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鱼嘴大坝正式给岷江让路之后, 我和林玉芳在白桦林中偷来的初恋,还有温柔而美丽的人生憧憬,就命定成了一朵昙花。民工们正被陆续送回原籍了。林玉芳本来是可以留下的, 条件是嫁给一个老干部, 过门就当妈, 俗称填房。但她拒绝了, 虽然她明知还乡就是走向饥饿和死亡。不久前, 她向我偷偷哭诉了她的父亲和弟弟已经相继饿死了, 只有母亲还活着, 但也快不行了, 所以她必须回去, 不然家中收尸都没人呐。我则完全无语相慰。绝境中的男人只像一条丧家犬,别的什么都不是。在自惭形秽的悲哀中, 我想得最多的还是她的生路问题, 什么爱情不爱情,算个屁,关键是保命。我相信林玉芳可用她的花容月貌去换得生机的, 即使不愿嫁给有权有势的老革命, 但还有炊事员、杀猪匠和货车司机这类空前走红的职业人士可供选择呀。既然那位主管后勤的处级干部看中了你, 你又未尝不可考虑呢, 况且还可提个条件,必须把母亲接来一起过,这不两全其美么……我很想把这些想法明白无误地告诉她, 但却始终难以启齿。因为,我知道这对她的感情是个伤害,至少是亵渎,换言之,我不要脸并不等于她不要脸呢。我明白, 林玉芳对我的爱恋已絶然到了生死相依的程度,如果我要她同我一道去投江殉情, 她是不会迟疑的。如果打个颠倒,我就做不到了。尽管她的家庭成份是供在政治神坛上的,但我骨子里的高傲基因与《第四十一》中的那个俄国青年军官却大致相同,同女方之间始终存在着一种十分微妙的心理落差。这在后来“知青”返城后的一曲《小花》中也是唱得明明白白的,那多半只是“谢谢你对我的爱……”,而其它什么都没有。“爱情” 的斤两在中国大陆的城乡之间,乃是极不对称的。
别离的前一天, 我们特别约定回到初欢定情的龙溪沟畔。仅在林间草地依偎片刻后, 她即剥光身子, 近于强迫地要将她的处女红献给我,这令我顿时慌了手足。
“我要怀起你的娃娃走,我不怕!” 她满面绯红, 摇着我的肩头, 盯着我,几乎近于哀求。
“这不好, 很不好啊,玉芳!还不是时候啊,真的!我是为你着想哇, 也是为孩子负责哟……” 我一边哄着她,一边帮她穿好衣裳。之后,我就紧紧地抱住她,吻着她。
这是我们的绝吻。吻后将是遥遥无期的生离与死别,充其量只会剩下白桦林中的记忆,但却会随着时间如云雾飘散。我们今生难得再有那个美妙的时辰,和那种美妙的感觉了——这是肯定无疑的。
不一会, 她就失声痛哭起来, 哭得十分凄厉,任我怎么劝也都劝不住。最后,她干脆一把推开我, 骂了一声“瓜娃子”,就匆匆跑开了, 头也不回地消失了。于是,我们的初恋就被龙溪沟沟口的悬崖石门彻底封存了。
从此,我们整整分别了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