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丰富,决定于晴朗而遼廓底天空,和幽森深郁底暗夜;这便是宗教和文学之渊源。如果是极物质底民族,在风沙和艰窘里,便不甚有宗教或文学。试考全世界伟大底宗教发源,皆在一种什么地域和自然环境里,便将惊奇许多自然势力之伟大!
我们从来不闻新疆有伟大的文学,西藏出了世界闻名的作家。普通民间歌谣许有文学价值,然未必能比上荷马。论文学似乎不应分南北,但照主观情况论,是有畛域可分的。
近来为了南方文学北方文学,京派海派,热闹过一时了。但无论或京或海,或惊或骇,虽为一派,与文学终自悬殊。目前执笔者大抵为南方人,将来在文学史上未必特标一题曰“北京文学”的。但许多杂人流到那方面去后,渐渐住入高楼,依倚权贵,前面又无竞争者,自然要飘飘然觉得不凡,而成为那么一派。上海乃洋奴,买办,流氓之乡,藏垢纳污之地,非文学环境,是不必北京诸子才知道的。但倘有文学,也决不至名叫“流氓文学”。或则靠官而得名,或则为商以争利,二者俱讥,实无须争着谁是“正统”的。
所以现在南方人物较北地为多者,也无非自然环境的变迁。远者文化南移,近者欧风东渐。西北原来是富庶之乡,吴越皆断发文身之族。因为人民使用着地力,不加培养,渐渐要地瘠民贫。森林既被用光,河流也渐改道,沃壤也变为荒原。譬如四川的火井,烧上几百年或千年,也要烟消火灭的。那么赶生活容易的地方跑,所以南移。黄河流域的文化枯竭了,到了长江和珠江,这其间的生活更要困窘起来,文化更要衰落,则要弄到南入于海的。那时也许可以叫“海派”吧,然而,也就什么没有了。
南方可算物产丰饶,山明水秀,所以现代还能有人才产生,专事作梦,专事理想,即算是吟风弄月,也还是在物质生活之有余。如仍希望将来生出很大的文学天才,则请稍稍留心现代的物质环境。
1934.02.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