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绝大多数中国人来说,留居国外时最想念的莫过于家乡,父老乡亲自不必说,还有那一山一水、一草一木,还有那好吃的饺子。发达国家的衣、食、住、行的水平比中国高出一个甚至几个档次,可那毕竟是别人的。昨天晚上,我与其他几个在柏林的中国朋友聚会,包饺子吃。尽管来德国的时间长短不同、身份不同、专业不同,甚至脾气秉性也有很大的差别,但有一点是一样的,那就对家乡的思念。每当说起中国的时候,虽然也为目前政治、经济、社会等方面的诸多问题而感叹、而忧心,但是,总的说大家还都是眉飞色舞,不胜自豪和骄傲。所以,这不仅仅是吃一餐饭,而是一种思乡情感的发泄。
喝得尽兴,吃得开心,聊得痛快,这一切自不必说。洗漱完毕躺上床上,我的兴奋劲还是过不去,脑袋仍然静不下来,饺子、饺子……,它们仿佛就像冬天满天漂着的雪花,在眼前晃动。于是,我的思绪也随着满天花的饺子漂浮起来。
饺子体现的是中国内涵深厚的传统文化,不论有多么丰富的内容(也就是馅)都用最简单的、完全一样的面皮包起来,含而不露,体现了“成府深”、“韬光养晦”之类的品行,体现了祝英台十八相送梁山伯用鸟、用鱼、用树来暗喻自己爱情之类的独特、艺术般的智慧。林语堂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写的成名之作《中国人》中,将中国的品质归为一个词“老成温厚”,其实也就是一种“饺子精神”。这种品性是好还是不好,恐怕不能抽象论之。中华民族历尽沧桑而生生不息,与这种能忍、能包容的“饺子精神”不无关系;另一方面,这种精神又凝化为林语堂所谓的“消极避世”、“因循守旧”、“知足常乐”、“过分稳重”等中华民族的性格,缺乏一种开拓的和透明的精神。
饺子又承载过我的梦。童年甚至青年时代的我,和许许多多同龄人或者大一些、小一点的人一样,是玉米面、高梁米、小米等粗粮,白菜、土豆、萝卜、茄子等蔬菜养活大的。不知传了多少代的“好吃不如饺子,坐着不如倒着”这句古话,也曾是童年的我追求的最高目标之一。每天都在盼着过年,因为在那每月每人只有一公斤大米、一公斤白面、150克豆油、250克猪肉的岁月,只有过年,家里才能买点肉,才能有点面,总之才能吃顿饺子。每到做饺子的那一天,我肯定是不会出外玩的,妈妈说我是“跟屁虫”,一直围着她转。我学会擀饺子皮,绝非我从小就勤劳,而是因为嘴馋,光吃是不成的,一定还要自始至终地盯着,亲手参与那才叫满足呢。那时的饺子,其实就是粗白面和一点肉加上许多菜,而不像今天面精,肉多,更有数不清种类的山珍海味。这完全是大环境使然,是心境使然,如果将那时的饺子放在今天吃,肯定是索然无味的。
记不得我是什么时候从这个梦中醒来的,也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对我来说,对中国人来说饺子不再是梦了,反正时间肯定不会太长。1978年我开始上大学那一年元旦,学校食堂说给全体学生包饺子。当时在北院食堂吃饭的学生大概有一千多人,那一天食堂的师傅们是整整忙了一天,这顿午餐也一直吃到晚上。平时总找借口闹事的学生,这天出奇地平和,对师傅们也表现了出了特殊的理解。不过,此后食堂再也不给我们包饺子了,改做二两一个的大包子。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到我成家的时候,好象就就可以每周包一顿饺子了。进入90年代,特别是90年代下半期,饺子本身所具有的丰富情感色彩开始淡化,如今差不多消失得剩不了多少了。我家冰箱中时时都有不少种类的速冻饺子,以应妻不在家或下班太晚之急用。
(2001年月11月6日,写于德国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