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车厢里,两个素不相识的人挤在了一起,顷刻间视线对撞彼此相望,可他们之间又毫不相干。尽管下了车就各奔东西,但发生的毕竟是发生过,无论是记得还是遗忘。这种常人眼里的尴尬,在马丁·布伯看来,正具有人的生存状况的本体论意味——彼此相关(见马丁·布伯:《对人的问题的展望》,载熊伟主编:《存在主义哲学资料选辑》(上卷),商务印书馆1997年版)。
如果人与人的关系是一种本体,恰恰使马丁·布伯看到,这种关系在其原初的言说中,就存有两种不同的含义,即:我—你或是我—它。立足不同的关系中,对待人生、精神乃至自然的态度以及交往均截然不同。
我—你关系属于“相遇”,无欲无念,你不是我的对象,我亦不是你利用的工具,属于共在的主体,互为依存,相互玉成:我是“你”的我,“你”是我的你,你影响我恰如我作用你。一旦讲出了“你”,我—你中之“我”也就随之溢出,反之亦是如此。所有的关系及其交往,都是为爱的飞舞,人格的丰盈,精神的自由翱翔,人生的充实和圆满。
在我—它之中,我是一个自足的“自我”,它—周围的在者不过是经验的对象,认识的客体,利用的工具,实现目的的功利场。于是“我”不择一切,趋近它们,捕获它们,占有它们。在与自然相关的人生中抽取出“物理”世界,在与人类相关的人生中抽取出“心理”世界,从与精神相关的人生中抽取出“理念”世界。人与人,人与物,人与精神,统统被打上概念框架,锁上因果链条,各循其道,各安其位。可是除了物还是物,“万有一体之情怀”却早是荡然无存。
我——你关系源于自然融合,浑然天成,本人生栖居的唯一摇篮,“凡真实的人生皆是相遇”。然而,人类的历史,却正是在经验、利用、征服、追逐、竞争的种种作用下,我——它关系终于统摄君临一切,人已没有能力窥见自己的真面容。物化的、逻辑的、因果的、利用计算的,人生还能是人生?所以马丁˙布伯痛心不已地说,人无“它”不可生存,但仅依靠“它”则生存者不复为人。
显然,马丁˙布伯所针砭的,是现代性所带来的人类现实境况,于是他试图唤起人们的意识,重新理解领悟人和人生,犹如他自己在《我与你》后记中说的,“我们总是凭借习惯性思维律来理解关系结构,然真正决定着人类思想之实在性的乃是本原律令,惟有后者能指引我们领会关系。”“我—你”,就是这样的一种“本原律令”。
人与人的关系依赖于交往和交流,因此,马丁?布伯所谓的“我—你”与“我—它”,为我们思考传播或者交流提供了不同的维度,并不得不在“我—你”与“我—它”中做出自己的判断和选择。当然,在现代社会强大的“我—它”现实面前,试图以一种先验的前提开出救赎之道,多少显得有些苍白,但这样的思考仍然具有重要意义,在人文意味几乎难以闻到的新闻传播研究和实践领域尤其如此。因为在这样的思考中,也许会让我们悟到并记得自己是人类,想一想交流或者传播何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