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和是中国的,也是世界的,我们一定要把郑和介绍给全世界,让全世界人都知道,我们中国也是一个海洋国家。今天,我们纪念郑和下西洋600周年,也是为了记取历史的经验和教训,进一步深刻认识到,历史曾经给过中国以机会,我们再也不能丧失机遇了。我们纪念郑和下西洋,实际上也是希望通过纪念,弘扬我们的海洋文化,弘扬我们热爱祖国、睦邻友好、科学航海的精神,进一步增强全体国民的海洋意识,促进海洋经济的发展。
郑和这个名字,大家可能在中小学历史教科书上都读到过,但是相当长一段时间来,毕竟不知不觉中为人们所淡忘,而学术界纪念郑和、讨论郑和的活动十分活跃。我们非常有责任、有必要在国内展开大规模纪念郑和下西洋的活动。今天,我给大家讲一讲郑和下西洋的传奇,以及郑和下西洋至今所留下的许多未解之谜,以引起大家的思考,最后讲一讲科技兴海的问题。我将以大量的图片向大家展示一个彩色缤纷的海洋世界,希望大家通过纪念郑和下西洋,以史为鉴,关注我国海洋经济的发展。
热爱祖国、睦邻友好、科学航海,是我们国家这次纪念郑和下西洋600周年的主题,这是最基本的内涵和要求。事实上,郑和下西洋的启示,可以使我们深思许多问题。
一、郑和下西洋的历史创举
600年前的郑和下西洋,堪称一个历史创举。其规模之壮观以及船队之富丽堂皇,完全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郑和下西洋,是600年前发生的传奇。600年来,“郑和”这个名字可能慢慢淡出,但是在国外,特别是在海外南洋华侨中,郑和相当于饮食界的关公,读书人的孔子。在南洋很多家庭以及商铺里,都供奉着郑和的画像,他们把郑和尊称为“三宝公”。
600年前的郑和下西洋,堪称一个历史创举。郑和下西洋的船队由200多艘船组成,可谓浩浩荡荡。可以想象一下,如果我们把这个船队当时的情景完全地描绘出来,将是一幅什么情景,其规模之壮观以及船队之富丽堂皇,完全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大家设想一下,有些国家的船队,那么几十条船组成一个舰队就可以称霸海洋,而郑和下西洋的船队,在当时绝对是世界上最大的船队。
郑和的生卒年为公元1371年和1435年,原姓马,小字三宝,后来入宫赐姓郑,成为“三宝太监”。郑和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他的长相没有清晰的定论,现在他的图像是从当时的传奇小说里描绘下来的,当时的小说描写他是一个非常雄伟的将军形象。至今为止,他的形象仍然是历史学家、航海学家感兴趣的问题。
郑和下西洋的船队,非常之大,其中有宝船、战船、坐船、商船、粮船、马船等,共200余艘。郑和所在的那艘船叫宝船,达44丈长、18丈宽、9桅12帆之巨。关于宝船尺度现在争论很大,我稍后再做解释。船队人数也可谓洋洋大观,一个船队有2.8万人之多。我们知道,明朝永乐年间,全国人口约5700万,郑和的一个船队就有2.8万人,这个比例之大难以想象。郑和下西洋的历时之长,也是一个显著特点,从永乐三年(1405年)到宣德八年(1433年),前后历时28年,七下西洋。航程之远也永载史册,船队先后到达南海和印度洋沿岸亚非诸国乃至肯尼亚,到过30多个国家和城市。
去年,美国人孟席斯写了一本名叫《1421:中国发现世界》的书,提出郑和下西洋发现美洲一说,轰动世界,引发了人们有关究竟是哥伦布还是中国的郑和发现了美洲的争论。不过实事求是地看,我们的许多历史学家还是认定,郑和确实没有发现美洲。不能因为外国人说郑和发现美洲了,我们就盲目乐观,跟着这样说。我们要尊重历史事实,我们要积极地去发现新的史料来作出最终的科学论断。在这个问题上,也表明中国学者更加明智和成熟了。也许更值得我们探讨的是,为什么郑和当时有条件发现美洲而没有去发现。
郑和下西洋用的船在南京制造,然后从江苏太仓出发,出长江口,沿着黄海下来,经过台湾海峡到南海。因此,他实际上是先下南洋,然后到西洋。船队的航行跨越了如此大的海域范围。当郑和第一次下西洋时,明成祖亲自祭江,船和船之间排成方阵,旌旗飘扬,场面之壮观,令今人叹为观止。
但非常遗憾的是,永乐大帝以后,特别是明末清初以后,中国开始了漫长的闭关自守的海禁时期,最终导致世人不知道有郑和,而只知道有哥伦布。为此,梁启超提出过一个问题,即非常有名的“梁启超问题”。梁启超于1904年在《新民丛报》上写道:“……而我则郑和之后,竟无第二之郑和,噫嘻,是岂郑君之罪也?”梁启超是思想改革家,他从这一问题中发现了中国闭关自守造成落后的现实。但是,“梁启超问题”在当时提出来并没有引起国人足够的重视。“梁启超问题”对中国而言非常重要,非常值得我们深思。与此类似的还有“李约瑟问题”,也引起过不少学者的探讨。
因此,对郑和下西洋,我们既要为之骄傲,又要加以反思。郑和下西洋的创举值得国人为之自傲。不过,28年在历史上毕竟仅仅是一瞬间,而其留下的反思却刻骨铭心。中国近代史上,曾经遭受过列强来自海上的侵略和欺负,鸦片战争、甲午海战,都是我们必须牢记的深刻历史教训。
二、郑和下西洋的旷世之谜
郑和下西洋为什么辉煌?这些奇迹又是怎么创造出来的?到现在为止,这些问题经历了差不多大半个世纪,仍然是一些令学者专家颇为困惑之谜。
首先来看宝船。宝船长44丈,宽18丈,按当时的度量折算是138米长,56米宽,相当于一个万吨轮。而差不多60年后,哥伦布1492年远航时,最大的船只有31米长,排水量才250吨。
船是航海的基本条件,用木头造如此之大的船,无论从哪一方面看,都是难以想象的。这个船到底是怎么造出来的?能不能经受静水和海浪的载荷?现在有很多种说法。有专家认为船并没有那么大,是度量衡换算出了问题,或者是记载错了,如果用另外一种尺度“攒”来度量的话,这个船大概只有40多公尺长。但是,如果只有40多公尺长,又带来了另外一个问题。要知道,郑和的宝船里有许多房间,非常之豪华,显然不是40多公尺长的船所能容纳下来的。船上都雕梁画栋,而且大大小小的船一共要容纳2.8万人,40多公尺长显然太小。因此,这个船究竟多长,至今仍然是一个谜。
现在,有很多学者提出重新建造郑和的宝船,并且借助重造的船沿着郑和下西洋的途径重走一次。我非常赞成这样的设想,这样做真正有利于弘扬爱国主义精神,振奋人心,睦邻友好,科学航海。“凤凰号”小艇历经艰险的远航就是一次非常有益的尝试。我们不必要太在乎复制的宝船应该多大。
现在有真实的史料证明,从当时南京的船厂遗址挖掘出来的宝船的舵,舵杆就有11米长,说明当时的宝船远不止40多公尺长(当然这些仅是一家之说)。
除了船的长度之谜外,郑和下西洋的历时跨度,也是一个谜。郑和七下西洋,每次都是1-2年,第六次远航则长达3年,因为他的船队当时没有自己的动力,只能等靠季风。船上的供给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在海上漂泊非常艰苦,如何保证供给,保证有足够的蔬菜、水果?航海最怕患上败血症,如何防止败血症?现在有专家经过研究认为,当时已经掌握了孵豆芽的方法,船员们因而是通过豆芽来维持生计的。但想象一下,要供应2万多人的豆芽,谈何容易。虽然南洋遍地都是蔬菜水果,可以有取之不尽的供给,但2.8万人的采购和物流不是那么简单的。这是现代物流专家都感到困惑的问题。
从郑和下西洋船队的编排阵势看,当时保持了那么整齐的编队,又是如何做到的?更何况是在滔天大海。现代船队即使有现代的通讯设备,要保持编队也非常困难。为什么郑和与他的船队能做到编队整齐?尽管史册上记载,郑和的船队昼行认旗帜,夜行认灯笼,左右相挽,前后相维。但如此大的一个船队在海上究竟怎么管理?这始终是一个谜。无论如何,郑和下西洋表明我们的管理实际上非常先进。
海洋远航需要具备高超的航海技术和航海知识。现在去远航,其定位、通讯都有现代化设备,但是600年前的远航,只能凭借一些非常特殊且简单的海图。郑和下西洋,从南洋到西洋驾轻就熟,来去自如,没有发生任何困难,表明郑和船队的航海技术、知识和装备到了相当高的水平。首先在于他是根据天空的星宿来定位的,而且相当精确。要知道,当时的中国基本上是一个农业国家,怎么会有如此高超的航海技术?这也是大家非常关注的问题。现在发现的郑和航海图非常珍贵,它与全世界其他的海图都不一样,是以自己为定位,描述所看到的海像,因此逼真直感。特别是“郑和航海图”是当时唯一包括亚非二洲在内的海图,弥足珍贵。这些都是郑和下西洋历史遗产的一部分,不管今后的研究得出什么结论,都是中华文明的瑰宝。
三、向海则兴,背海则衰
郑和下西洋如此辉煌,然而,为什么28年的壮观航行之后,中国的船队突然之间从海洋上消失了,留下的是郑和下西洋的千古绝唱?
第一种说法就是,郑和下西洋是奉钦命之行,它受制于明廷的政策多变。传说认为,明朝永乐大帝“靖难之役”后登台,建文皇帝失踪了,不知下落,成了永乐大帝的心头之患,因此他派郑和到南洋找建文帝,既然找不到,以后也就没必要再去航海了。另外,郑和是太监,明朝宦官之患甚重,太监不管做什么,都会引起民众反对,他的航海当然会招致众多非议。明成祖以后,所有的船只都不准出海,非但不能出海,凡大于两个桅杆的海船都不准保留,整个航海就完全停顿了。
第二种说法认为下西洋耗资巨大,造成国库空虚。郑和下西洋尽管轰轰烈烈,但造成了很大的财政亏损。所到之处,各国都馈送珠宝,郑和当然也带去诸多礼物,但这不是贸易,他带回来的珍宝都贡给朝廷达官,因此没有任何经济效益,这也是郑和下西洋不可能持久的原因。1474年,朝廷有官员就攻击郑和下西洋损耗了国家很多资源,造成了财政困难。
第三种说法,也是现在比较认同的一个说法,认为中国归根到底是农业国,崇尚的是陆地文化,不重视海洋,没有海洋文化意识的支撑,航海也就发展不起来。
郑和下西洋,目的在于展示皇帝的威严,大明的富有,而不是开拓、冒险。可以假设的是,如果郑和有冒险精神,按他当时的装备和水平,完全可以绕过好望角到达美洲。但他只是去完成皇帝的使命,而不是冒险,因此他到了肯尼亚就返回,而且七次下西洋走了同一条海上“丝绸之路”,实际上是中国人缺乏冒险精神的表现。他奉皇帝之命去远航,当然也不敢抗命。
因此,大陆文化背景,是一个根深蒂固的原因。大陆文化意味着面朝黄土背朝天,意味着纯朴、礼仪、保守、稳定,是一种自我为中心的乡土文化。那是一种“父母在不远游”的理念。远洋航海在中国历史上没有发展起来,归根到底是受到了黄土文化的影响。
与此相对应,海洋文化则是一种躁动的、不稳定的,富有包容性、开拓、冒险和充满活力的文化。哥伦布发现美洲,也是由其海洋文化的属性所决定的。从历史的发展进程来看,文化绝对起到了相当重要的作用。美国《时代周刊》的一个记者写了“当中国控制海权的时候”一文,认为,如果郑和下西洋有那么一点海洋文化的底蕴,有冒险和开拓的精神,那么,情况就会很不一样了。
因此,人们有此一说:郑和远航,带去的是礼物;哥伦布远航,带去的是“剑”。此说很有道理。郑和下西洋,带去的是中国的礼仪、文化、礼物、友谊,但是缺少了冒险和开拓的精神。
中国被逐出海洋国家的行列,还有一个原因在于,在世人印象中,中国是陆地国家,是神秘、封闭、与世隔绝的,也是落后的。从历史造成的这一负面形象来看纪念郑和下西洋600周年的活动,就有更深层次的意义,这就是:今天,我们纪念郑和下西洋,更重要的在于要走向海洋,还我们海洋大国应有的地位。
四、建海洋大国为海洋强国
我们纪念郑和下西洋,不仅仅是沉醉在对往事的自我满足上,而是要充分确立中国在海洋史上的地位。
建海洋大国为海洋强国,根本途径在于科教兴海。我们纪念郑和下西洋,不仅仅是沉醉在对往事的自我满足上,而是要充分确立中国在海洋史上的地位,弘扬和平、睦邻友好交往的海洋经济模式,通过友好的经济交往来树立中国既是陆地国家、也是海洋国家的形象。
作为一个海洋大国,我国的大陆海岸线是1.8万公里,领海37万平方公里,海洋专属经济区有300万平方公里,海岛有6500多个,海洋带有13%的国土面积,40%的人口,60%的GDP,一共有9省2市。实际上,我们在海洋附近集中了国家大量宝贵的资源。
但是,我们还不是一个海洋强国。邓小平同志曾高瞻远瞩地指出,任何国家要发展,靠闭关自守都不可能实现。我们吃过这个苦头,我们的老祖宗吃过这个苦头。
明朝成祖时代,郑和能下西洋,表明还是开放的。明成祖死后,长期闭关自守,明朝逐渐衰落,导致日后中国贫穷落后。1985年,邓小平同志就提出纪念郑和下西洋580周年。由此可见小平同志的远见。
为什么说我们还不是一个海上强国?与日本做一个比较,就很明显。首先是港口的分布,日本相隔30公里就有一个港口,因此尽管是岛国,但是密密麻麻分布了很多港口。而我们要500公里才有一个港口。从远洋运输能力看,日本是那么小的一个岛国,人口又比我们少得多,但是他们的远洋运输量却是我们的6倍。近海捕鱼,我们每平方公里是3吨,日本每平方公里是11.6吨,说明他们的捕鱼能力相当于我们的4倍。从远洋捕捞看,日本占全球总量的20%,中国只占全球总量的0.5%,而我们要养活13亿人口。因此,他们的海洋水产资源占有量要远远高于我们。日本的造船量约占世界总吨位的35%左右,我们仅占了7%左右。
我们离海洋强国还有很大差距。说到底,海洋的竞争是科技的竞争。为此,我们要落实科学发展观,加快海洋经济的可持续发展。要有所为,有所不为,重点支持对海洋经济有带动作用的海洋科技。没有科技,就没有海洋事业,这是郑和下西洋给我们留下的深刻启示。郑和下西洋之所以辉煌,正在于当时中国有明显高人一筹的海洋科技。现在人们普遍认为,21世纪是海洋的世纪;失去海洋就意味着失去未来,因此,我们要走向海洋,发展海洋经济。概言之就是:开发海洋资源,利用海洋空间,保护海洋环境,预防海洋灾害。
郑和是中国的,也是世界的,我们一定要把郑和介绍给全世界,让全世界人都知道,我们中国也是一个海洋国家。今天,我们纪念郑和下西洋600周年,也是为了记取历史的经验和教训,进一步深刻认识到,历史曾经给过中国以机会,我们再也不能丧失机遇了。我们纪念郑和下西洋,实际上也是希望通过纪念,弘扬我们的海洋文化,弘扬我们热爱祖国、睦邻友好、科学航海的精神,进一步增强全体国民的海洋意识,促进海洋经济的发展。特别是对我们的海洋安全、海洋文化,包括海洋的其他方方面面,要格外加以重视。要让我们全体国民认识并树立这样一个信心:中国不但是一个陆地国家,也将是一个海洋强国。我国已经把海洋开发作为一项基本国策,先后制定了《中国海洋21世纪议程》和《全国海洋经济规划纲要》等纲领性文件,确立了我国海洋经济发展的总体目标。我们坚信,随着我国经济、社会不断发展,海洋会离我们越来越近,我们能够真正传承郑和下西洋的历史遗产。
张圣坤,生于1942年2月,现任上海交通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1964年毕业于上海交通大学船舶制造系,1981年至1983年在美国Michigan大学船舶工程系做访问学者。回国后先后担任上海交通大学船舶结构力学研究室主任、船舶与海洋工程系主任、船舶与海洋工程学院院长、副校长。现任上海交通大学校务委员会副主任、国际教育学院院长。兼任教育部船舶与海洋设计制造学科评议组召集人、中国造船学会副理事长、上海造船学会理事长、上海现代设计法研究会理事长、国际船舶与海洋工程结构大会(ISSC)技术委员等。主要研究船舶与海洋工程结构力学、计算力学,结构工程可靠性分析和风险评估,船舶与海洋工程等结构设计方法。(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