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焕彦:短篇小说:雪山村的第一难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2124 次 更新时间:2014-07-28 1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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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焕彦  

冬,已经悄然地来了。

山上原本通红的枫树叶,也渐渐地凋零了。秋风吹过,地上的黄土连着枯叶一起被卷上半空,又骤然下落,在山坡上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旋风,盘旋着、盘旋着,似一根巨柱一般旋转到了山脚下。

顶风行走在崎岖山路上的王少波本来就满心的不悦,遇到这样的大风天气,更使他的心情越发地沉闷。穿着件灰色的风衣,也被山风吹得左摇右摆,不停地狂舞着。他不时地转过身,以手遮目,躲避着沙土的吹打。随行的镇林管员小姚赶忙走到他旁边,用手扶着他的胳膊。

王少波之所以要在这样的天气急匆匆地奔向他的包村雪山村,是因为村里的“计划生育”事情。

雪山村是黄土坡镇的一个行政村,也是一个偏僻地区的中心村,历史上曾在这里设过乡。由于这个原因,镇里历任领导都把它同附近的3个村列为一片,被称为是“雪山片”。

王少波从县政府办公室秘书岗位调到黄土坡镇担任党委副书记后,就分管这一片。昨天下午,镇里召开了计划生育工作会议,对今冬的计划生育工作进行了部署,要求在12月中旬前,对应采取节育措施的已婚育龄妇女要全部落实节育措施。除雪山片之外的村,一律到镇卫生院做手术。雪山片则排在最后,手术安排在雪山村进行。镇党委书记郑特别强调,这次雪山片是全镇的重点,春天安排结扎的10个对象,一个都没有做,这次要尽可能完成任务。会后,郑书记还专门找王少波,告诉他这片的情况比较特殊,其中群众反映雪山村支书赵明仁有个侄子连生3胎都顶着不做手术,直接影响到计划生育工作在该村的开展。

计划生育从1979年开始到现在,已经搞了20多年了,竟然还有生3胎的?生3胎后还顶着不做节育手术?而且还是村支书家的侄子?这让王少波顿感气愤。他知道,《省计划生育条例》规定,夫妻双方均为农业人口,只有一个女孩的;在未列入移民规划并由省人民政府确定的山区贫困自然村居住7年以上,只有一个子女的;男到只有女孩的家庭落户并赡养扶助女方父母的,才可以生育二胎。昨天夜里,他同镇计划生育助理员要来了计划生育对象的基本情况,反复地看了几遍,发现的确有个叫赵丑小的,是3胎;另外有4户是双女户,有5户的是有子有女户。这10户分散居住在4个村。

王少波决定先到雪山村。

尽管来的时间不长,但对于村里的情况,王少波还是了解一二的。这个赵明仁,外号“精人人”,是全镇有名的一个村干部。这不仅是因为他人精明能干,重要的是他任职时间也长。村主任药东彪,是村里的一个医生,也是一个上门女婿。也许是因为是外村来的,所以为人很是谨慎,从来也不得罪一个人,外号叫“好面人人”。所以,村里公开选举村主任,他便糊里糊涂地以高票当选。可说实在的,他根本无心村官一职,一心忙着他的药铺,村里也就是挂了个名。只是镇里来了领导,赵明仁不在,他才礼节性地过来陪陪。

镇里就一辆吉普车,所以镇里的干部下乡,基本都是靠双腿。王少波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脚板被路上的小石块压得生疼。这也倒好,让他精神更加的振作。

到了村里,赵明仁已经在家里等他。心直口快的王少波开门见山地说:“老赵,听说你家侄子是3胎?”

“是!”赵明仁一点也未回避。

“老赵啊,作为一个村支书,你家侄子都不带头计划生育,怪不得村里的计划生育工作进行不下去呢?”王少波毫不客气地批评。

赵明仁没有立即作答,点着香烟吸了几口,沉吟半晌才说:“唉!王书记,咱还是先去这几家看看再说吧。”

王少波和小姚在赵明仁的带领下,沿着村里的小巷,转过山坡的另一面,才来到赵丑小的家。一见到支书领着客人到了,赵丑小的妻子赶忙用笤帚便打扫着炕沿,便热情地让坐。

王少波打量了一下,房屋是当地典型的土窑洞,中间一间是走道兼放杂物,东西两间是住房。房间再简单不过,地上摆放着两个独门柜,土炕上摆着一排叠得并不整齐的被子。炕上,坐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子,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这是咱镇新来的王副书记,今年包咱这一片。这不,冒着这么大的风,来咱村搞计划生育来了。”赵明仁向侄媳妇介绍。

赵明仁刚说完,赵丑小的妻子便一下激动起来:“又来了,又来了,就是杀了我,我也不做!呜——呜——呜——”

赵明仁说,他嫂子你有啥话就说嘛,这哭哭啼啼的是干啥呢?

赵丑小的妻子哭诉道:“你看,你看,这就是俺家的三胎!”说着,把炕上的孩子往起一提,一松手,孩子便倒在炕上,哇哇大哭起来。

赵明仁说:“王书记,你别介意,村里人就是这样。他家是3胎不假,前两个是女孩子,一个已经送人了。炕上的这个虽说是个男孩子,可你看,天生就是个软骨病。你看,3岁多了,都不会站。咱山区人,落后,都想要个男孩子顶门立户。动员了多少次让她结扎,她死活不肯。说怕孩子将来有个好歹,不能再生育。可你看,唉,咋说呢?”

“顶门立户?你看这能‘顶门’还是能‘立户’?到老了,我就怕连吃水都没人担!”赵丑小的妻子还在哭。“搞计划生育,俺们不反对,可你看看,就这样的情况,俺老了,靠谁呢?”

王少波听着这一老一少的话,顿时无言了。原本想好的许多话,要讲的计划生育道理,都一下子泥牛入海了。他的心情瞬间变得格外沉重起来。

赵丑小妻子的话,像把钢锤一样,敲打着王少波的心。雪山村虽然名雪山,但多少年来,吃水非常困难。村人必须到5里外的山沟里去挑。这几年县水利局帮助引水到村,可由于村里地势较高,水是时有时无。那年,不知怎么草籽串到了地下埋着的通水管道里,草疯长,硬是把个水管堵了个严严实实,害得村里人不得不到10多里外的山下去拉水吃。现在到了干旱的时候,村民也还得担着水桶,沿着那条祖祖辈辈不知走了多少年的羊肠小道去山沟里挑水。王少波刚来时,就到村里进行过调研,这些情况,他是知道的,也极为同情老百姓。这些情况是那些在城里工作、生活的人简直无法想象的。

从赵丑小家出来,赵明仁又领着王少波跑了几家。情况大同小异,基本上都一个态度:不想做。问及原因,都是嫌孩子少,独子户想再生个女孩,双女户想再生个男孩。有两家,对立情绪还比较严重。可能是知道他们要来做工作,要么大门紧闭,要么将狗拴在门口,根本不欢迎他们,不想让他们进家。赵明仁一家一家地敲着大门或者吆喝着狗,叫着主人出来。有个媳妇一便喂猪,一便用舀猪食的大铁勺敲打着猪圈,指桑骂槐地说:“整天的喂你、喂你,喂了你个没良心的!整天的哼哼,也不怕那天叫人给杀了?”赵明仁自然知道话中的含义,朝着王少波苦笑了苦笑,还是走了进去。

倒是赵玉明家例外,他特别想让媳妇做结扎,因为他家与女方家是换亲,他的妹子嫁给了山那头女方的哥哥,现在正在闹矛盾。媳妇说,只要你妹子敢与我哥离婚,我就坚决离开你家。虽说俩口子感情非常好,可赵玉明怕到时候身不由己,真的离了婚,所以想给媳妇早点结扎了,以便让她死了离婚的这条心。

跑了多半天,总算将雪山村的几个计划生育对象家跑完了,情况也大致有了了解。回到村委办公室,王少波的腿感到憋涨,脑子却一片空白。这计划生育怎么搞呢?这“切入点”该放到哪里呢?

王少波靠在村委办公室的椅子上,有些困乏却无睡意,脑海里不住地思量着如何去打开局面。蓦地,他想起临行前拜访一位老领导的话:“你是共产党的书记,下去以后一定要依靠党员、干部去开展工作”。

是啊,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群众自有群众的办法。想到这,他立即与小姚来到了村里的老党员张拴柱家里,他要从这里着手,问计于民。

这张拴柱是村里1947年的老党员,曾经在镇办企业里当过厂长,前几年因病回到村里,赋闲在家。上次下乡,他已经看望过老人。据支书说,这10个计划生育对象里面,就有他家的两个——小儿媳妇和外甥女。

见到年轻的书记又一次登门,张拴柱颇有些激动。“你们都很忙的,又来看我。”

“我不仅是看您,而且是想向您求教呢?”王少波没有说他家的儿媳和外甥女的结扎的事。

“我一个老胳膊老腿的人了,能干啥呢?”

“您看,咱村的计划生育工作,已经成了镇里的难点了,想求您老给支个招。”

人就怕尊重。王少波的一句话,让张拴柱感到了一种莫大的满足,说,是啊,听说都拉了镇里的后腿了。王少波问,你老说难点在哪里呢?张拴柱说,主要是大家对计划生育政策还不理解。你想,自古以来,多子多福的观念已经在人们心里扎下了根,现在让生一个,大家一时想不通也是正常的。另外,就是村干部。俗话说,村看村,户看户,群众看得是干部,你说村支书家的侄媳妇都不做手术,他能够说服得了其他人。如果他家做了,大家也就没啥可说的了。

王少波说,您看,他家虽说是三胎,可老三生下就是个残废。您说,如果要让他媳妇做了,以后在村里怎么生活呀?咱这山区比不得城里,吃水是自来水,做饭有煤气。如果没个小子,将来就连水都没人给挑、柴都没人给扛呀!咱人心比自心,如果咱是这样的情况,该如何办呢?

一席推心置腹的话,打开了老人的心扉。是啊,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咱遇到这样的情况该怎么办呢。在咱这山村,确实是个现实的问题。让人家结扎,于法,行得通;于理,的确有点不通。其实,大家都是用这理由顶呢、拖呢?你看这样行不,就让丑小家媳妇先上个环,这样既暂时不会生养,带了头,也不会怕以后放开,影响再生育。咱原则性与灵活性统一统一好不好?

王少波故意问道,您说,如果他家带了头,工作就能够顺利进行下去吗?张拴柱说,支书家亲戚带了头、干部带了头,群众就没说得了,还怕进行不下去?

张拴柱老人的话,让王少波心情豁然开朗。姜,还是老的辣啊!

晚上,村里召集“两委”班子开了个短会,专题研究计划生育问题。王少波语重心长地与大家就村里的计划生育工作进行了交谈,认真地讲解了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分析了镇里的计划生育形势。同时,也把关于村支书侄媳妇的问题公开拿到了会上,提出了张拴柱老人的“智囊”。没想到,这一办法基本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山里人的通情达理,让王少波很是感激。支书把6名计划生育对象分给了村里的干部,让大家分头去做工作。

会后,王少波又乘着夜色,随村干部,一一走访了这6户对象。他知道,晚上村里人都在,到谁家能够见着人。一到白天,各忙各的,寻人不是妻子不在,就是丈夫不在。说这样的事情,最好是夫妻双方都在为好。

史根生是村里的一个拖拉机手,也是个双女户,日子过得不错,特别想再生个儿子。王少波到他家的时候,他刚刚喝了罢酒。村里人爱喝酒,吃饭的时候咬个胡萝卜、炒个土豆丝就能喝半斤酒。当得知王少波的来意后,史根生带着醉意说,让我再生个儿子,我就做;要不,就不做。王少波说,计划生育是国家的基本国策,作为公民来讲,这是必须遵守的。史根生说,扯淡,不就是罚点款吗?我出。咋?难道还能够把我枪毙了不成?

王少波见与他一时说不成个啥,说,你累了一天,先歇着吧,就带着村干部退了出来。史根生送出他们,随脚“乓”的一声关住大门。

王根儿家的情况,那的确是糟糕。家里连件好点的家具都没有。土炕上铺着席子,已烂掉了一大片。不知是从哪里找了一块塑料布,拿针线别在了上面。他媳妇虽然也就是30多岁,可很是邋遢,低垂着头默默地站在一旁,憨憨地笑着,一气不啃。村干部说,媳妇有点傻。两个小子,已经困得不行,躺在炕上休息了。村干部说,根儿啊,你家这条件,你还要生啊?王根儿笑笑,我也没想要生,可不知不觉就生了。村干部说,那你还不赶快让媳妇做了手术?王根儿说,做手术留下个好歹,你管啊?王少波说,这样的手术咱镇里卫生院已经做过许多例,技术是没问题的。村干部也说,你到方园百里打听一下,其它村做手术有做出问题的没?王根儿说,反正肚子上白拉一刀,不是什么好事。

最要命的是任虎儿家,他与前妻离婚后,女儿让女方带走了。自己打了好多年光棍,好不容易娶了个寡妇老婆,却带着两个孩子。按照计划生育的规定,这样的再婚夫妇是绝对限制再生育的。村里干部动员他让媳妇做结扎手术,他把眼睛一瞪:“娶媳妇为了啥?不就是生儿育女吗?我这还没生一个呢,你倒让做手术?你安的是啥心?”。村干部说,你媳妇不是带过两个孩子来吗?那不算你的孩子啊?任虎儿说,那不能算。如果让我媳妇做了,你给我当儿子呀?说得村干部气呼呼地走了。

随后,王少波又跑了其它几个村,情况大同小异。

离计划到雪山村进行手术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可还没一个痛痛快快地答应做手术的。虽然王少波每家都跑了不下10回,与村里的这些计划生育对象也都熟悉了。

这天晚上,王少波又与赵明仁谈起了他侄媳妇的事情。赵明仁说,王书记,不瞒你说,这事情我实在是为难。别说作为一个村党支部书记,就是作为一个党员,一个干部,也应该带头执行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可自己执行行,让别人执行起来就难了。你们这些乡镇干部都是走东过西的,好说,工作一做完,明年还不知道高升到哪里呢?可我们村干部一辈子都待在村里,与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实在是不好办。你就说我家侄子家吧,按照规定,那是说成啥也不能再生了,必须做了手术。可王书记你也看到了,他家就是那么个情况,炕上的哪个孩子以后还不知怎么样?你说如果硬让人家做了,孩子以后又没了,人家还不与我结下不共戴天的生死仇啊!老实说,我就是不当这个干部了,我也——。好在你王书记的办法好,这样一变通,工作就好做一点。要非让他按照规定做结扎,那弄不好会搞出人命来。让他媳妇先上环,这工作我还是能够做的。王少波说,那好,那手术队上来,你一定要让你侄媳妇第一个做,必须给咱带好这个头。

天气又阴沉了,山风带着寒意一个劲地刮着,好像要下雪了。王少波又来到了史根生家,这已经是他第11次登门了。一进院子,就看到史根生站在院中发呆。王少波问道:咋了?几次的接触,史根生对王少波已经减少了敌视的程度,渐渐产生了好感,说,来了,快进家吧。唉,柴油又买不到了,正发愁呢!王少波说,需要多少?史根生说,还多少呢?能弄多少算多少,不要让拖拉机歇着,就算烧了高香了。王少波没说什么,马上步行回到镇里,给他在石油公司当经理的老同学打了个电话,求他一定帮帮忙。村里连部电话也没有。因为他从不求人,这一求,老同学也给足了面子,立马答应给他解决了2吨,还是平价的。这样一来,平议的差价就省了好多呢。王少波没敢多停留,在办公室换了身衣服,连书记都未见便返回雪山村,把这消息告诉了史根生,让他赶快拿钱到县石油公司拉油。史根生一听,瞪着两眼半天说不出话来。王少波看着他傻乎乎的样子,笑着说,咋,你还不相信我啊?史根生仿佛从梦中醒来一般,连连说,信,信,信!第3天,他就把柴油拉回来了,高兴得要请王少波去他家喝酒。王少波说,酒我就不喝了,让你媳妇带头做了手术,就算谢了。史根生不好意思地笑了。

王少波正准备到另外一家去看看,突然听到一阵吵闹声。一个孩子告诉他,是张拴柱家在淘气呢。王少波便顺路到了张家。原来,张拴柱家的小儿媳妇正在家里与丈夫怄气,嫌丈夫不顾家,把两个孩子都仍给她不管;嫌丈夫回家没个好脸子,一生气就打孩子。丈夫说,我天天在十几里外的煤矿下井,怎么能够有时间照顾家。刚刚下班回家想歇会,大的哭,小的闹,吵得我心还烦呢!媳妇说,这孩子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你不管,叫谁管?我一个人管了大的管小的,晚上睡觉都睡不上个安生觉。想把我受死你好再娶个后的啊!王少波一听,就势做开了工作,说,你看,这就是不搞计划生育带来的麻烦。如果响应国家的号召,一对夫妇只生一个孩子,那多好!你看那些独生子女户活得多潇洒。况且,你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了,非得再要个女儿才算?如果生下个男孩,你能舍得送人?那媳妇说,这孩子我是再也不会生了,手术队来了,我就马上做手术。丈夫说,做就做吧,吓唬谁呢?媳妇说,要不是你蛮缠着想再要个孩子,我早结扎了!生一次孩子,受一遭罪,你只管一时的痛快,可我生下孩子还得作务。屎一把尿一把的容易吗?

在屋里的张拴柱听到王少波的声音,走出来,喝叫儿子和媳妇:你们还吵啥?就不怕人们听到笑话?

明天手术队就要来了。下午,镇里的计划生育助理员来,了解工作做得怎么样。王少波说可以让手术队按时来。

计划生育助理员走后,王少波让赵明仁召集“两委“班子成员开会,安排迎接手术队的准备工作。赵明仁说,王书记,不用急,咱明天只要能够做上两个手术,就算成功了。今年春天,咱这雪山片可是一个也没做啊!王少波说,不管春天时怎么样,咱这次无论如何要拿下来。请大家按照原来定的包户,联系各个手术对象,保证明天全部完成。如果有什么问题,及时联系。另外,又安排了负责手术室生火、打扫、烧水的人,安排了手术队的生活,还安排了到附近村接送手术者的车辆。总之,能够考虑到的,都尽可能地安排到。

散会后,王少波刚刚躺下准备休息,赵玉明跑来敲门,说他媳妇怕做手术,跑了,求村里帮他找找。王少波问,跑哪了?赵玉明说,可能是往她娘家的方向跑了。三更半夜的,出了事情怎么办?王少波立即与林管员一起,借了辆摩托车,消失在月色当中。车行半路,果然看到赵玉明媳妇在路上走着,他俩便下去拦住,说大半夜的,你跑啥?有啥咱明天再说?先回去吧。玉明媳妇站在路上不啃声,也不回,一直在僵持着。不一会,赵玉明等人也赶来了。大家好说歹说,才把这媳妇劝回村里。

第二天早晨,王少波早早地便叫人在临时腾出的办公室赶快生火,因为这屋要作手术室。他亲自督促烧火、打扫,将办公室清理得干干净净。他知道,手术的事情,可不是小事情。他生怕有什么不干净的地方,也怕到手术队来后,家还不暖和。

手术队来了。

王少波安排他们休息一会儿,便让村干部分头去叫人。不一会,手术对象便陆续来了。手术队的人很是诧异,说,我们原来还想今天上午不一定能够做,可以稍事休息,吃完午饭后才做呢?赶忙收拾手术器具,开始工作。

让王少波没想到的是,第一个来的,是张拴柱的外甥女。她说,为她手术的事情,村干部们快跑断腿了。还有姥爷,快70的人了,也几次三番到她家说服她,不做,姥爷会不高兴的。王少波说,那你想通了吗?那媳妇脸上泛出了淡淡的红晕,说,通了。说罢,便走进了临时手术室。

赵丑小领着媳妇来了。看上去,还是有点不大情愿。丑小媳妇满脸的愁云,丑小也眉头紧锁。赵明仁走过去低声说道,你俩好歹给叔个面子。

不到半个小时,张拴柱的外甥女便出来了。几个妇女围上去问:疼吗?难受不?张拴柱的外甥女笑着说,不疼。那几个准备做手术的妇女才松了一口气。

史根生的娘带着儿媳妇过来了。根生娘说,根生在跑车,回不来,让她一定带着媳妇去做手术。俺根生说了,咱要不做手术,对不起人家王书记。人家说得句句在理,都是为咱好呢!两个女儿就两个女儿吧,大不了将来招一个女婿来。

出乎意料的是任虎儿的媳妇也来了。媳妇们逗她,你虎儿不让你给他生了?虎儿媳妇说,要说生,我实在不想生,可嫁给人家不给人家留个后,心里也不安。我不知道人家镇干部是怎么样给做的工作,算是想通了。虎儿说,我图着现成不现成,遭哪个罪干啥呢?既然咱俩成了夫妻,你的儿女就是我的儿女,咱好好把孩子们养活成,比啥都强。我问过医生,像你这么大年龄的人生产,怕出危险。咱不能为了小的不顾老的。我说,那你将来不要后悔!他说,只要对他好就行了。

其他3个村的手术对象,在各自村干部的陪同下,也都到了。因为做完还要回家,路远,所以雪山村的人先让这几个村的做。完了,王少波又安排车送回了各村。

王少波检点了一下来的人,发现村委主任药东彪包的那户还没有来,正要让村干部去找,药东彪来了。一见到王少波便诉苦:那户人家说不答应她的条件,她就不来。原来,这媳妇嫁到村里已经5年了,户口也迁过来了,可就是分不上土地。因为土地承包期还不到,村里的机动地别家用着。王少波与赵明仁、药东彪等人一起,又来到这家,答应只要做了手术,明年开春一定从机动地里给她家调剂几分地。那媳妇很咬嘴,说你们空口无凭,必须给我写个保证。无奈,赵明仁、药东彪只好按照那媳妇的要求,写了保证书,按了各自的手印,才算完事。

另外几个媳妇原先还在等待、观望,看到村干部家和其他有头有脸的几家媳妇都做了,另外几家也就没说得、没推脱了。她们像是商量好的一样,一个挨着一个来到村委,自动地走进手术室。手术进行得非常顺利,半下午的时候,10个对象除了2个上环以外,其她8位都进行了结扎。

手术快完的时候,郑书记乘车来了。听说手术进展非常顺利,他很高兴。赵明仁说,今天晚上大家就都别走了,咱们在一起庆贺庆贺。郑书记爽快地答应了,说我也正有此意。赵明仁便安排老婆在家里准备几个菜,他要犒劳犒劳一下大家。

菜很简单,炒土豆、炒粉条、炒白菜、炒鸡蛋、野猪肉和几瓶水果罐头。村里的条件差,离镇里也较远,只能搞这样几个菜。酒是附近一个县出的老烧酒,度数高,很辣。桌子太小,他们10来个人就干脆坐在炕上用餐。镇村干部、手术队的医生,一起频频举杯,为今年计划生育任务的顺利完成而干杯。郑书记特别指出,这次计划生育工作雪山片搞得最好。他们为全镇的计划生育工作积累了经验,要王少波好好总结一下,在全镇推广。王少波客气一番,说功劳都是村干部耐心细致地做思想工作的结果,是村里老百姓通情达理的结果。赵明仁说,是王副书记的工作扎实、认真。

在这样的场合,本来不会饮酒的王少波也不由地端起了酒杯,感谢村干部们的支持,感谢书记的关心,感谢百姓的理解,感谢镇医院医生的工作。一杯接着一杯,没几下,便醉了,吐了。郑书记有经验,让村委主任药东彪取来几瓶葡萄糖,让王少波喝了解酒。

王少波躺在炕上,便呼呼大睡了。睡梦中,仍在说着计划生育的梦话。赵明仁说,欸,实在是难为他这个从城里来的人了。

作者简介:邓焕彦,男,山西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曾担任过乡镇干部、县文化局副局长、新闻中心主任,现任沁源县文联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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