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良:惩小纵大,后患无穷

——晋武帝反贪不力的教训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4466 次 更新时间:2015-06-12 08:55

陈良  


惩小纵大 后患无穷

——晋武帝反贪不力的教训


      西晋,是晋武帝司马炎所建立的封建王朝。与历代王朝一样,西晋也存在严重的贪腐现象,而晋武帝也未能予以有效整治。究其原因,关键在于他缺乏消弭贪腐的决心,只拍“苍蝇”而不打“老虎”,以至于“大老虎”充斥朝廷,竞相贪墨炫富,出现了历史上著名的斗富比阔的“太康奢华”之风。

惩小纵大,选择性反贪

避贵施贱,惩小纵大,选择性反贪,是晋武帝的习惯性作法。他曾公开表示:“尚书郎以下,我无所纵舍。”也就是说,尚书郎以下的小官贪腐,他会毫不留情地惩治。可是,对于位高权重的贪官,他却纵容包庇。

     泰始三年(267年),司录校尉李憙上奏:原立进县令刘友、前尚书山涛、中山王司马睦、故尚书仆射武陔各自侵占官府三更稻田,请求免去山涛、司马睦等官职;武陔已死,请追贬其谥号。李憙所弹劾的山涛、司马睦,一个是武帝的亲信大臣,一个是武帝的宗室兄弟,武帝不忍将他俩治罪,于是发布诏书:法者,天下之所以取正,必须不避亲贵,然后才能施行,我岂敢枉纵于其间!但案察此事,皆是刘友所为。侵剥百姓,缪惑朝士,奸吏居然敢做此事!应当严办刘友,以惩邪佞。至于山涛等人,如若下不为例不再犯错,可不必追究问罪。与此同时,诏书中还对李憙予以褒扬:亢志在公,可谓邦之司直。

     不难看出,晋武帝诿过于小县官刘友,有意为权贵开脱罪责,只是惩小而纵大,纯属选择性执法。对此,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评论:“政之大本,在于刑赏,刑赏不明,政何以成!晋武帝赦山涛而褒李憙,其于刑赏两失之。使憙所言为是,则涛不可赦;所言为非,则憙不足褒。褒之使言,言而不用,怨结于下,威玩于上,将安用之!且四臣同罪,刘友伏诛而涛等不问,避贵施贱,可谓政乎!”

司马伦(司马懿第九子、晋武帝叔父)为人贪婪,曾指使散骑将刘缉买通宫中工匠盗窃御裘。案发后,廷尉杜友依法判处刘缉死刑弃市,司马伦应与刘缉同罪。有司认为司马伦爵位隆重,又是皇帝近亲,不可治罪。对此,谏议大夫刘毅驳议说:“王法赏罚,只有不论贵贱,才可以齐礼制齐明刑典。司马伦明知御裘非常人所用,而隐匿不向狱卒供述,与刘缉既已同罪,可按亲贵地位评议减罪,但不能阙而不咎。”晋武帝虽然赞同刘毅的驳议,但仍以司马伦为皇室近亲,特地下诏赦免了他。

中护军、散骑常侍羊琇,与晋武帝有旧恩,掌管禁军、参与机密十多年,恃宠骄侈,多次犯法。司隶校尉刘毅劾奏,应将他治罪处死。晋武帝随即指派齐王司马攸出面,为羊琇求情。都官从事程卫迅速驰入护军营,拿羊琇的下属考问,查清其犯罪事实,向刘毅报告。晋武帝迫不得已,只好免去羊琇官职。不久以后,又让他官复原职。

侍中王戎出身于琅琊大族,为当时名士,曾接受南郡太守刘肇的贿赂,被司隶校尉纠察弹劾;王戎闻风而动,及时退还赃物。晋武帝庇护王戎,没有将他治罪,引起朝士非议。于是晋武帝皇帝对朝中大臣说:“王戎的行为,岂能算是怀私贪得?只是不愿做异于他人的另类而已。”作为皇帝竟然默许官场贿赂潜规则,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尽管晋武帝这样替王戎辩解,但王戎从此为清议所鄙,名声受损。

吏治腐败,盛行奢华风

晋武帝的庇护与纵容,导致吏治日益腐败,贪墨奢侈之风极为盛行,众多“老虎”云集于朝堂之上。这些“老虎”巧取豪夺,大肆聚敛钱财,以贪腐为能,以奢华为荣。当时,石崇、王恺、羊琇等达官显贵热衷于炫耀,争豪斗富。石崇与王恺比阔,着实让人大开眼界:王恺以糖浆洗锅,石崇即以蜡代薪;王恺以紫丝布做步障四十里,石崇即用锦绣做步障五十里超越;石崇以花椒粉涂屋,王恺便用赤石腊粉饰。晋武帝时常挺舅父王恺,曾赐他一棵高三尺许、枝柯抉疏、世所罕见的珊瑚树;王恺十分得意,把这棵珊瑚树拿到石崇面前炫耀,石崇二话没说,竟用铁如意将它击碎。王恺以为石崇嫉妒自己的宝贝,惋惜之余,不禁声色俱厉斥责。石崇淡然一笑,漫不经心地劝慰道:你不值得这样气恼,我现在就偿还。随即令手下把家藏的珊瑚树都搬过来,其中高三四尺、条干精美、光彩夺目的就有六七株,类似王恺那品相的则更多。王恺看了,双眼迷离,十分失意。

     石崇何以如此富有?因为他是一只名副其实的“大老虎”。石崇乃西晋开国功臣石苞之子,石苞临死前将其财产分给诸子,唯独不予石崇。其妻为石崇求情,石苞说:“此儿虽小,后自能得。”石崇二十余岁做武修令,从此历任散骑郎、阳城太守、黄门郎、侍中、荆州刺史、领南蛮校尉、加鹰杨将军等职,后来官至太仆、卫尉,以功臣之子且伐吴有功而深得晋武帝器重。无论在地方还亦或朝廷为官,他都表现得聪明能干,同时也很任侠与任性,行为不检点。他在荆州任刺史期间,不断掠取往来商人的货物,甚至连外国使者的贡物也强加劫夺,一路贪腐下来,竟成全国首屈一指的巨富。《晋书·石崇传》如此描述他的富有:“财产丰积,室宇宏丽。后房百数,皆曳纨绣、珥金翠。丝竹尽当时之选,庖膳穷水陆之珍。”

与石崇竞相斗富的王恺、羊琇均为皇亲国戚,凭借晋武帝的特殊关照,也就自然而然富位居“巨富”(实为“老虎”)行列。上文提到的王戎,后来官至司徒(相当于宰相),却不能尽职理政,而贪图虚名、钱财与享乐。他的所作所为,为后世所不齿,受到司马光严厉批评:“戎为三公,与时沉浮,无所匡救,委事僚寀,轻出游放。性复贪吝,园田遍天下,每自执牙筹,昼夜会计,常若不足。家有好李,卖之恐人得种,常钻其核。凡所赏拔,专事虚名。”(《资治通鉴·晋纪四》)王戎高居三公之位,竟然比市侩还市侩!

“老虎”如云,埋崩溃祸根

客观地说,晋武帝算是颇有作为的开国君主,在平定天下、革新政治、发展经济、繁荣文化上都有建树。他前期厉行节俭,虚心纳谏,用人唯贤,励精图治。自平定孙吴统一全国以后,他则怠于政事,耽于游宴,纵情声色。其后宫妃嫔众多,佳丽数以万计,每晚上要临幸哪个妃子就成为头痛的问题。于是他想出一个办法,乘坐羊车在宫苑随意行走,羊在哪里停下,他就在哪里宠幸嫔妃。于是,宫人用竹叶插户,用盐水洒地,以吸引羊车停留。

太康三年(282年)春,晋武帝“亲祀南郊”完毕,向刘毅询问:“你以为我可比汉代哪个皇帝?”刘毅当即对答:“可比桓、灵二帝。”桓、灵二帝非常昏庸,他们在位年间,是东汉最为腐败黑暗的时期,也是王朝迅速走向崩溃的时期。听到自己被比作昏君,晋武帝很不高兴,禁不住反问:“不至如此吧?我德虽不及古人,犹克己为政。又平吴会,混一天下,桓、灵二帝岂能与我相提并论。”刘毅从容回应:“桓、灵卖官钱入官库,陛下卖官钱入私门,如此说来,恐怕还不如。”晋武帝面红耳赤,只好自我调笑道:“桓、灵之世,不闻此言,如今我有你这样直臣,证明我胜过他们。”

透过刘毅的对答,可知晋武帝已从有为之君蜕化为卖官捞钱的腐败分子(堪称“超级大老虎”)。作为超级大老虎,需要众多老虎的阿谀与供奉,所以他对贪腐保持极大宽容,听凭大小老虎任性妄为;即便查处腐败分子,也是选择性的,惩小纵大,不能刮骨疗毒。皇帝骄奢淫逸,卖官敛财,无疑产生示范作用,上行下效,贪财奢靡之风弥漫朝野。当时官场乃至社会均以奢华相尚,权贵无不贪图享乐,嗜钱如命,聚敛无厌,不惜贪赃枉法,不择手段谋取钱财。针对如此病象,当时文人鲁褒作《钱神论》予以辛辣的讽刺:“钱之为体,有乾坤之象。内则其方,外则其圆……亲之如兄,字曰孔方。……失之则贫弱,得之则富昌。无翼而飞,无足而走。……钱多者处前,钱少者居后;处前者为君长,在后者为臣仆。……谓为神物。无德而尊,无势而热,排金门而入紫闼。危可使安,死可使活,贵可使贱,……凡今之人,惟钱而已。”

晋武帝去世,惠帝司马衷即位,宫廷内斗频仍,最终引发“八王之乱”。这次战乱,极大消耗了西晋的国力,促成西晋王朝加剧土崩瓦解,致使北方游牧民族占据中原,国家陷入战乱与分裂,给人民带来巨大创痛,“祸难之极,振古未闻”。《晋书·八王传序》分析此次祸乱原因时指出:“付托失所,授任乖方,政令不恒,赏罚斯滥,或有才而不任,或无罪而见诛。朝为伊周,夕为莽卓,机权失于上,横乱作于下。”除了错选白痴司马衷作为接班人外,其他问题都可以归结为腐败问题。晋武帝选择性反贪,纵容老虎,致使腐败愈演愈烈。王公外戚也好,达官贵人也好,不仅攫取钱财,沉湎享乐,而且尔虞我诈,争权夺利。这些大老虎在危难时刻,只顾个人利益,相互残杀。《红楼梦》中贾探春说过:“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诚然如此,西晋的灭亡无疑是自身腐败与自相残杀所致,其病根不能不追溯到晋武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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