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妻子拉下水的贪官

      北魏太和年间某日，幽州刺史张赦提不得不亲手终结自己生命，因为他的贪腐事实已经查明，当今皇上孝文帝赐他在家自尽。其实论罪行，他应该被处以大辟极刑；但孝文帝念他多次剿寇有功，还是格外开恩，特许他在家了断自身。

      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人之常情无不恶死乐生，行将了断之际，张赦提不禁泪流满面，心中充满愤懑与悔恨。他把妻子段氏叫到跟前，对她怒目而视，恶狠狠地啐道：“贪浊秽吾者，卿也，又安吾不得免祸。九泉之下，当为仇敌矣！”意思是说：你这个婆娘，以贪欲拉我下水的是你，让我不得安生招致大祸的也是你。我今天死不瞑目，到了九泉之下，也会视你为仇敌！

结发夫妻，诀别之时，何以说出如此绝情话语？回想自己曾是除暴安良的英雄，曾是克己奉公的清官，到头来沦为贪官被赐死，张赦提怎不对妻子怨恨不已？因为他走上贪腐不归路，与妻子段氏绝对脱不了关系。

史书记载，张赦提为中山安喜（今河北安国）人，性雄武，有谋略。起初任虎贲中郎。当时京城郊区，有两个绰号叫豹子、虎子的匪首，善于骑射，手下聚集众多亡命之徒与彪悍牧民，到处为非作歹，杀人如麻，极其残暴。他们常拿活人当靶子练习射箭，有时还把人肚子刺破，拉出肠子缠绕树上，再用箭射击，以此戏耍取乐。老百姓非常害怕这些匪徒，官府多次清剿未能成功。张赦提主动向朝廷建言，提出了一套剿灭匪寇计策，宰司认为可行，随即任命张赦提为剿匪军将。张赦提选用精兵强将，向土匪进行拉网式搜捕，马不停蹄地追击，一举将匪首豹子、虎子抓获，押送京城并斩首示众，京畿顿时解除匪患恢复清静，张赦提一时名声大振。灵丘有一个姓罗的地方土豪，凭借家处隘险地带，纠集一群乌合之众打家劫舍，献文帝一怒之下，下令将罗氏一家杀光，但其残部继续盘踞山野从事抢劫活动；多年来官府一直进行打击，却往往无功而返，匪寇气焰日益嚣张。后来朝廷又想到张赦提，委任他为游徼军将。张赦提不负重托，连续奋战几个月，终于把土匪清理干净。由于多次立功，张赦提被提升为冠军将军，随后出任幽州刺史。

幽州为中国古九州之一，北魏时辖燕、范阳、渔阳三郡，是北方的军事重镇、交通枢纽与商业都会。刺史，在汉代为监察官，后来演变为地方军政长官。张赦提担任幽州刺史之初，克己奉公，厉行节约，勤政亲民，颇有清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不再严于律己，尤其是放纵妻子段氏，任由段氏借自己权势谋取私利，大肆收受贿赂。无论什么事情，只有向她打点到位，事情才能办成；哪怕是僧尼“因事通请”，也得送人情。对于段氏的敛财，张赦提非但没有劝阻，而且顺水推舟，最终两人沆瀣一气。于是，张赦提的贪腐名声在境内流闻，百姓对他颇为怨恨。

北魏是游牧民族（鲜卑族）所建立的国家，建国后很长时间，官吏没有俸禄，起初靠征战掠夺财富，分赏官兵。中原平定之后，随着战争的逐渐减少，就不可能再靠掠夺获取财富，于是官吏大多贪赃枉法，加剧盘剥百姓，腐败日益加深。孝文帝是一位英明君主，在位期间推行汉化运动，做出一系列重大改革。太和八年（484年），北魏颁行颁布俸禄制度，加大惩治贪官污吏力度。孝文帝发布诏书，规定自颁行俸禄之日起，官吏“赃满一匹者死”；与此同时，朝廷经常派遣大臣巡行州郡，采访地方情况，考查官员政绩。

当时，散中大夫李真香受命出使幽州，通过明察暗访了解到张赦提的贪腐事实，随即上奏朝廷，要求将张赦提“双规”。张赦提闻知情况不妙，终日惶恐不安，试图化妆潜逃。其妻段氏宽慰他说：“你不要害怕，我上面有人。我马上去京城活动，找人帮你申辩说情，会让你免于受刑。”段氏之所以有恃无恐，是因为她上面的确有人，其姑母乃拓跋丕的夫人，而拓跋丕系北魏皇室成员，爵位东阳王，官拜太尉，位高权重。

段氏来到京城，拜会了姑母，请人出谋划策。很快，段氏向朝廷递交一份诉状，诬告李真香以前因事途经幽州，曾向张赦提索取好牛而遭到拒绝，如今他借朝廷使者巡察便利挟嫌报复，擅自拘捕州府属吏，严刑拷打，逼取伪证，给清白的张赦提扣上贪腐的罪名。段氏原以为，这个诉状递上去，就能转危为安，反败为胜。可是，她低估了孝文帝反贪的决心，也低估了朝中官员的认真。

由于事关重大，受理此案的大臣丝毫不敢懈怠，他仔细阅读段氏的诉状，发现其中疑点重重，难以自圆其说。为了弄清真相，他安排一个叫赵秦州的官员前往幽州，进一步调查复核。赵秦州经过深入细致的调查，结果证明李真香所奏属实。于是，张赦提被判处大辟极刑。孝文帝接到奏报，惊叹不已，既恼怒又惋惜，恼怒他竟然沦为贪官，惋惜他曾是剿匪英雄。不过，孝文帝还是看他往日有功，让他在家自尽，尽可能死得体面一点。

自尽，对于张赦提来说，这是别无选择的。虽然比大辟要体面，但作为贪官被赐死，又能有什么尊严！早知下场如此，当初何必纵容妻子收受贿赂？事情已然败露，想方设法抵抗又如何？张赦提知道自己罪有应得，但心中还是充满悔恨，恨妻子把自己拖下水，走上贪腐不归路。遗憾的是，一切悔之晚矣，没有后悔药可吃，他只能奉旨自缢。

张赦提虽然一死了之，但从古到今却不断重复类似的故事。许多贪官并非生来就是贪官，他们也曾清廉过，只因缺乏有效监督而疏于自律，逐渐陷入贪腐的泥潭不可自拔。张赦提的案例还表明，贪官们“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们往往是与他人或家人同流合污，要么与他人狼狈为奸，要么夫妻联袂贪赃枉法，甚至全家老小合伙贪腐。

时过境迁，张赦提的故事仍值得警戒与反思。作为手中有权的官员，任何时候都得遵守法纪，有权绝不可任性，既要严于律己，也要管好家人（“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管好另一半至关重要），应当保持清廉的操守，不要轻易被拉下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要想人莫知，除了己莫为；贪腐，可以侥幸得利，但终究难逃法网的惩治。

——原载2015年第6期《文史博览》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