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克兰危机使得俄罗斯与西方的关系回落到自双方关系确实冷淡的冷战时期以来尚未有过的低谷。西方国家对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以及在顿巴斯(Donbass)发生的代理人战争表达了强烈不满。而克里姆林宫认为西方的真实意图是实现俄罗斯的政权更迭(regime change),如有必要则同时搞垮俄罗斯经济,而乌克兰的僵局只是对这种愿望的掩饰。
俄罗斯和西方国家之间信任的毁坏如此深重,以至于双方关系可能需要十年或更多时间才能恢复某种正常状态。同时,我们正亲眼目睹各方在冷战结束后为建立新的欧洲安全架构以及创建新的美俄信任关系所作的诸多努力的彻底崩溃。这的确导致了严重的后果,而世界上其他地区的国家政府也有充分的理由对此表示忧虑。问题是我们该如何应对。
接下来,笔者将详述乌克兰危机如何演变成俄罗斯和西方国家之间的一场僵局。我将论证,西方对俄制裁或有其道德上的正当性,但是对手段思虑不周,结果也明显不会达到预期的目的。这种状况的危险性在于双方都会受制于各自的对抗性政策,并导致彼此损失累积,引起人们的极度担忧。本文试图传递的信息是,西方国家考虑修正自身优先政策方向现在正当其时。
一、走向摊牌
克里姆林宫采取闪电干预措施占领克里米亚之时,也是乌克兰危机发展到无路可退的地步之际。不管是什么促使了这种行动,它公然侵犯了一个受国际承认的国家的领土完整。随后,克里米亚并入俄罗斯联邦使得事态更加恶化,表明局势已经无法挽回。克里姆林宫可能不会真的逆转其兼并行动,不论后果为何。
直到这一关键时刻,乌克兰危机可以被视作一个讨价还价的问题。从2004年的橙色革命开始,俄罗斯和欧盟就陷入了对基辅决策施加影响力的竞争。由于乌克兰对俄罗斯的出口额与对欧盟的基本相同,都接近30%,俄欧双方在此均有利益且都有施加影响的杠杆。夹在俄罗斯和欧盟中间,基辅很努力地试图玩一种躲避游戏,不情愿得罪任一方也可以理解。
2008年8月俄罗斯与格鲁吉亚的战争爆发以后,风险增加了。克里姆林宫显然下定决心要在所谓的后苏联空间(post-Soviet space)建立霸权,或许不包括已经加入北约和欧盟的波罗的海三国。布鲁塞尔以“东部伙伴关系”(Eastern Partnership)作为回应,旨在吸引不仅乌克兰,还有格鲁吉亚、亚美尼亚和摩尔多瓦等国,与欧洲建立更为紧密的合作关系。[ Jeanne Park, “The European Union’s Eastern Partnership,” 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 Backgrounders, March 14, 2014, at:http://www.cfr.org/europe/european-unions-eastern- partnership/p32577]
此举将乌克兰问题由讨价还价推向了零和博弈(zero sum game)方向,即一方的获益将成为另一方的损失。克里姆林宫曾公开表明其欲重回大国地位并在国际事务中发出重要声音的野心,这增加了这次不幸进程的地缘政治推动力,但乌克兰问题基本上仍是一个可以讨价还价的问题。
乌克兰加入欧盟的自由贸易机制——“深入而全面的自由贸易区”(Deep and Comprehensive Free Trade Area, DCFTA),将关系到俄乌贸易适用何种规则。忽视俄罗斯对于欧盟低价商品横扫乌克兰并流入本国市场的担忧是虚伪的。如果事态仍属贸易谈判范畴,本来确有可能达成协议。毕竟俄罗斯人喜欢艰苦的讨价还价。
2013年11月,当欧盟在维尔纽斯(Vilnius)召开东部伙伴关系峰会的时候,危机降临了。乌克兰一连几年推行改革都没有成效,甚至连西方的忠实拥护者都出现了严重的“乌克兰疲劳症”(Ukraine fatigue)。[ Stephen Blank and Younkyoo Kim, “’Ukraine Fatigue’ and a New U.S. Agenda for Europe and Eurasia,” Orbis, vol. 57, issue 4, Autumn 2013, pp. 595–614.]于是,基辅收到了欧盟直截了当的最后通牒,要么签署协议,要么自生自灭。面对基辅可能在布鲁塞尔施加的压力下屈服的风险,克里姆林宫进一步提高了赌注,表示将对乌克兰实施严厉的贸易制裁。赌注的规模相当大,对俄贸易减少可能造成乌克兰每年约150亿美元的损失。在最坏的情况下,到2018年末,乌克兰的总损失可以达到约1000亿美元。[ 数据来自公民倡议委员会(Civil Initiatives Committee)的一项研究,是一个由俄罗斯前财政部长阿列克谢·库德林(AlekseiKudrin)领导的独立机构。该研究发布于2014年6月20日。参见http://www.wsws.org/en/articles/2014/06/30/ukra-j30.html]
在俄罗斯施加的贸易限制升级数周并与普京举行两次会谈后,总统亚努科维奇如人们预料中那样作出了妥协。最终起决定性作用的可能是俄罗斯对签署欧盟—乌克兰联系国协议的担忧,这份协议声称双方将逐步向欧盟共同安全与防务政策(Common Security and Defense Policy)以及欧洲防务局(European Defense Agency)政策靠拢。虽然其中没有明确提到北约,但对克里姆林宫来说,这一点不言自明。
11月21日,乌克兰政府宣布推迟为原定于11月29日在维尔纽斯签订贸易协定所做的准备工作。[ “Ukraine suspends talks on EU trade pact as Putin wins tug of war,” The Guardian, November 21, 2013, at: http://www.theguardian.com/world/2013/nov/21/ukraine-suspends- preparations-eu-trade-pact]乌克兰亲欧反对派得知此事后,在基辅独立广场(Maidan)组织紧急抗议集会,聚集了约2000人。号召由后来出任总理的阿尔谢尼·亚采纽克(ArseniiYatsenyuk)发出。这是他成功发起自称“欧洲买单”运动(Euromaidan)的开始。[ “Ukrainians rally over government’s snub to EU,” BBC NEWS, November 22, 2103, at: http://www.bbc.com/news/world-europe-25050202.Euromaidan,即乌克兰语中Євромайдан一词,由 Євро(欧洲)和майдан(广场)两部分组成,特指基辅的独立广场。亚采纽克等人选择这一词汇系双关用法,旨在宣示对抗亚努科维奇当局的这一社会运动的亲欧盟政治立场,因此本文没有采用该地名习惯的音译“欧罗迈丹”,而将其译为“欧洲买单”运动——译者注。]
尽管亚努科维奇确实参加了维尔纽斯峰会,但他拒绝向欧盟领导人的压力屈服,拒绝签署协议。[ “Ukraine aligns with Moscow as EU summit fails”, The Guardian, November 29, 2013, http://www.theguardian.com/world/2013/nov/29/ukraine-yanukovych-moscow-eu-summit. ]该新闻一出,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独立广场上,要求亚努科维奇辞职。11月30日,金雕(Berkut)特种部队对示威活动进行了第一次武力镇压。国内政治压力正积聚成一场超级风暴。
相反,来自莫斯科的奖励十分丰厚。12月中旬亚努科维奇在克里姆林宫会见普京之后,俄罗斯宣布将会动用预防性国家福利基金(National Welfare Fund)向乌克兰提供大量财政支持。该计划包括150亿美元的一揽子信用额度,用来购买乌克兰持有的欧洲(垃圾)债券,首期30亿美元于几天后交付。同时,俄罗斯对于乌克兰购买俄天然气的价格给出了很大折扣,降低约三分之一,达到每1000立方米268.50美元,持续至2019年。[ “Russia Bails out Ukraine in Rebuke to U.S., Europe”, Reuters, December 17, 2013, http://online.wsj.com/articles/SB10001424052702304403804579263963348323966]
事态愈发紧张,但仍是一个可以讨价还价的问题。不过,没有任何一方对谈判表现出兴趣。独立广场的示威者已经做好了在瑟瑟寒风中坚持数周的准备,要求改变之前的政治抉择,选择亲欧政策。俄罗斯妨碍了西方国家与乌克兰达成协议的野心的实现,对此,西方国家的怒气不会消散。
2月18日,示威者与金雕特种部队之间发生暴力冲突,导致包括10名警察在内的至少26人死亡。局势愈发紧张,基辅处于紧急状态。根据弗拉基米尔·帕拉斯尤克(Volodymyr Parasiuk)的描述,2月21日晚,亲欧盟示威者起誓称,如果亚努科维奇在上午10点前没有辞职,他们就会进行武装斗争。[ “My Maidan: A Tribute to the Revolution that Changed us Forever”, Euromaidan Press, November 21, 2014, http://euromaidanpress.com/2014/11/21/my-maidan-a-tribute-to-the- revolution-that-changed-us-forever/]
经过欧盟“三驾马车”——由德国、法国以及波兰外长组成——的调解,政府和反对派双方就解决方案基本达成一致,包括停止使用武力、更换政府以及一段亚努科维奇留任总统的过渡时期等方面。克里姆林宫似乎接受了这一协议,乌克兰危机仍然可以通过讨价还价来解决。
但是反对派拒绝履行承诺。反对派领导人尤利娅·季莫申科(Yulia Tymoshenko)从监狱释放后径直前往独立广场,呼吁示威者们不要离开广场,继续抗争。城里发生了暴力事件,导致94人死亡,900人受伤。谁应当为这场杀戮负主要责任仍然存在争议。极右翼组织“右区”(Pravy Sektor)被指控向人群开枪,以挑起更多暴力冲突。[ 据说欧盟外交政策负责人凯瑟琳·阿什顿已经被告知了该阴谋论,最初想要进行调查,但却没能实现。“Ukraine crisis: bugged call reveals conspiracy theory about Kiev snipers”, The Guardian, March 5, 2014, http://www.theguardian.com/world/2014/mar/05/ukraine- bugged-call-catherine-ashton-urmas-paet]
2月22日,兹比格纽·布热津斯基(Zbigniew Brzezinski)在《金融时报》上发表评论文章,建议向俄罗斯提出以“芬兰化模式”(Finland option)解决乌克兰问题。[ “Russia needs to be offered a ‘Finland option’ for Ukraine”, The Financial Times, February 22, 2014, http://www.ft.com/intl/cms/s/0/e855408c-9bf6-11e3-afe3-00144feab7de. html#axzz3KomlLS5v]他认为,俄罗斯的确存在应被纳入考量的正当利益。但正是他提出的“芬兰化”(Finlandization)引起了激烈的批评。双方都不想妥协。现在我们知道,达成协议之外的另一种结果就是战争和经济崩溃。
接着,亚努科维奇突然消失,随后他宣称担心自身安全。乌克兰议会投票弹劾他并发布了全球通缉令。欧盟“三驾马车”调解达成的协议只能被搁置。克里姆林宫的回应是占领克里米亚,其明显理由是一劳永逸地确保塞瓦斯托波尔至关重要的海军基地不会落入北约手中,否则俄罗斯海军将被阻挡在黑海以及地中海以外。至此,乌克兰危机已无法通过讨价还价来解决了。
克里姆林宫的行为,导致博弈由讨价还价转变为冲突,俄罗斯挑衅地站在西方的对立面。现在处于危险中的不仅是乌克兰的命运,从更广、更为重要的意义上来说也是整个欧洲的安全架构。因此,西方国家作出适当反应十分重要。
逻辑上,欧盟本可以军事行动来回应。北约也可以宣布将采取任何应对措施,并通过调动军队来强调这一信息。这说不定会使俄罗斯担心与欧洲冲突的不确定性,从而阻止其在乌克兰东部的进一步行动。但这种回应的代价或许是使这场冲突向更严重、可能更危险的方向升级。
正如克里姆林宫可能预期到的那样,军事选项从一开始就被排除了。奥巴马政府最初的一份声明宣布,军事介入并非选项之一。[ “Full Transcript: President Obama gives speech addressing Europe, Russia on March 26”, The Washington Post, March 26, 2014, http://www.washingtonpost.com/world/transcript- president-obama-gives-speech-addressing-europe-russia-on-march-26/2014/03/26/07ae80ae-b503-11e3-b899-20667de76985_story.html]而且,当欧洲国家知道不存在同俄罗斯发生武装冲突的风险时,它们可能集体松了一口气。
这样的选择或许的确精明,能将一场很可能升级失控的冲突危险转移。但它却以使克里姆林宫放心为代价,认为它将面对的军事反抗只会来自乌克兰武装部队。人们相信,当时基辅能够投入战备状态的部队最多只有6000人。[ “Ukraine appeals to West as Crimea turns to Russia”, Reuters, March 11, 2014, http://www.reuters.com/article/2014/03/11/us-ukraine-crisis-idUSBREA1Q1E820140311]
随着军事选项被排除,西方只能通过制裁的威胁来对抗俄罗斯。制裁声称将给俄罗斯带来“难以承受的后果”,除非俄罗斯公开认错并撤回军队。这将被证明是一场徒劳又危险的游戏,而所有的人都是输家。
实施制裁
很久以来,实施制裁一直是西方国家政府对付其反感的政权时喜欢使用的手段。[ Gary Clyde Hufbauer et al., “Economic Sanctions Reconsidered”, Washington: Petersen Institute, 2011, https://www.piie.com/publications/briefs/sanctions4075.pdf]但是历史记录非常清楚地表明,制裁并没有效果。[ Robert Pape, “Why Economic Sanctions do not work”, International Security, 1997, Vol. 22, No.2.]正如前英国驻俄罗斯大使杰瑞米·格林斯托克(Jeremy Greenstock)所说,这看似简单的原因在于,“如果想对一国政府施加压力,除了言语和军事行动之外别无他法”。[ “Analysis: Do economic sanctions work?”, BBC NEWS, July 26, 2010, http://www.bbc. co.uk/news/world-middle-east-10742109]但是倘若实施制裁的唯一目的就是为发表政治声明创造空间,而所有人都知道声明不会有实际效力,那么制裁目的的正确性就必然受到质疑。
用一个相当讽刺的观点来看,我们可以听听美国经济学家史蒂夫·汉克(Steve Hanke)的话:“制裁当然是傻瓜才会干的事。事实上,制裁几乎从未成功实现过其目标。然而,制裁的唯一后果,就是给很多意料之中和意料之外的受害者造成实际损失,包括国际经济体系。”[ Steve H. Hanke, “Currency Wars, the Ruble and Keynes”, CATO Institute: Commentary, at: http://www.cato.org/publications/commentary/currency-wars-ruble-keynes]在俄罗斯这一案例中,意料之外的损害将大得惊人,但西方的政治家们不会罢手。
俄罗斯占领克里米亚时,欧盟对36个不同的国家、团体和实体维持着限制性措施。[ Kristi Raik, NiklasHelwig and JuhaJokela, “EU Sanctions against Russia: Europe brings a hard edge to its economic power”, FIIA Briefing Paper 162, October 2014, http://www. fiia.fi/en/publication/450/eu_sanctions_against_russia/]除中国外,其他主体都比较弱小,基本无力反击。选中俄罗斯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问题。制裁对于俄罗斯的行为没有任何影响,却给各方造成了巨大损失,其中包括冷战的延续以及欧元区经济复苏前景的终结。
2014年12月2日,米哈伊尔·霍多尔科夫斯基(Mikhail Khodorkovsky)在欧洲议会演讲时相当坦率地说,“我认为对俄罗斯全国实施制裁是一个巨大的政治错误。”[ “Khodorkovsky to European Parliament: Anti-Russian Sanctions ‘Huge Mistake’”, Sputnik News, December 2, 2014, http://sputniknews.com/politics/20141202/1015408926.html]但这个过程有其内在的逻辑,不会因为考虑到附加损失的后果而被打乱。
第一轮制裁相当小心谨慎,于3月份宣布实施,目标是一张包含被认为对吞并克里米亚负主要责任的官员的简短列表。打击的手段是冻结资产和限制旅行。俄罗斯国家杜马的反应是号召全体议员为能进入制裁名单而感到荣幸。第二轮制裁比第一轮稍显严厉,始于4月底,扩展了目标个人名单,增加了对很多俄罗斯个人和企业在美国境内进行商业交易的禁令。[ Raik, Helwig and Jokela, “EU Sanctions Against Russia.”]
克里姆林宫对西方指控的回应是大玩合理性推诿(plausible deniability)的游戏。尽管俄方很快承认攫取克里米亚的“绿人君”(polite green men)[ “小绿人”(little green men)最早在社交媒体上作为互联网用语出现,指的是身着绿色军装并无身份标识的进入克里米亚的不明武装分子,俄罗斯称之为“自卫军”。定语“polite”本义为礼貌的、斯文的、有教养的,故此处译为“绿人君”,以传达作者的讽刺之意。——译者注]其实就是俄特种部队,但仍坚持否认以任何方式支持过顿巴斯的叛军。[ 参与占领克里米亚的俄罗斯军人会获得勇气勋章,而那些在死在顿巴斯的人只能被秘密埋葬,反差极大。]
这一回应十分有效地削弱了西方国家行动起来实施切实制裁的决心。最终这变成了一场猫和老鼠的诡异游戏。当西方似乎准备要采取严厉措施时,克里姆林宫会以策略性撤退来回应,但很快就又重新前进。
举一个恰当的例子,克里姆林宫在6月24日要求杜马撤销其3月1日授权总统向乌克兰派兵的命令。[ “Vladimir Putin revokes Russia's mandate for use of military force in Ukraine”, The Telegraph, June 24, 2014, http://www.telegraph.co.uk/news/worldnews/europe/ukraine/ 10922531/Vladimir-Putin-revokes-Russias-mandate-for-use-of-military-force-in-Ukraine.html]这一举动被看作是支持乌克兰新当选总统波罗申科(Petro Poroshenko)恢复和平计划的建设性步骤。但这只是充斥着烟幕弹和虚假镜像的整个游戏的一部分,不会有任何现实作用。俄罗斯常规部队会继续前进越过边境,去支持反对派军队并逐渐取而代之。
7月17日马来西亚航空公司MH17号航班的坠毁悲剧给克里姆林宫的计划带来不小的打击。西方国家一致指责亲俄叛军应当对此邪恶袭击负责。因此,克里姆林宫要承担最终责任。西方媒体开始妖魔化普京之时,道德愤怒变得如此强烈,以至于对制裁的抵抗再也难以维持下去,至少无法公开进行。
第三轮制裁迅速出台,美国将俄罗斯两家重要银行——俄罗斯天然气工业银行(Gazprombank)和俄罗斯外经贸银行(Vnehsekonombank)和两家重要能源公司——俄罗斯石油公司(Rosneft)和诺瓦泰克公司(Novatek)作为制裁目标。欧盟随后在当月发布了一份扩展后的个人与国防工业制裁名单。[ “Europe Gets Serious in Latest Round of Russia Sanctions”, Bloomberg Businessweek, July 29, 2014, http://www.businessweek.com/articles/2014-07-29/ukraine-europe-gets- serious-in-latest-round-of-russia-sanctions]
9月上旬,西方终于准备认真对待俄罗斯对乌克兰已经相当明显的侵略行为。与之前不同的是,新一轮制裁可能会对俄罗斯经济的能源和金融领域造成严重的长期损害。克里姆林宫故伎重演,以策略性撤退来动摇西方国家愈加坚定的决心。9月5日在明斯克促成的停战协议似乎提供了一份和平路线图。[ “Ukraine truce deal: The 12-point plan”, BBC NEWS, September 12, 2014, http:// www.bbc.com/news/world-europe-29162903]但这一回仅仅止步于此是不行的。
德国总理安吉拉·默克尔特别明确地指出,克里姆林宫现在必须采取切实行动来实现合作,否则制裁不会被撤销,反而有可能变本加厉。由于俄罗斯一定会进行报复,很明显双方正在走向大规模对抗,并可能带来极具破坏性的后果。
俄罗斯行动升级始于8月初,禁止从支持制裁的西方国家进口价值90亿美元左右的食品。[ “Russia bans food imports from U.S., EU”, The Washington Post, August 7, 2014, http://www.washingtonpost.com/world/russia-bans-food-imports-from-us-eu/2014/08/07/a29f5bea-1e14-11e4-82f9-2cd6fa8da5c4_story.html]紧接着,9月末的一项立法规定,外国资本占俄罗斯媒体的所有权不能超过20%的上限。[ “Russian lawmakers propose cutting foreign ownership in media”, Reuters, September 17, 2014, http://www.reuters.com/article/2014/09/17/russia-media-idUSL6N0RI2FP20140917]该法案不仅会限制俄罗斯国内的言论自由,也会损害诸如福布斯、华尔街日报等外国媒体公司的商业利益。更进一步的法案已呈交国家杜马,其中允许俄罗斯法院没收俄罗斯境内的外国资产。[ “Russian draft law would allow seizure of foreign property”, Reuters, September 25, 2014, http://www.reuters.com/article/2014/09/25/us-russia-sanctions-law-idUSKCN0HK1EO20140925]对于活跃在俄罗斯境内的6000多家德国公司来说,这可是重大新闻。法案中还提到可能会对汽车、轮船以及大型客机的进口施加禁令。
从西方国家来看,制裁的进一步升级可能包括全面制裁俄罗斯最大的银行——俄罗斯联邦储蓄银行(Sberbank),彻底切断其与西方的商业往来。要求将所有俄罗斯银行从环球银行金融电信协会(SWIFT)清算体系中除名的呼声越来越高。[ “Swift Justice: One Way to Make Putin Howl”, Bloomberg Businessweek, September 4, 2014,http://www.businessweek.com/articles/2014-09-04/ultimate-sanction-barring-russian- banks-from-swift-money-system]这两件事对俄罗斯经济都相当于金融上的核打击。最终制裁甚至可能发展为彻底停止俄罗斯向欧洲出口天然气。[ “EU prepares powers to deal with Russian winter gas cut”, Reuters, September 4, 2014, http://www.reuters.com/article/2014/09/04/ukraine-crisis-gas-eu-idUSL5N0R50UZ20140904]短期内,欧洲的日子确实不好过。但是长期来看,失去了向欧洲出口天然气带来的收入,俄罗斯会惊慌地发现自己的日子更加难过。
考虑到上述可能的不良后果,西方国家必须非常清楚制裁与反制裁之战升级的目的。如果不能表明所追求的战略目标得到了清晰的界定且存在成功的合理预期,那么整个政策就必须受到质疑。
西方国家(倘或)感到愤怒当然完全可以理解,因为俄罗斯甚至无耻地否认自身以任何形式激化了乌克兰危机。“小绿人”占领克里米亚的特技表演起初也许被认为富有创意,尤其是因为没有耗费一枪一弹。但普京后来关于真相的说法反复无常,极大地损害了他的信誉和地位。
因此,西方坚持向克里姆林宫传递一个强有力的信息,称其行为着实无法让人接受。西方这种做法十分合理,但仍然留给了我们一个问题:西方选择的应对方式能否产生想要的结果?
人们可能会问,以经济制裁应对军事行动的做法是否合理。也可能会问,那些责任人在做决策时是否考虑过旨在制止或改变不可接受行为的制裁和仅仅是为了施加惩罚的制裁之间的本质区别。回顾到目前为止的制裁经历,我们会发现三个令人困扰的特点。
第一,西方国家高估了制裁对克里姆林宫追求目标的决心的短期影响。第二,西方国家同样低估了制裁对俄罗斯经济长期前景的影响。第三,截至目前采取的制裁行动明显属于被动反应的策略之选,而非积极主动的战略之举。本文将对此进行逐个分析。
误判俄罗斯的防御措施
我们从误判俄罗斯财政防御能力这一问题谈起。支持该误判说法的理由有四:
第一,在决定性的危机早期阶段,制裁造成的威胁并不可信。西方所划定的“红线”太多,以至于克里姆林宫认为跨过“红线”不会被惩罚。俄罗斯可能估计,西方即将进行的回应将如此缓慢且自相矛盾,以至于存在避开潜在制裁的可能。能源短缺和经济衰退的联合压力会导致乌克兰面临经济崩溃,从而在谈判中向俄罗斯屈服。
第二,这场危机爆发时,俄罗斯的财政防御还相当牢固。俄罗斯外汇储备虽未达到其在2008年秋季全球金融危机爆发时的水平,但与其他大部分欧洲经济体相比,俄罗斯的财政状况非常健康。2014年3月,中央银行外汇储备接近5000亿美元。储备基金(Reserve Fund) 和国家福利基金合计约1750亿美元。主权债务规模很小,仅500多亿美元,并且联邦预算有盈余。[ 数据来自俄罗斯中央银行和财政部官方网站。]
经济抵抗力的强弱当然要通过制裁手段的严酷程度来衡量。但上文提到的“核打击”并未出现,应该从一开始就明显地看到,在结果还没有发展到“无法承受”的程度之前,俄罗斯有能力应付几年或者更长的时间。与此同时,克里姆林宫既有准备也有能力对乌克兰经济造成很大伤害,远远超过西方援助所能补救的程度。
第三,各方承担对抗所致必要损失的准备程度很不平衡。历史告诉我们,如果专制政体感到战略利益面临危险,就会做好准备应对可怕的惩罚直至屈服,古巴和朝鲜就是例证。根据历史经验,人们认为俄罗斯人能承受比西方民主国家选民多得多的苦难。俄罗斯人传奇般的忍耐力无疑包含了一种纯属民间传说的成分。但由于克里姆林宫准备将其政策工具建立在这种所谓的忍耐力的基础上,虽不能说是一个事实,但也必须被当作一个重要参数。
第四,也是最后一个,即俄罗斯融入全球经济的问题。对南非的制裁最终产生影响的原因在于,南非经济与世界经济深度融合。这显然不是俄罗斯的情况。能源出口占俄罗斯出口总额的三分之二,若加上金属和矿产资源,该比例将超过80%。[ “The Russian Economy: Robust or Fragile?”, Radio Free Europe/Radio Liberty, December 05, 2014, http://www.rferl.org/contentinfographics/russia-economy-robust-or-fragile/25470 307.html]与之相反,俄罗斯在全球高科技产品贸易中所占份额远不及1%。[ “Russia’s failing economy needs fresh start”, World Review, October 21, 2013, http:// www.worldreview.info/de/node/1063]很多产业内部复杂的供应链条相互依赖,遍布全球,而仅仅出口原材料则与此无关。
主要问题在于,西方国家从一开始就严重受制于制裁所能实现的短期目标。西方国家不能制裁俄罗斯的天然气出口,因为欧洲会挨冻;也不能制裁俄罗斯的石油出口,因为这在技术上不可能实现;也不能制裁俄罗斯参与先进制造业的供应链,因为这种参与几乎不存在。
西方有能力且将要实施制裁的,是俄罗斯银行在西方金融市场上的融资借贷能力,以及俄罗斯能源公司从斯伦贝谢(Schlumberger)、哈利伯顿(Halliburton)等西方服务商获得咨询服务和高新技术的途径。尽管这两类制裁确实非常严厉,但要经过多年才能产生足够大的影响。与此同时,作为施加制裁的原因,乌克兰面临着被直接消灭的风险。
所以接下来,问题转变为对于在相对短期内制裁是否具有足够威慑效果的争论。由于对该问题的答案一定是否定的,随之而来严重的附加问题便涉及到实施并维持造成如此严重经济和政治损失之制裁的真正目的。
误读俄罗斯的脆弱性
从更长期影响来看,制裁的政治损失显然十分重要。有一点正愈加明显,如果说西方国家严重高估了短期内制裁的政治影响,那么他们也更为严重地低估了较长期内制裁的经济影响。本文提出四点理由来支持这一追加观点。
第一,坚实的财政状况不能与坚实的经济增长前景相混淆。在制裁的言论兴起之前,俄罗斯经济就已经处于严重的困难之中:GDP增长率下降,经济衰退就在眼前,资本外逃加速,固定资产投资比例太低,并且“商业环境”被普遍认为很糟糕。俄罗斯经济学家和政府官员致力于寻找新的经济增长模式却毫无成果。经济持续增长的前景着实渺茫。
第二,弗拉基米尔·普京作出许诺,将从2010年开始大大增加预算中社会福利支出的比例。[ “2010 Budget Protects Social Outlays”, The Moscow Times, July, 31, 2009, http:// www.themoscowtimes.com/sitemap/free/2009/7/article/2010-budget-protects-social-outlays/380014.html]他在2012年竞选总统时以及赢得大选后又作此承诺,随后提出了所谓“五月法令”(May Decrees)。这项法令在当时就被认为思虑不周。[ “Russia’s economic policy under Putin 2.0”, East Asia Forum, June 13, 2012, http:// www.eastasiaforum.org/2012/06/13/russia-s-economic-policy-under-putin-2-0/]该政策的实际后果就是在预算编制过程中埋下了一桶火药。
不断提高石油的预算价格会抬高预算收入,从而为增加联邦财政支出创造空间。但这样做的代价是使联邦预算被油价绑架,必须维持在每桶100美元以上。普京执政早期联邦预算收支平衡时,油价在每桶20—40美元。到2013年,平衡预算的油价超过每桶110美元。关于社会支出的“五月法令”发布的基础是GDP年增长率维持在5%以上的预期。当经济前景呈现零增长或负增长,局面将明显难以维持。
最重要的是,早在制裁开始前,俄罗斯政府就在努力寻找平衡财政收支的方法。由于制裁大大增加了对目标公司进行救援的成本,针对公民的通缩政策将变得更为严酷。预算缩减发生在教育和医疗保健领域,而这种影响是长期的。国家部门工资与物价指数挂钩的做法(indexation)已经取消。超过80亿美元的个人养老金被征用,税赋可能不得不增加,尤其需要提高地方预算中的税收来确保对医生和教师的增收承诺的兑现。
还要考虑到上文所述克里姆林宫对西方国家采取的报复性制裁,禁止总额近90亿美元的食品进口,迫使食品行业寻找出口替代(import substitution),势必抬高食品价格。加上卢布的大幅度贬值,从6月底的1美元兑34卢布跌到12月初的1美元兑55卢布,已然恼人的通货膨胀将急剧恶化。这将使得全体俄罗斯人更加贫困。
在一段时间内,俄罗斯政府肯定会指责西方,并发出民族主义的言论,以便使俄罗斯人相信他们必须承受负担。但我们不能排除在此后某个时候产生新一波怨恨情绪的可能,指责声正对普京本人。照此发展下去,他也将变成除权力机关中顽固派以外所有人的严重负资产。
这次将不再是大城市里欲求不满的市民,而是各地一无所有的贫民走上街头示威。由于后者感到自己一穷二白,他们的行为可能会变得暴力,镇压会随之而来。政治的外溢(spillover)效应会严重动摇俄罗斯,甚至引发恶性权力更迭。我们可以仔细思考,是否希望出现一个比普京更为强硬的领导人来统治俄罗斯。
第三,制裁金融部门使得借款成本上升,特别是在大家普遍认为固定资产投资的增长非常重要的时候。资本外逃在增加,商业信心在降低,生产性投资的周期在缩减。如果俄罗斯经济想要避免出现“粗放化”(primitivization)的可怕场景,避免沦为仅能向高速增长的中国经济提供原材料的附庸,那么这些发展趋势必须被逆转。
然而事实上,制裁不仅会被迫引发进口替代并进一步降低生产率,还会使得国内外投资者更加不愿许诺投资。境外投资者因担忧前景而害怕投资俄罗斯,这带来的附加损失可能比制裁本身产生的直接损失还要严重。毕竟,制裁本身带来的损害可以在精通业务的律师帮助下规避。有一点需要注意:向俄罗斯石油行业出口钻探设备被禁止,但向俄罗斯天然气行业的出口仍被允许,而这些设备显然是可双重使用的。
第四,也是目前为止最让人对长期感到担忧的原因,就是俄罗斯经济与石油息息相关。以热量单位计算,石油和天然气对俄罗斯同等重要,两者年产量总计约合5亿吨石油,相当于每天生产1000万桶。天然气产量的三分之二以人为低价进行内销,但石油产量的四分之三却按全球市场价格出口。因此,出口石油的收入相当于出口天然气的四倍。[ Thane Gustafson, Wheel of Fortune: The Battle for Oil and Power in Russia,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12, p.3.]如果西方国家真的想要给俄罗斯造成严重的长期损害,他们应当打击石油产业。他们也正是这样做的。
在普京的前两个总统任期内,俄罗斯的石油产量迅速增长,从20世纪90年代平均日产600万桶增加到2008年的988万桶。到2009年,俄罗斯石油日产量一度达到1004万桶,超过沙特阿拉伯成为世界第一大石油生产国。[ BP, BP Statistical Review of World Energy, June 2011, http://www.bp.com/content/ dam/bp-country/de_de/PDFs/brochures/statistical_review_of_world_energy_full_report_2011.pdf, p.8]然而,从那以后石油产量便停滞不前。2013年12月,石油日产量达到1060万桶的峰值,此后逐步下降。[ “EIA’s International Energy Statistics”, October 2, 2013, http://peakoil barrel.com/eias- international-energy-statistics-2/]
究其原因,在于地理环境的困境。西伯利亚西部传统石油产区(traditional brownfield)的产量早已到达峰值,正在走向衰落的终点。为了维持产出或至少减缓下降的趋势,西伯利亚东部和远东地区新开发油田(greenfield)的产量增速必须能弥补传统产区产量的减少。
对俄罗斯石油巨头收购高新技术的制裁不仅威胁到从消耗殆尽的传统产区储量中“挤出”石油的能力,也威胁到新油田的开拓,特别是在北极地区。俄罗斯卢克石油公司(OAO Lukoil Holdings)的执行总裁瓦吉特·阿列克佩罗夫(Vagit Alekperov)声称,由于禁止俄罗斯获取西方专业知识和技术的威胁,该公司有差不多1亿吨的石油年生产量正面临危险,大约相当于俄罗斯石油总产量的20% 。[ “Western Sanctions Could Damage One-Fifth of Russia's Oil Production”, Moscow Times, September 21, 2014, http://www.themoscowtimes.com/business/article/one-fifth-of-russia- s-oil-production-is-at-risk-due-to-sanctions/507474.html]
俄罗斯方面喜欢谈论自给自足和进口替代,他们说苏联时代的能源产业能够满足自身需求,但这简直是自欺欺人。有限的替代当然可能,但是真正需要的尖端技术却只能从西方公司获得。对于这些技术服务而言,根本没有接近原样的替代品。正如一位俄罗斯评论者所言,这就像用一辆老旧的俄罗斯拉达牌汽车来代替一辆奔驰汽车一样。[ “Russian oil: Between a rock and a hard place”, The Financial Times, October 29, 2014, http://www.ft.com/intl/cms/s/2/fc354a6a-5dcb-11e4-b7a2-00144feabdc0.html#axzz3KomlLS5v]
制裁的有效作用将是扼杀俄罗斯开采致密油(tight oil)等非传统资源和发展北极海上油田的雄心壮志。据估计,北极地区大约贮藏有世界未探明石油储量的13%,世界未探明天然气储量的30%,以及世界未探明天然气储量的20%。[ “90 Billion Barrels of Oil and 1,670 Trillion Cubic Feet of Natural Gas Assessed in the Arctic”, USGS Newsroom, July 23, 2008, http://www.usgs.gov/newsroom/article.asp?ID= 1980&from=rss_home#.VIWKFp0wfcs]这些资源多数都在俄罗斯管辖范围内。制裁还未发生时,人们相信这是一片资源开采的新疆域。但是截至9月26日,埃克森美孚公司(ExxonMobil)已暂停其与俄罗斯石油公司(Rosneft)共建的合资公司在该地区的绝大部分活动。[ “US Sanctions Against Russia Might Just Have Saved the Polar Bear”, VICE NEWS, September 30, 2014, https://news.vice.com/article/us-sanctions-against-russia-might-just- have-saved-the-polar-bear]
然而,北极地区的石油开采是一个长期问题,而在短期内致密油的开采比较重要。无法开采非传统资源会加速石油产量的减少。根据美国IHS公司旗下的剑桥能源咨询公司(CERA)估计,如果制裁继续下去,俄罗斯的石油日产量可能会从现在的1050万桶降到2025年的760万桶。[ “Russian oil: Between a rock and a hard place.”]而制裁很有可能继续,甚至可能升级到更高水平。
还有一点值得注意,在上千年的历史中,俄罗斯从未在不借助外来帮助的情况下成功实现现代化。即使斯大林时期的大规模工业化也依赖于粮食出口,在数百万人忍饥挨饿的同时进口机械设备。
更糟糕的是,石油减产的前景和油价的急剧下降结合在了一起。在2014年早秋,乌拉尔产区的原油价格已跌破每桶100美元。美国和沙特阿拉伯大幅增产,利比亚的产量也出现激增,致使油价于11月初跌破80美元,到12月初跌破70美元。这可能会导致非常严峻的后果。如果油价进一步降低,降到每桶60美元或更低且持续低迷,恐慌必定随之而来,甚至可能引发现政权的反对者接管权力。
关键问题在于,即使不存在制裁,俄罗斯经济最终也会出现问题。国内政治精英必须为经济发展停滞负责,他们担心改革会波及自己的财产和收入。随着经济形势的恶化,普京的支持率也在下降。西方国家雪上加霜的制裁,给了克里姆林宫一个绝佳机会将经济状况变坏的罪责转嫁给西方国家,罪名或许就是意图摧毁俄罗斯。
误判制裁目的
讲到目的这个问题,很多人会认为制裁制度(sanctions regime)必须维持,必须对克里姆林宫持续施加压力,直至其作出实质性让步。减少压力就等于向克宫发出信号,承认它已经为自己在乌克兰问题上的所作所为付出了应有代价。这在情感上很容易让人心生怜悯,但是让情感主宰艰难的安全决策绝非明智,也实在太过冒险。
诚然,西方作出回应看来在道德上有其合理性。但如上文所述,所采取的回应手段是否经过了深思熟虑就不得而知了。如果制裁不能产生威慑,还能有什么目的呢?
当“小绿人”占领克里米亚时,奥巴马政府的直觉反应就是排除军事回应。正如上文提到的,欧洲国家一致认为这是一个谨慎的选择。不过这种回应可能是一个重大错误。之所以这样说有两个理由:
第一,排除军事回应对俄方非常有利,因为这增加了战略清晰度。如果宣布不排除任何可能的选择,西方至少可以成功营造战略模糊。这将给克里姆林宫设置很大的障碍,甚至可能产生部分威慑效果。
第二,更为重要的是,公开承认不愿冒险与俄罗斯开战的做法简直虚伪透顶。有些对乌克兰很有利的选项本可以也应该得到实施,而这些选项还远远达不到与俄罗斯爆发战争的程度。
俄罗斯在乌克兰东部边界上集结了约4万人的部队,而北约可以通过调动部队来发出正考虑以军事手段支持乌克兰的信号。军舰可以开进黑海,地面部队可以在波兰和波罗的海三国进行大规模军事演习。后者将会为这些国家提供其急需的保证,即如果冲突升级,北约将切实遵守其章程第5条关于集体防务的规定。这将是一次旗鼓相当的回应(symmetric response),同时传达了非常明确的信号。
在乌克兰内部,西方的支持可以有很多种,比如为乌克兰士兵提供急需的防弹衣和现代反坦克武器,例如“标枪”(Javelin)反坦克导弹——该导弹可穿透保护俄罗斯坦克免遭简易武器攻击的反应装甲。西方也可以提供实时情报以便大炮能准确打击目标。这将是一场危险的游戏,俄罗斯采取报复行动的风险极大。但是直接将这些选项排除并提供低层次的支持无异于告诉克里姆林宫可以为所欲为。
西方国家一直以来都倾向于宣称这场危机无法通过武力解决。这明显是错误的言论。克里姆林宫妄图搞垮乌克兰的蛮横野心正是通过军事手段实现的,结合了公开和秘密的军事手段。如果有足够的支持,乌克兰军队本可以通过军事对抗解决问题,剿灭叛乱。甚至在缺乏支持的情况下,他们曾经一度非常接近于实现这一目标。
一种对提供军事支持的直接反驳称,如果乌克兰没有能力或意愿为保家卫国而战,那么其他国家插手也就没有意义。这种说法或许在吞并克里米亚之时是成立的,但很快就不攻自破。
佩特罗·波罗申科当选乌克兰总统后发起了一场“反恐怖行动”(anti-terror operation)。这一行动不仅表明乌克兰有奋起反抗的意愿,其前期的成功也说明,如果不是俄罗斯正规军的干预,乌政府军很可能会在剿灭叛乱时获得胜利。乌克兰政府军于7月5日夺回位于斯拉维扬斯克(Slovyansk)的叛军大本营,这一度是局势扭转的分水岭。由于克里姆林宫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坐视基辅取胜,那些一直宣称支持乌克兰对抗俄罗斯的西方国家面临着一个困难的抉择。
8月中旬前后,乌克兰东部局势再度恶化,乌政府军重新陷入被动。9月18日,波罗申科获得在美国国会联席会议发表演讲的殊荣,他在演讲中请求获得更多的军事援助,称光靠毛毯这样的物资援助不可能打赢战争。[ “Ukrainian President Poroshenko asks Congress for military support”, The Washington Post, September 18, 2014, http://www.washingtonpost.com/blogs/post-politics/wp/2014/ 09/ 18/ukrainian-president-poroshenko-asks-congress-for-military-support/. See also “Address by the President of Ukraine Petro Poroshenko to the Joint Session of the United States Congress”, Official Web Site, http://www.president.gov.ua/en/news/31252.html]然而,他所得到的也只有毯子和一堆空话而已。实际上,西方提供的“支持”甚至可能会对俄罗斯方面有帮助。
当奥巴马政府终于决定与乌克兰方面分享卫星情报时,因为害怕激怒俄罗斯,所以只发布十天前的情报。由于当时俄罗斯军队集结迅速,给基辅造成了领土空旷无人的假象,实际上遍布俄罗斯正规部队。正因为这种错误信息,乌克兰政府军走进了死亡陷阱。
当俄罗斯方面将反攻坚持到底时,其结果就是乌克兰军队被整个包围,部分被消灭。在9月双方停火时,通向乌克兰中部的道路已被打通。俄罗斯军队可以长驱直入到第聂伯河,如入无人之境。
排除对乌提供任何形式军事支持的明显理由,是认为军事支持可能太过挑衅且十分危险。这或许确实是一个谨慎的政策,使得俄罗斯和北约之间免于爆发公开的冲突。但是这一决定与西方国家激烈谴责俄罗斯并坚决支持乌克兰的态度大相径庭。如果西方国家不准备提供实质性支持,那么他们采取严厉的措辞就并不明智,这可能会使基辅产生误会并照此采取行动。悲惨的结局就是得到两种可能情境中最糟糕的那一个:俄罗斯没有被制止,而乌克兰被碾为尘土。
西方国家不愿使用武力来应对俄罗斯,却对俄罗斯经济肆意破坏,这两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与帮助乌克兰军人保家卫国以及更为成功地阻止俄罗斯坦克推进比起来,可以说,破坏经济所带来的长期影响将更加广泛。
有的人可能也会严肃质疑对普京的妖魔化是否明智。正如亨利·基辛格早在2014年3月5日所指出的那样,“对弗拉基米尔·普京的妖魔化并非一种政策,而是政策匮乏的证明。”[ Henry Kissinger, “To settle the Ukraine crisis, start at the end”, The Washington Post, March 5, 2014, http://www.washingtonpost.com/opinions/henry-kissinger-to-settle-the-ukr aine-crisis-start-at-the-end/2014/03/05/46dad868-a496-11e3-8466-d34c451760b9_story.html]反复嘲弄辱骂克里姆林宫主人的主要效果是使他相信,乌克兰危机不过是西方的余兴表演,其最高目标是完成政体更迭,如果有必要甚至会搞垮俄罗斯。这就使得冲突的存在根深蒂固。它使成本问题变得次要,并且可以肯定,它使得长期制裁的升级比提供给乌克兰有限的军事支持更加危险。
在2014年12月4日的国情咨文报告中,普京表达的态度极为明确。在报告中,他谴责西方一心想要搞垮俄罗斯,即便没有发生乌克兰危机,西方在任何情况下都可能对俄进行制裁。[ “Presidential Address to the Federal Assembly”, President of Russia, December 4, 2014, http://eng.kremlin.ru/news/23341]正如德国总理安吉拉·默克尔所言,在她于11月15日布里斯班G20峰会期间与普京进行了四小时的私人会谈以后,双方对话的空间已经消失殆尽了。[ „Gespräch in Brisbane: Merkel verliert die Geduld mit Putin“, Spiegel Online, November 15, 2014, http://www.spiegel.de/politik/ausland/g20-gipfel-merkel-wirft-putin-wegen-ukrai ne-expansionsstreben-vor-a-1003107.html]
摆正政策优先项
正如上文所述,西方回应俄罗斯的主要问题在于,其采取的政策是策略性的被动反应,而不是战略性的主动出击。西方国家总是缺少防备,匆忙应对,采取的手段则导致自身进退维谷。一方面,他们已经明确表示,不准备伸出手指帮助乌克兰士兵保家卫国;另一方面,他们又坚决准备打击俄罗斯经济,造成巨大的长期损害,而这些伤害将暗中落在俄罗斯人民身上。米哈伊尔·霍尔多科夫斯基当然不是唯一一个将制裁看作巨大错误的人。
因此,整个西方陷入了双重背叛的指责——背叛乌克兰而没有提供足够的帮助,背叛俄罗斯而借同情乌克兰来掩饰对俄罗斯的攻击。世界上其他地区的国家也会逐渐认识到,西方国家应对正在造成的破坏负主要责任。
那些为制裁辩护的人说,我们应向俄罗斯人民传递一个信号,即他们的领导人应当为他们即将遭受的苦难负责。但应当仔细考虑两个事实:第一,普京的支持率保持在86%到88%之间,这是任何西方领导人所难以想象的;第二,克里姆林宫的宣传机器一定会确保将人民的怒火引向西方而不是普京。
正如上文所言,政治宣传显然不能持久。苦难和愤怒会越来越多,镇压也会愈演愈烈,最终或导致要求普京下台的呼声愈发高涨。但若要相信制裁会导致俄罗斯人民起来反对普京且乌克兰仍得以保全,这绝不现实,而且赌注太高。
上文提到了制裁升级的两种可能类型,此外我们可以用阴谋论来考察双方或正在进行的不对等行为。西方声称,俄罗斯为了报复其对俄银行业的制裁,入侵了美国银行巨头摩根大通公司的7600万家庭和700万小企业的账户。[ “Why the JPMorgan Hack Is Scary”, Bloomberg View, October 6, 2014, http://www. bloombergview.com/articles/2014-10-06/why-the-jpmorgan-hack-is-scary]俄罗斯方面则指责美国和沙特阿拉伯相互勾结导致了石油价格暴跌,而且对卢布的攻击也是由外国投资基金精心策划的,称这两件事都是为了破坏俄罗斯经济。[ “Putin Vows to Punish Speculators Pushing down Ruble’s Value”, Bloomberg News, December 4, 2014, http://www.bloomberg.com/news/2014-12-04/putin-says-crimea-is- russia- s-temple-mount-sacred-for-country.html]
关键问题在于,所有这一切会将我们带向何方。前面提到,当前俄罗斯与西方之间的互不信任如此深重,可能需要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才能修复。所以,在此期间俄罗斯的经历不应该被看作无关紧要。从长远来看,俄罗斯必将付出最大的代价,这对某些人来说或许是一种回报,但我们可能都将为此感到后悔。
那么,10年至20年以后,我们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俄罗斯呢?制裁不会像1991年那样导致经济完全崩溃。但如果制裁维持数年——这种可能性正在上升——其效果相当于对经济实施缓慢的绞刑。这种行为将会使得俄罗斯普通公民的生活苦不堪言,会使得人们对俄罗斯成为一个现代多元国家、融入世界经济并恪守规则的前景完全失去信心。这样的结果不符合所有人的最佳利益。
陷入残酷衰退中的俄罗斯将很难相处。俄罗斯将会变得贫穷、孤立,被看低,报复心重却拥有核武器,而克里姆林宫会越来越喜欢摆弄核武器。西方国家将要面对的俄罗斯不仅可能与我们想要看到的不同,也可能与此前人们所预料的大相径庭,西方国家真的有应对这种可能情况的政策吗?如果他们没有,正如事实上那样,那么反思所采取的政策可能是明智之举。
乌克兰作为受害者受到人们的广泛同情,这一点可以理解。但是,不能转化为有效行动的同情,到头来可能只是虚伪的友情。基辅政府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这个凄凉的事实,即不论在过去还是当下,乌克兰对俄罗斯的意义要远大于乌克兰之于西方。即使欧洲国家格外关注当前危机对整个欧洲安全秩序可能产生的负面影响,他们也显然不准备做超出制裁以外的努力,而这些制裁措施显然也没有达到预想的效果。
欧盟理事会一再表示,对俄罗斯制裁的首要目标是改变俄罗斯的行为,也就是说,归还被吞并的克里米亚并结束乌克兰被蓄意造成的不稳定状态。这两个目标都没有达成,也不太可能达成。克里米亚问题现在正被“搁置”(parked),这是表示被“安静遗忘”(quietly forgotten)之意的外交术语。而对于顿巴斯来说,最好的结果是冻结冲突,并在可预见的将来维持冻结而不扩大事态。
制裁威慑的失败被以下事实清楚地证明:俄罗斯没有为了逃避制裁而作出让步,反而是西方在实施制裁后向俄罗斯作出了让步。一个例子就是联系国协定中贸易部分的延期生效,该问题一直是这场冲突的核心。[ “Postponing the Trade Agreement with Ukraine: Bad Move, EU”, Carnegie Europe, September 30, 2014, http://carnegieeurope.eu/publications/?fa=56795]另一个例子是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进行三年自治的提议,而这同样是俄罗斯的主要要求。[ “Ukraine separatists granted self-rule and amnesty as Kiev agrees EU pact”, The Telegraph, December 5, 2014, http://www.telegraph.co.uk/news/worldnews/europe/ukraine/11099126/ Ukraine-separatists-granted-self-rule-and-amnesty-as-Kiev-agrees-EU-pact.html ]第三个例子是,基辅在压力下最终向俄罗斯天然气公司偿付了往期的天然气费用,而这发生在天然气供应尚未恢复之前。[ “Russia and Ukraine reach tentative gas deal in tough Milan talks”, Reuters, October 17, 2014, http://www.reuters.com/article/2014/10/17/us-ukraine-crisis-meeting-idUSKCN0I52Y O20141017]这些事实使得重新思考制裁目的变得尤为重要。
施加制裁源于一种天真的信念——制裁会使俄罗斯的商业精英和全体人民反对领导者。而结果恰恰相反。即便没有制裁,俄罗斯经济也同样可能陷入衰退,而克里姆林宫却能够把所有随之而来的艰难归咎于西方。而且,当商业精英们遭遇惨重损失时,能拯救他们的也只有克里姆林宫。在当下,避免激怒领导人比任何时候都重要得多。因此可以预料,西方的制裁政策大大加强而不是削弱了普京政权。
当前事态发展道路上的一个重要问题是,出于政治原因,西方国家很难咬紧牙关承认政策失败并提出新的议程。由于克里姆林宫明显不会放松,最终可能会形成僵局,并导致美国和欧盟之间产生很深嫌隙的风险。
除非顿巴斯的战乱升级——这也背离俄罗斯的最佳利益——否则布鲁塞尔将面临更大的压力以缩小制裁规模。一些成员国已经开始公开批评该政策。斯洛伐克认为乌克兰危机是俄罗斯和美国之间的危机。希腊会觉得对本国的财政援助应当优先于援助乌克兰。意大利需要对俄贸易来实现经济复苏,而德国的实业家们对此也会表示赞成。全欧盟的农场主都希望对俄食品制裁能够取消。再者,纳税人也将拒绝负担维持乌克兰生命线所需的成本。
欧洲开始摇摆的同时,美国共和党完全掌控了国会,这将提高美国的野心,对俄罗斯的态度会更加强硬。原因之一是,从战略角度出发,美国或许认为其面临的风险比欧盟更高。就像史蒂芬·皮斐尔(Steven Pifer)所说,这不仅仅是帮助乌克兰的问题,“这还关系到维护安全保证在未来的可信度。”[ Steven Pifer, “The Budapest Memorandum and U.S. Obligations”, Brookings, December 4, 2014, http://www.brookings.edu/blogs/up-front/posts/2014/12/04-budapest-memorandum-us- obligations-pifer]总而言之,美国在全球秩序中的地位受到了威胁,对此美国不会轻描淡写地处理。
美国要采取更为强硬态度的第二个原因是,美国在商业方面所冒的风险要远小于欧洲国家。因此到12月份时,美国和加拿大已开始向乌克兰提供非致命性武器援助,而致命性与非致命性的界限可以变得模糊,这一点很危险。随着军事实力增强,基辅对分离主义者的态度反过来可能会更强硬,从而进一步推迟通过谈判解决危机的前景。
美国和欧洲之间利益与承诺分歧的最重要后果,就是给克里姆林宫提供了一个可以施展的空间来玩它最擅长的游戏,也就是说,俄罗斯可以在这个跨大西洋联盟的两端之间打入一个楔子。俄罗斯斥巨资通过媒体渠道向欧洲尤其是德国的观众进行宣传,例如今日俄罗斯电视台(RT)已开始用德语播报。这种手段正开始生效。2014年12月5日,60位德国重要的知识分子和政治家共同发表呼吁,要求与俄罗斯进行对话。[ „Wieder Krieg in Europa? Nicht in unserem Namen!“, Zeit Online, December 5, 2014, http://www.zeit.de/politik/2014-12/aufruf-russland-dialog]
总之,我们不可能完全忽略顿巴斯战乱升级以及俄罗斯为获取更多土地向前推进的可能性。如果这种情况发生,那么大西洋两岸的西方国家除了进一步扩大制裁规模之外别无选择,这反过来又会引起俄罗斯的更多报复。
俄罗斯察觉到自己被西方完全隔离之后也别无选择,只能转而与中国合作。这既是为了获取资金,也是为了获得心理上十分重要的对其大国地位的认可。因此俄罗斯完全受中国摆布必定不符合任何一方的利益,甚至可能不符合中国的利益,因为中国政府非常想看到这场冲突结束。
最重要的结果可能是西方最终开始摆正战略优先项。在美国领导“自愿联盟”(collation of the willing)参加伊拉克战争时,真正的赢家是伊朗和伊斯兰原教旨主义,而伊拉克却被完全毁灭。奥巴马总统在叙利亚问题上提出“红线”说法时,他设定的路线最终导致伊斯兰国(Islamic State)成为主要赢家,而叙利亚被彻底毁灭。如果俄罗斯和西方的制裁战升级,唯一真正的赢家有可能是中国,而乌克兰将遭到毁灭。
对施加严厉制裁进行的最后一种辩护是,有必要向克里姆林宫传递一个强有力的信号,表明它的行为确实完全无法让人接受。看起来,布鲁塞尔似乎成功就制裁的体系(regime of sanctions)达成了共识,而制裁行动准确无误地向俄罗斯传达了上述信号。它提供了一种满足感:既占领了道德制高点,又代表普世价值,还明确表达了俄罗斯必须认错这一态度。然而除了发出这一信号之外,唯一实现的只有大规模破坏。
西方国家陷入了困境进退不得,一方面他们现在有能力对俄罗斯造成严重的长期破坏,但这样做又会使得俄罗斯完全依赖中国。有一个问题无法回避:是否有人想要走这条路?到现在为止,制裁很明显无法威慑俄罗斯。继续施加压力一定会带来报复,而代价也会急剧升高。
以道德立场反对俄罗斯本身没有错,但如果话说得很漂亮却不行动,因为不作为而引发杀戮,那么这种政策就只能是失败的。对付俄罗斯的恰当方式或许只能是武力或者谈判,制裁仅仅是对拒绝作出选择的掩饰而已。因此,是到了西方国家重新思考乌克兰问题并顾虑将俄罗斯逼进死角的长期后果的时候了。
布热津斯基和基辛格这类经验丰富的专家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曾及时提出过警告。他们的观点被年轻一代政治家轻视,后者的雄心是通过惩罚俄罗斯来获得乌克兰问题的解决方法。现在我们都要付出代价了,而这原本是可以避免的。
(丁端 刘娅楠 译)
本文系作者在德国科学与政治基金会(StiftungWissenschaft und Politik)访学期间写就,在此谨对萨宾•费雪(Sabine Fischer)和苏珊•斯图尔特(Susan Stewart)的周到安排以及他们对初稿所提出的有益评论表示衷心感谢。
Jeanne Park, “The European Union’s Eastern Partnership,” 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 Backgrounders, March 14, 2014, at:http://www.cfr.org/europe/european-unions-eastern- partnership/p32577
Stephen Blank and Younkyoo Kim, “’Ukraine Fatigue’ and a New U.S. Agenda for Europe and Eurasia,” Orbis, vol. 57, issue 4, Autumn 2013, pp. 595–614.
数据来自公民倡议委员会(Civil Initiatives Committee)的一项研究,是一个由俄罗斯前财政部长阿列克谢·库德林(AlekseiKudrin)领导的独立机构。该研究发布于2014年6月20日。参见http://www.wsws.org/en/articles/2014/06/30/ukra-j3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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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krainians rally over government’s snub to EU,” BBC NEWS, November 22, 2103, at: http://www.bbc.com/news/world-europe-25050202.Euromaidan,即乌克兰语中Євромайдан一词,由 Євро(欧洲)和майдан(广场)两部分组成,特指基辅的独立广场。亚采纽克等人选择这一词汇系双关用法,旨在宣示对抗亚努科维奇当局的这一社会运动的亲欧盟政治立场,因此本文没有采用该地名习惯的音译“欧罗迈丹”,而将其译为“欧洲买单”运动——译者注。
“Ukraine aligns with Moscow as EU summit fails”, The Guardian, November 29, 2013, http://www.theguardian.com/world/2013/nov/29/ukraine-yanukovych-moscow-eu-summit.
“Russia Bails out Ukraine in Rebuke to U.S., Europe”, Reuters, December 17, 2013, http://online.wsj.com/articles/SB10001424052702304403804579263963348323966
“My Maidan: A Tribute to the Revolution that Changed us Forever”, Euromaidan Press, November 21, 2014, http://euromaidanpress.com/2014/11/21/my-maidan-a-tribute-to-the- revolution-that-changed-us-forever/
据说欧盟外交政策负责人凯瑟琳·阿什顿已经被告知了该阴谋论,最初想要进行调查,但却没能实现。“Ukraine crisis: bugged call reveals conspiracy theory about Kiev snipers”, The Guardian, March 5, 2014, http://www.theguardian.com/world/2014/mar/05/ukraine- bugged-call-catherine-ashton-urmas-paet
“Russia needs to be offered a ‘Finland option’ for Ukraine”, The Financial Times, February 22, 2014, http://www.ft.com/intl/cms/s/0/e855408c-9bf6-11e3-afe3-00144feab7de. html#axzz3KomlLS5v
“Full Transcript: President Obama gives speech addressing Europe, Russia on March 26”, The Washington Post, March 26, 2014, http://www.washingtonpost.com/world/transcript- president-obama-gives-speech-addressing-europe-russia-on-march-26/2014/03/26/07ae80ae-b503-11e3-b899-20667de76985_story.html
“Ukraine appeals to West as Crimea turns to Russia”, Reuters, March 11, 2014, http://www.reuters.com/article/2014/03/11/us-ukraine-crisis-idUSBREA1Q1E820140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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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绿人”(little green men)最早在社交媒体上作为互联网用语出现,指的是身着绿色军装并无身份标识的进入克里米亚的不明武装分子,俄罗斯称之为“自卫军”。定语“polite”本义为礼貌的、斯文的、有教养的,故此处译为“绿人君”,以传达作者的讽刺之意。——译者注
参与占领克里米亚的俄罗斯军人会获得勇气勋章,而那些在死在顿巴斯的人只能被秘密埋葬,反差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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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据来自俄罗斯中央银行和财政部官方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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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于《俄罗斯研究》2015年第1期)
(作者简介: S·赫德兰(Stefan Hedlund),瑞典乌普萨拉大学俄罗斯与欧亚研究中心主任,教授。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华东师范大学俄罗斯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