾。于是他官运亨通财运更信手拈来。
那这帮落马高官们的信仰又从何谈起?
不知道。这个真不知道。
只能说落马高官们信得全是乱七八糟。如周家能抄出什么东西?现在还是谜。报端只说出了位于河南某地谷将军府中抄出了纯金脸盆和纯金毛泽东像。
另一个广东的高官别墅中抄出来了数尊金身佛像。而盖别墅的青石条石竟然全是从四川运来的。这个高官的别墅能摆宴席十桌,只占了阳台。
更有高官的成捆成摞的钱发霉了。
还有高官府上抄出来了珠宝玉石,得用吊车铲车往外运。
再牵出来的便是美女们了。
再一窝端掉的是一帮子手下弟兄们了。
风水学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束分支。称谓是神秘文化。但我读了这篇新闻,联想的是风水学也成了中国的政治文化组成部分?
刘宾雁先生——这位大哥魂归故里时,他的儿子说过一句话,为:“这块无字的石头刚好丈量出这个国家与当代文明社会的距离……”
2016、4、5、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