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关系民主化是时代和国际关系发展的必然要求和归宿，是建立公正、合理国际新秩序的必要前提，也是国际社会特别是发展中国家戮力以求的奋斗目标。作为国际关系发展的历史必然，国际关系民主化潮流是不可阻挡的，但其实现道路又是曲折、复杂和漫长的。
一
国际关系民主化是时代和历史进步的产物，不同时代和不同历史阶段产生不同性质、 不同形式的国际关系民主化。在奴隶制时代和封建制时代，由于科技与生产力落后，交 通闭塞，形不成全面的国际交往和国际关系，也就谈不上国际关系民主化。只有在近代 资本主义产业革命后，世界上才出现了真正意义上的民族国家群，逐渐形成资本主义列 强及其主导的国际关系，才开始出现国际关系民主化的概念。这一时期的国际关系民主 化是列强均势下的民主化，讲的是列强之间的民主，不是所有国家之间的民主，因而不 是真正的国际关系民主化。真正意义上的国际关系民主化即新的现代国际关系民主化是 在二次世界大战后，随着殖民体系的崩溃，新独立的民族国家涌现之后才开始出现。新 旧国际关系民主化有着至少五个方面的本质的区别：前者主张由世界上所有主权国家共 同参与确立，后者则由少数列强自行搞定；前者主张为国际社会所有成员的利益服务， 后者为列强瓜分或重新瓜分殖民地和势力范围服务；前者建立在以联合国宪章宗旨和原 则为核心的公认的国际法与国际关系准则的基础上，后者建立在便于列强分赃而由其合 伙制定的旧的国际契约的基础上；前者将构成良性、正常国际关系的基础，以促进世界 持久和平与各国繁荣为总目标；后者是列强为缓和相互之间的恶性竞逐与激烈撕拚的权 宜之计，最终难免争斗白热化而引发激烈冲突以至战争。
新的即现代国际关系民主化是对旧的即殖民主义时代的国际关系民主化的超越与扬弃 。根据半个多世纪以来国际关系民主化理念发展和实践进程，现代国际关系民主化大致 包含以下基本要素与内容：
(一)国家平等原则。主权国家无论大小、强弱、贫富，在国际上一律平等，享有同等 的国际权利。国际事务由各国共同参与解决，不能由一个或少数几个大国操纵和垄断， 不允许搞大欺小、富压贫、强凌弱。任何国家无论多么强大，都不能老子天下第一，高 人一等，惟我独尊，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别国。各国应平等相待，和平共处，互相尊重 ，互利合作。对国际争端应由有关国家平等协商、互谅互让，通过和平谈判解决，不能 搞强加于人和为一己之私损害他国权益。
(二)尊重主权和不干涉内政。主张国家主权神圣和不干涉别国内政是联合国宪章宗旨 和原则的根本精神，也是国际关系民主化的真谛。必须尊重各国的独立和主权，尊重各 国人民自行选择本国的社会制度、发展道路和政府组成的权利。国际事务由各国共同办 理，各国的事务由各国自己办理。任何国家或个人不得以任何借口干涉别国内政、损害 别国主权、侵犯别国领土，更不得动辄对别国施加制裁、诉诸武力或武力威胁。
(三)尊重世界的多样性。中国古代思想家庄子曾深刻地指出：“夫物之不齐，世之情 也”。(注：见江泽民主席1994年在西雅图APEC非正式首脑会议上的讲话。)人类社会和 自然界一样，充满着多样性和差异性，这是客观存在的普遍现象，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尊重国际社会的多样性，承认和尊重各国在历史传统、文化背景、社会制度、意识形态 、生活方式、文明样式等方面的差异性，允许各种制度和文明和平共存、和谐竞争，让 人民和历史对其最终作出选择，是社会发展、进化的本质要求，也是国际关系民主化的 精髓。如果将某种社会制度、发展模式、价值观念、文明类别绝对化、神话化，将其强 加给别国，而将其他一概视为异端，加以排斥，则完全违犯客观事物的多样性规律，是 在国际关系中搞独裁，只能导致国与国之间的矛盾、对立和冲突，贻害无穷。
(四)互利合作，共同发展。国际关系民主化包括国际政治民主化和国际经济民主化。 国际经济关系民主化是促进经济全球化健康发展的根本途径和重要前提，也是促进各国 共同发展的重要保证。这就要求国际社会在平等互利基础上加强两个合作，即南北合作 ，也就是发展中国家与发达国家的合作，和南南合作，也就是发展中国家之间的合作。 这两个合作是1974年第六届特别联大所通过的《宣言》和《行动纲领》向国际社会提出 的要求和呼声。其中的关键是要努力促进经济全球化利益共享。全球化规则的制定与执 行应由国际社会全体成员共同参与，使之体现国际社会的整体利益，成为真正意义上的 全球化；全球化进程不应由一个超级大国或少数发达国家操纵与垄断，不应成为主要为 少数西方国家利益服务的工具。只有建立在国际经济关系民主化基础上的全球化才有正 确的目标和方向，才能真正有利于促进世界各国的共同发展与繁荣。
二
国际关系民主化是国际关系发展的客观要求，和世界和平、稳定的本质反映。
旧的国际关系民主化进程萌芽于欧洲启蒙运动，奠基于17世纪中叶首倡国家主权平等 观和近代国际法的威斯特伐利亚体系，此后由列强先后订立的维也纳会议文件、《凡尔 赛和约》、《华盛顿条约》、《雅尔塔协定》等国际协约加以确立与维系。旧的国际关 系民主化反映和适应了资本主义列强协调与规范相互关系的历史需要，目的是维护列强 间的和平，避免恶性无序竞争而引发战争。这在客观上有利于促进一定时期的国际和平 、各国发展与文明进步。但这种“民主化”是强权的产物，实质是列强“有序分赃”。 这是“民主”掩盖下的纷争，“和平”掩盖下的撕拚。在资本主义发展不平衡规律的作 用下，后起的更强的强权国家为了夺取更大的殖民地蛋糕，不惜诉诸武力来打破列强之 间既定的国际秩序，使这种“民主”、“和平”荡然无存。20世纪上半叶爆发的两次世 界大战宣告了旧的国际关系民主化的彻底破产。
新的即现代国际关系民主化是二次世界大战后时代和历史条件演变的结果。随着国际 法西斯阵营的垮台，世界范围内民族解放运动风起云涌并取得节节胜利，殖民体系随之 土崩瓦解，一大批新独立的民族主义国家和社会主义国家登上历史舞台。它们从维护自 身权益出发，强烈要求以建立在民主、平等基础上的国际新秩序取代列强主宰的国际旧 秩序，新的国际关系民主化主张应运而生。新兴国家即发展中国家现已增加到一百多个 ，组成了国际社会的主体。它们有着强烈的独立自主意识和平等参与国际事务意识，坚 决反对任何国家损害其国家主权和垄断国际事务。它们为了提高本国的国际地位和作用 ，纷纷走联合自强之路，通过各个地区性组织和不结盟运动及77国集团等组织，加强与 深化区域一体化与国际合作，提高了自己在国际上的能见度和发言权。发展中国家既是 国际关系民主化的催生者，也是推进这一民主化进程的主力军。
冷战时期，美苏两个超级大国推行争霸世界的全球战略，企图把国际关系拉回到强权 主宰的轨道，对国际关系民主化造成严重冲击与破坏。两超对世界霸权的激烈争夺，导 致军事上的尖锐对立、对峙与对抗，造成国际形势全局性的紧张、动荡与危机，多次使 世界陷于核战争的边缘。这从反面凸显了实现国际关系民主化的必要性和紧迫性。
冷战结束后，和平与发展已成为当代的两大主题，世界多极化和经济全球化已成不可 逆转的历史趋势。这种时代特点和趋势既是对国际关系民主化的热切呼唤，也是对它的 强有力推动。多极化必须以国际关系民主化为基础和目标，而不是大国中心论或大国均 势民主的回复。经济全球化应以国际社会全体成员共同参与和共同繁荣为出发点和归宿 ，不应由某个超级大国或少数几个发达国家操纵而排斥国际社会大多数成员。可以说， 没有国际关系民主化，多极化、全球化都将步入歧途，公正、合理的国际新秩序将无从 建立，世界和平与发展的总目标就将落空。不久前发生的“9·11”袭美恐怖事件及随 后爆发的国际反恐战争，反映了当前国际关系中一些深层次和本质问题。从一定意义上 说，这两大事件是超级大国推行全球单极独霸政策的结果，也说明这一政策必然要碰壁 和促进国际关系民主化的切要性。单极独霸政策本质上是列强主宰国际秩序的翻版与变 种，是“丛林法则”在新时期的回复，是对国际民主潮流的反动，是以压制国际社会绝 大多数成员的意志，损害国际社会大多数成员的根本利益为代价的。因此，只有逐渐实 现国际关系民主化的目标，建立正常、和谐、健全的国际关系和公正、合理的国际新秩 序，摈弃霸道强权，才能从根本上铲除恐怖主义及其根源，才能开展真正的全面国际合 作，解决包括反恐在内的所有重大国际问题，有效推进并最终实现世界和平与发展的大 目标。
三
实现国际关系民主化的过程就是建立公正、合理国际政治、经济新秩序的过程。这既 是立的过程，也是破的过程。从半个多世纪以来国际关系演变进程看，实现国际关系民 主化的途径和条件应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一)尊重和遵循公认的国际法和国际关系基本准则。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伊始产生的 联合国宪章反映了世界各国特别是新兴国家的普遍愿望与共同利益，是规范国际社会成 员国际行为之根本大法，奠定了现代国际关系民主化的法理基础。1954年，中国和印度 、缅甸共同倡导的“互相尊重主权和领土完整、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内政、平等互利、 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完美地体现了联合国宪章基本原则精神和国际关系民主精神，是处 理国际关系的理想准则。实践证明，只有切实遵循联合国宪章宗旨和原则、和平共处五 项原则及其他国际关系准则，才能有效地保障各国的独立和主权，促进国际关系民主进 程，维护世界的和平与稳定。反之，各国的独立、主权就得不到保障，国际强权横行造 成国际关系和世界局势紧张、动荡，甚至使一些国家陷入冲突和战争的深渊。是否遵循 联合国宪章宗旨和原则与和平共处五项原则是界定新旧国际关系民主化的试金石。现在 有一种说法，就是认为联合国宪章与“五项原则”的产生已过去半个世纪，已不再适合 变化了的时代而过时了。这种说法不是有意无意为强权政治张目，就是在认识上陷入误 区。当前时代确是发生了深刻而重大的变化，随着地区一体化和经济全球化的深入推进 ，要求主权国家在某些方面作出适当的主权让渡。但这并未改变国际关系的本质和主权 国家存在的事实，且“主权适当让渡”实质上是“主权共享”而不是主权兼并。国与国 关系始终需要上述正确的国际关系准则的规范与指导。联合国宪章宗旨和原则与和平共 处“五项原则”是反对强权政治的锐利武器，只要国际上仍存在强权政治，“宪章”精 神与“五项原则”就不会过时。强权政治越是盛行，就越要强调“宪章”精神与“五项 原则”的功能和意义，及其对实现国际关系民主化的指导作用。
(二)充分发挥联合国的作用。在两次世界大战的废墟上诞生的联合国也是国际关系民 主化浪潮的产物。联合国作为当代世界最高、最权威的政府间组织和各国行使国际责权 的主要场所，不但在维护世界和平与安全上，而且在促进国际关系民主化方面有着重大 影响。广大发展中国家和其他中小国家正是利用联合国这个舞台积极参与国际事务，在 有关世界裁军与安全、人权保障、社会发展、非殖民化等重大问题上，和维护自身正当 权益、促进国际关系民主等方面，有力地发出了自己的声音，推动国际形势和国际关系 朝着有利于和平、民主的方向发展。联合国作为维护世界和平与安全的基础架构和实现 国际关系民主化的主要工具，其地位与作用是不可或缺与不可替代的。基于此，国际社 会普遍要求进一步发挥联合国的作用，主张采取重大国际行动必须经由联合国安理会的 授权。广大发展中国家致力于推动联合国及其核心机构安理会进行深入改革，以扩大其 广泛性与代表性，逐渐改变其基本由大国主导的局面，增加发展中国家的发言权和决策 权。这一正义呼声正逐渐变为联合国改革与发展的方向与趋势。个别大国和国家集团却 反其道而行之，对联合国采取实用主义态度，即需要时利用之，不需要或认为不利于其 行动时，则排拒、绕开或架空之。这种削弱与损害联合国的行为是开国际关系民主潮流 的倒车，理所当然遭到国际社会的普遍抵制。重视或排斥联合国实际已成主张新旧国际 秩序和新旧国际关系民主观的一个分水岭。
(三)坚持反对霸权主义与强权政治。当今世界的惟一超级大国依仗其超强实力，大肆 推行单极独霸战略，力图建立由其独家支配的世界秩序。为此，它对可能挑战其独超地 位的其他大国进行防范、遏制；对不听命于它的发展中国家动辄实施制裁、打压，以至 动武；对其盟国则加强控制，要它们服从并服务于其全球战略目标。在外交上大搞单边 主义，将其意志凌驾于国际社会之上；在经济领域，利用其经济实力优势和美元的世界 金融霸主地位，操纵世界经济游戏规则的制定与运行，竭力试图把经济全球化变成“美 国化”。超级大国推行的霸权主义与强权政治，是造成国际形势紧张、动荡和对抗危机 的主要根源，也是国际关系民主化进程的最大障碍。国际社会只有坚持反霸原则，共同 抵制、牵制、孤立之，不断挫败其独霸政策与图谋，才能为实现国际关系民主化开辟道 路。否则，实现国际关系民主化只能是一句口号，最终将流为空谈。
(四)致力于改革不公正、不合理的国际经济旧秩序。国际经济旧秩序是造成世界贫富 两极分化、加剧南北矛盾的一大要因，也是国际上强权政治仍然盛行、国际关系民主化 进程步履艰难的经济根源。实现国际关系民主化从根本上说是确保发展中国家平等参与 国际事务的民主权利，提升它们在世界舞台的地位和作用。而这些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 发展中国家自身的经济地位。发展中国家只有不断发展壮大其经济实力和综合国力，才 能在国际上扬眉吐气，取得应有的权利与地位。而建立在富国剥削穷国基础上的国际经 济旧秩序迄未根本触动，是制约发展中国家发展经济的一个桎梏。改革国际经济旧秩序 ，从根本上改善发展中国家发展经济的外部环境，是促进其经济发展与振兴的重要条件 与前提，也是促进国际关系民主化的重要步骤。发达国家对此负有特殊义务与责任。在 国际恐怖主义恶性发展，以至发生“9·11”事件这种空前严重的恐怖暴力灾难的新形 势下，发达国家应能体认改革旧的国际经济秩序和建立公平、合理、民主国际政治、经 济新秩序的迫切性，作出切实努力在这方面有所作为，在贸易、投资、援助、金融、债 务等领域更多照顾发展中国家的利益和要求，以实际行动帮助发展中国家解困脱贫，遏 止世界南北数字鸿沟日益扩大的势头。这不仅是发达国家向发展中国家偿还历史旧债， 也有利于促进其本身经济的再发展，和世界的和平、安全与稳定。
四
国际关系民主化进程发轫半个多世纪以来，走过了艰辛而富有成效的道路，取得了可 观的进展。从联合国的成立到殖民体系的崩解，从不结盟运动的活跃到77国集团的努力 ，从中国恢复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到成为世贸组织的正式成员，从中国在联合国人权大 会上连续10次挫败反华提案到美国落选联合国人权委员会，从联合国以压倒多数支持巴 勒斯坦人民的正义事业和反对对古巴实行经济封锁到国际社会一致抵制美国通过和实施 扩大对外国制裁的达马托法案，集中说明国际关系民主化潮流是不可阻挡的，少数列强 奴役多数国家和超级强权在国际上一手遮天、为所欲为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国际关系 民主化进程取得愈益增大的发展势头。
然而，实现国际关系民主化是一个长期、曲折的过程，充满着障碍和阻力，有时还可 能出现反复。首先，独超凭借其独步天下的政治、经济、军事、科技优势，竭力阻挠国 际关系民主化进程。美国为了长期确保独超地位，把防止出现另一个苏联式的与美国平 起平坐的超强国家作为其对外战略核心目标，表明美国对其他大国尚不能平等对待，遑 论对那些中小国家。美国推行单极战略和单边主义外交政策，旨在谋求君临天下的世界 霸主地位，连列强均势下的国际关系旧民主都不要，遑论国际社会普遍民主。美国不但 力图主导联合国事务，一再否决联合国绝大多数成员一致赞同的决议，无视和抹煞各国 平等参与世界事务的民主权利，还推行新干涉主义，以各种借口任意干涉别国内政、损 害别国主权，甚至赤裸裸地以武力相加，公然在国际社会搞霸权独裁。这对国际关系民 主化进程构成严重威胁和挑战。在相当长时期内，美国的独超地位难以动摇，单极独霸 政策不会改变，国际关系民主化进程因而难以取得突破性进展。其次，世界力量格局严 重失衡，北强南弱局面加剧。发达国家对发展中国家占据全面实力优势，双方强弱、贫 富差距还在不断扩大。由于实力地位相差悬殊，双方在国际上的地位与影响、权利和作 用存在明显差别。发展中国家不可能取得和发达国家平等与闻国际事务的权力。只要发 展中国家在总体实力上未赶上或接近发达国家，这种状况难以根本改观，实现国际关系 民主化仍然是一个长期目标。再次，发展中国家内部分化严重。由于各种原因，发展中 国家也存在发展不平衡问题，少数发展中国家发展速度较快，逐渐接近发达国家的水平 。不少国家仍困难重重，贫困化和边缘化程度加深。经济水平和实力不同的发展中国家 对国际政治、经济有不同的诉求。特别是一些西方发达国家为着自身利益，利用其实力 优势在发展中国家搞亲亲疏疏、威胁利诱、挑拨分化、制造矛盾，使之在包括国际关系 民主化等重大国际问题上产生歧见，不能用一个声音说话。这在一定程度上削弱和消耗 了争取国际关系民主化的斗争和力量。尽管如此，从长远历史角度审视，国际关系民主 化代表国际关系发展方向和时代进步趋势，定能克服重重困难与障碍，在曲折中与世界 多极化进程同步前进，由小到大、由弱到强地发展成长，终将磅礴于世界。
原文来源：《国际问题研究》(京)2002年第03期 第22-26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